第31章
第31章
幾乎是沒有猶豫的, 陳見月第一時間趕往向海。
元旦當天京南到向海t所有高鐵、火車票全部售罄,陳見月只能開車過去,她從沒有開車上過高速, 可她管不了那麽多了,在高速公路上把油門踩到最高限速, 從快車道一路驅車趕過去。
到達醫院時已是下午一點多, 醫院上午的人潮已經褪去,門診大廳裏空蕩蕩的, 只有零星幾個病人和醫護人員偶爾走過。
安窈獨自一人坐在門診大廳的休息區,久久出神地盯着手中的檢查報告。
陳見月急忙走過去, 問她怎麽回事?
見到陳見月來,安窈這才恢複了一點精神似的, 擡起頭,木然地把手中的報告遞給她。
“我懷孕了, 八周。”
陳見月接過安窈手裏的檢查報告, 她看不懂彩超影像和化驗項目裏的各項數據, 直接去看單子上的結論,上面明明白白的寫着:“宮內妊娠(56天左右)”。
56天?那不就是兩個月前,安窈在劇組的時候?
當初她從向海回京南沒多久安窈就告訴她自己談戀愛了, 難不成就是那個時候?
“孩子爸爸知道嗎?”陳見月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安窈搖搖頭。
“打電話把他喊過來。”她不容拒絕地說。
安窈卻一反常态地垂下眼,表情落寞,“他在拍戲, 估計沒空過來。”
陳見月一直以為安窈是那種泰山崩于前也會面不改色的人, 這是她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卑微和猶疑,也許愛情注定會讓人變得膽怯, 變得不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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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窈從小父母離異,他們各自再婚後她成了多餘的那個, 每年在不同的親戚家裏借住,被推來推去,直到她十八歲上了大學。
破碎的家庭和缺位的童年養成了安窈獨立堅強的性格,她從小就知道自己要什麽不要什麽,這十年的相處裏也是她照顧陳見月更多。
看着安窈茫然無措的樣子,陳見月知道,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人能給她撐腰了,她只有她了。
陳見月深吸一口氣,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沒急着問男方是誰,而是問:“你心裏是怎麽想的?”
“我想把孩子拿掉。”安窈沉着臉看向地面,眼神失去焦距。
白色大理石地磚鋪就的地面折射出頭頂慘白的燈光,刺向人的眼睛,明亮,卻沒有溫度。
“是你不想要,還是你擔心他不想要?”陳見月沉聲問。
“都有。”她說。
“那你為什麽給我打電話?”
如果安窈已經做了選擇決心要把孩子拿掉的話,以她的性格,陳見月只會在一切都塵埃落定後得知這件事,她現在告訴她,證明她還沒有想好。
“醫生說如果拿掉,以我的身體以後可能很難再有孩子了。”
也不知是那光太刺目,還是她真的怕了,安窈的眼眶生理性濕潤起來,有淚水在裏面閃動。
“把他號碼給我,我來打。”
就像安窈是這個世界上除了陳見月自己以外最了解她的人,陳見月也是這個世界上除了她自己以外最了解安窈的人,她知道她的顧慮,也明白她的想法,不用多說一個字。
安窈沉默了,過了良久才把手機遞給她。
陳見月打開她的手機,點開微信,置頂消息的備注是一個愛心符號。
“叫什麽名字?”
“岳屹”安窈回答。
陳見月按向語音通話鍵的手有片刻的遲疑,有一瞬間她還在想是不是同名同姓,可安窈說他在拍戲,那應該就不是了。
岳屹,娛樂圈與司堯齊名的當紅流量小生,哪怕陳見月根本不關注流量也聽過他的名字,看過他的廣告牌和電視劇。
語音電話撥出去,對面很快接通。
“喂,寶寶,怎麽啦?”
岳屹似乎沒想過語音的另一頭會是別人,黏糊着嗓子撒嬌,與他高冷正經的熒幕形象判若兩人。
“岳屹你好,我是陳見月,安窈的閨蜜,安窈懷孕了,請你立刻到安窈的公寓來,我們在那裏等你。”陳見月例行公事般說完。
聽到對面傳來陌生的聲音,電話那頭明顯緊張起來,恢複正常聲線将信将疑道:“安窈呢?你讓她接電話!”
