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窗外似乎下起了雨, 淅淅瀝瀝的,北風吹動窗戶發出輕輕的聲響,幾縷微光從窗簾的縫隙中滲透進來, 隐隐勾勒出屋內家具的輪廓和牆邊兩人的身影。
當視覺被黑暗剝奪後,其他感官便會變得格外靈敏, 方寸之間, 熾熱的氣息如藤蔓般攀上來,在陳見月的脖頸和臉龐邊游移, 她能感受到傅雲歸的唇在一點點靠近。
狹窄的空間裏,陳見月的耳尖迅速燒起來, 心髒跳動的頻率出賣了她此時的心緒,明知道這樣不對, 不好,不應該, 可她的第一反應卻不是躲。
要不就這樣順其自然好了, 要不就當作最後一次好了, 要不就幹脆不管不顧好了……
紛繁複雜的思緒在腦內糾纏,心仿佛被螞蟻啃噬一般,成了一團亂麻。
當那股帶着醉意的氣息即将觸上來的剎那, 終究還是殘存的理智占了上風,陳見月別開臉,雙手擋住他的唇将他推開一段距離。
“傅雲歸, 我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
黑暗中, 她看不見他的神情,只是知道他似乎在隐忍, 在克制。
“為什麽?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當年的事是我不對,是我沒有及時察覺到你的情緒, 我不該不告而別,我離開是因為……”
“不重要了。”
陳見月打斷他急切的解釋,平靜地說:“無論過去如何,現在如何,都不重要了。在這場與你有關的感情游戲裏,我耗費了太多的時間精力和情緒,我是真的累了想退出了,你聽懂了嗎?“
決絕的話語如尖銳的冰淩,一根一根直直刺進傅雲歸心裏,微紅濕潤的桃花眼裏,原本熾熱的光芒逐漸暗淡下去。
可他還是不願放棄,緊握住陳見月的肩膀,“那就如你所願,不談感情,哪怕只是維持身體的關系也好,阿月,別不要我好嗎?”
他的聲音逐漸低啞下去,彎腰俯身在她肩頭。
陳見月從未想過這樣卑微的話會從傅雲歸的嘴裏說出來,可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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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雲歸,放過我吧。”
在來之前,傅雲歸想過陳見月可能會生氣,會拒絕,會将他拒之門外置之不理,可他唯獨沒有想過她會求他,求他放過她。
這一剎那,心仿佛再一次被人從外面狠狠撕開一個口子,無盡的痛苦如潮水般湧進來,疼痛沿着血液蔓延至全身,疼得他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明明已經做好了決定,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放手,哪怕是強求,可當陳見月真的站在他面前,真的說出這些話時,他終究還是做不出強求她的事。
傅雲歸松開手,朝後退了兩步,無力地擡起頭看向眼前的人,一滴淚從他的臉頰滑落。
“陳見月,我只問你一句,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往日高大挺拔的身影在這一刻顯得孤單又落寞,他就那樣伫立着,像被遺棄在海邊的孩子,任憑海風侵襲,浪花拍打。
無疑,陳見月曾經是喜歡他的,非常喜歡,喜歡到恨不能将一整顆心都捧給他,這種喜歡濃烈純粹。
可現在,這種喜歡裏有多少是舊情難忘,有多少是心有不甘,她說不清楚。
而“愛”這個字太沉,太重,它不像喜歡是單純的好惡,愛是一種責任,一種義務,陳見月不敢說自己有。
“那你呢?”她忽然很想聽聽傅雲歸的答案。
黯淡的光線下,傅雲歸複雜的情緒在眸中翻湧,他望着她,認真而堅定。
“這十年,我從沒有一刻停止過愛你。”
……
窗外的雨還在下,越下越大,雨滴猛烈地敲打着窗戶,發出沉悶地聲響。
房間裏沒有開燈,昏暗漆黑,陳見月坐在床上,靜靜地靠着床沿。
傅雲歸臨走前說的那句話像一顆石子,砸進湖面激蕩起層層漣漪,讓她的心湖再也無法平靜。
就像傅雲歸所說的,不知道她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陳見月又何嘗不是?
他口口聲聲說愛了她十年,可事實是這十年他從來沒有聯系過她;如果真的愛了她十年,再重逢時在向海那一次為什麽不告而別?倘使他的愛是真的,那當初她在地下停車場看見的女人是誰?他家卧室裏的那些東西又是從何而來?
因為失望過太多次,陳見月已經不知道究竟應該相信耳朵