陳見月看一眼身旁的安窈,見她沒有抗拒,把手機遞給她。
安窈克制着內心的忐忑,接過來,輕咽了下,“你說。”
聽到的确是安窈的聲音,岳屹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對方說的懷孕可能是真的,一下子慌了神。
“寶寶你在跟我開玩笑吧?就一次沒戴不至于吧?”
岳屹脫口而出的否認态度讓安窈一顆心從頭涼到了腳跟,她本想直接挂斷電話的,可想到肚子裏的孩子,還是多給了他一次機會。
“是真的,你現在能過來嗎?”她盡量平靜地說。
“我/操!”
最後一絲僥幸被安窈撕碎,岳屹低聲咒罵了一句,似乎是在憤恨自己怎麽這麽倒黴,這都被他攤上了,不過他不愧是演員,很快便調整過來,軟了語氣哄道:
“寶寶你也知道,我現在在組裏拍戲抽不開身,劇組上上下下幾百個人趕進度不能等我一個。你看這樣行不行,我讓我助理先過來陪你把手術做了,這兩天我找機會跟組裏請假,請到假我第一時間來看你好不好?”
他說完,微信轉過來五萬塊錢。
見他如此态度,陳見月氣得火冒三丈,正要把手機奪過來痛罵他一頓,安窈先一步挂斷電話,把那五萬塊錢收下了。
“我自己處理,你不用管了。”她給岳屹發了條語音。
“安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陳見月怒而起身,她從沒跟安窈發過脾氣,這還是第一次。見她這樣作踐自己,她是真的生氣了。
見陳見月擔心自己擔心得都從椅子上跳起來了,安窈破天荒地笑了一下,她收拾好自己的包和檢查報告,站起來挽住她的手臂。
“放心,我很清醒,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清醒。”
此刻的安窈已經褪去剛剛得知消息時的驚慌與無措,她恢複了往日的堅韌與灑脫,臉上流露出釋然與堅定。
“我不會為一個人渣放棄我唯一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只屬于我一個人的孩子。”
“你瘋了?”
單親媽媽這條路有多難,不用刻意打聽就會有一堆血與淚的教訓聲情并茂地告訴你,陳見月不信安窈會不知道,可她還是做了這個決定。
安窈選擇了一條注定布滿荊棘的路。
“你确定要這麽做嗎?” 陳見月勸說無果。
安窈知道陳見月心疼她,陳見月大概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會心疼她的人了,她笑笑,對上她的眼睛。
“我确定。”
陳見月無奈,只能長嘆一口氣,回握住她的手,“如果你真的想好了,我陪你一起面對。”
其實越長大就會越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坎是過不去的,地球照樣會轉動,太陽依舊會升起,只要心堅定,縱前路荊棘遍布,亦能披荊斬棘。
陳見月雖不理解,但她尊重安窈的每一個決定,也會陪她一起。
她們挽手離開明海一附院門診大廳時,迎面遇上來出下午門診的傅仲篪。
傅仲篪一身标準的白大褂,脊梁挺直,兩鬓雖已斑白,眼中卻不顯疲态,只有經過歲月沉澱後的儒雅,仿佛一棵蒼勁的青松,給人沉穩可靠之感。
陳見月沒見過傅仲篪,也不認識他,只把他當作醫院的普通醫生擦肩而過,而傅仲篪卻不止一次在兒子珍藏的相冊裏見過陳見月的樣子,一眼便認出了她。
傅仲篪停下腳步,回頭望向她們離去的背影,有點驚訝,但更多的是一種終于見到真人的欣慰。
“傅主任?這麽早就來了?”門診大廳裏,有人叫住傅仲篪。
傅仲篪收回視線,微點了下頭走過去跟老同事打招呼,“朱主任也是下午的班?”
聽他這麽說,對面戴厚眼鏡的老年男人累得直擺手,“快別提了吧,從早上八點一直看到現在,六十多個號,我連口水都來不及喝,再這樣下去別說明年退休了,我能不能活到明年都另說。”
傅仲篪笑道:“我看朱主任你一定能長命百歲,許院長昨天還跟我說明年要返聘你呢,我們明海一附院婦科你可是招牌。”
“可別!”
返聘這個話題朱主任聽不得一點兒,他累了一輩子,好不容易能退休在家養老了,是有多想不開還返聘回來?
“對了,你剛t才看什麽呢?”朱主任趕緊岔開話題。
傅仲篪回頭看了眼陳見月離開的方向,淡笑了下,“我兒子女朋友。”
“雲歸的女朋友?就剛才出去那個?”朱主任震驚。
“你知道?”傅仲篪好奇。
朱主任面露難色,猶豫了半晌才暗示道:“這姑娘今早挂了我的號,老傅啊,八周的孩子已經有胎心了……”
他點到為止,拍拍傅仲篪的肩膀。
都是學醫的,傅仲篪立馬明白他的意思,他謝過朱主任,快步走向診室給傅雲歸打去電話。
“你人在哪?”電話一接通,傅仲篪就劈頭蓋臉地問。
雲想對地泰的收購計劃差不多已經塵埃落定,傅雲歸正在家看材料準備最後的簽約,連日來用高強度工作麻痹自己的行為讓他的反應略有些遲緩,以至于沒聽出傅仲篪語氣中的訓斥。
“在家。”傅雲歸揉揉發漲的眉心,回答。
出了這麽大的事,他竟然還有臉在家!傅仲篪氣得拳頭都硬了。
“你女朋友今天來醫院的事你知道嗎?”
聽到“女朋友”三個字,傅雲歸猛一下沒明白,剛要問什麽女朋友,忽地想到前幾天雲有讓支支吾吾,讓他千萬別跟他爸媽說他跟陳見月是被他咒散的。
傅雲歸正欲向家人解釋陳見月從始至終并沒有答應他,是雲有讓誤會了,話未出口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急忙問:“她去醫院了?明海一附院?發生什麽事了?”
傅仲篪在明海一附院,他會打電話來說明陳見月大概在向海,傅雲歸以為她生病了,焦急道。
“你還好意思問?她挂的是你朱伯伯的號,你說發生什麽事了?”傅仲篪怒不可遏,“傅雲歸!讓人家女孩子自己來醫院打胎,這就是你的擔當,你的教養嗎!?你太讓我失望了!”
“轟”得一聲巨響,仿佛有什麽東西在眼前驟然崩塌,耳邊嗡嗡響着,亂麻一樣的思緒瘋長,傅雲歸怔愣地握着手機,感覺天旋地轉。
……
問清楚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傅雲歸來不及多想,胡亂抓了一件外套便沖出去。
高速公路上,車載導航反複提醒前方道路有事故發生,預計通行時間越來越長。
望着一動不動的車流,傅雲歸手握着方向盤,胸膛劇烈起伏着。
他一遍遍按向耳朵裏的藍牙耳機,一遍遍給陳見月打電話,可回應他的只有一遍遍機械的“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前方車輛閃爍的燈光仿佛密集的鼓點,一下一下急促地敲在他心上,傅雲歸眉頭緊擰,嘴唇繃成一條直線,汗水不知不覺間浸濕後背。
傅仲篪說陳見月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一個女孩子陪着她,傅雲歸立刻想到了安窈,在出發前讓秘書去查了安窈的聯系方式。
陳見月的號碼打不通,傅雲歸正要改打給秘書鄧繁,恰在此時鄧繁的電話進來,他幾乎是一秒接通。
“查到了嗎?”
鄧繁說:“還在查,不過我通過她平臺賬號的內容發現她住的位置好像在東街一帶,那邊有個新媒體孵化基地,還建了一棟高檔公寓樓,很多向海的網紅博主都住在那兒。”
“好,我知道了。”他應聲。
“那傅總先這樣,我查到聯系方式後第一時間發給您。”
“辛苦。”
傅雲歸謝過鄧繁,将車載導航的目的地改向東街新媒體孵化基地。
堵滞已久的車流重新動起來,高速公路像一條醒過來的巨龍,密密麻麻的車輛在這條巨龍的背上呼嘯而過,帶起一陣陣狂風。
……
從明海一附院出來後,陳見月把安窈送回她在向海的公寓,幫她把行李物品都收拾好時已是傍晚。
她們本打算今天就出發回京南的,可考慮到陳見月開高速的經驗不足,晚上的路又看不清,怕出危險,便決定明天一早再走。
醫生說孕早期是最不穩定的階段,以安窈的身體狀況,要人工流産需得盡早,想保胎則要倍加小心。
權衡之後,安窈向公司攤牌,推掉了所有需要東奔西跑的行程,只保留了一些視頻推廣和圖文商務,為此,她還自掏腰包賠了不小一筆的違約金。
“岳屹要是知道了會不會找你麻煩?”陳見月忍不住擔心。
在他們的圈子裏,岳屹的聲量比安窈大得多,如果他從中作梗,安窈不僅會聲名狼藉,就此被封殺也不是不可能。
“我不會讓他知道,我不允許任何人來搶我的孩子。”安窈出奇地平靜,出奇地肯定。
見陳見月還是不放心,她放下手裏正在疊的衣服,笑了下,“放心吧,他只會比我更不想讓人知道孩子是他的。他後面簽了幾部大劇,現在跟孫書意拍的這部也是公司的大項目,他們公司還指望這部劇完成明年對賭的KPI,幾年內都不會允許他有任何負面消息爆出來的。只要我安安靜靜的,沒有人會發現。”
話雖如此,可陳見月還是替安窈不值,怎麽就偏偏喜歡上這麽個爛人。
安窈卻只是輕笑了下,“其實我挺慶幸的,我長這麽大每一個決定都是自己做的,沒有人幹擾我。岳屹他雖然是個爛人,但說實話,和他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我是真的很開心。人生在世,圖的不就是一個開心?茫茫人海,能有一程相伴,也沒什麽值不值的。”
大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哲學,安窈的話很有道理,但陳見月并不這樣認為。
如果明知不能走到最後,不如幹脆從一開始就不要攜手,她寧願放棄歡愉,也不想承受痛苦,她也會探出殼,但只會在她完全信任的情況下。
安窈的人生軌跡是越長大越勇敢,而陳見月則是越成長越謹慎,這無關對錯,只是選擇。
她們說話時,安窈放在床上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是個陌生號碼,她從不接陌生電話,直接挂掉。
沒過幾秒鐘,同一個號碼又打過來,安窈想挂掉,但陳見月擔心是不是岳屹那邊的人,便讓她接一下看看。
安窈接通,沒急着說話,等待着對方的反應,不曾想電話裏傳來的竟是傅雲歸焦急的聲音。
“嗯,對。”
安窈回答完,擡頭看向眼前的陳見月,表情有些迷茫,說:“是傅雲歸,他說他現在在樓下。”
“啊?”
陳見月也面露不解,沒明白傅雲歸的電話怎麽打到安窈手機上了,她去包裏翻自己的手機,這才發現因為昨晚忘了充電,手機早就電量耗盡自動關機了。
她找來安窈的充電器插上,手機屏幕亮起的下一秒,一連串消息提示跳出來,她點開通話記錄:72個未接來電。
陳見月被這個數字驚出了一身冷汗,第一反應是實習學生出了急事,吓得連拖鞋顧不上換趕緊跑下樓去。
與此同時,商住兩用的公寓大廳裏,傅雲歸凝着臉,目光緊盯在那扇關閉的電梯門上。
在樓下等待的每一秒鐘都像被拉長了數倍,忐忑又煎熬。
“傅雲歸!”
突然間,有呼喊從身後傳來。
傅雲歸回頭,看陳見月向他奔過來,那一剎那,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唯有視線中央的她清晰呈現在眼前。
視線交彙的瞬間,事先做好的所有準備所有預演都在頃刻間煙消雲散,他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你找我——”
未盡的話語被一個強有力的擁抱吞沒,陳見月的聲音卡在喉嚨裏,身體被他緊緊地抱着,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融進去。
“陳見月,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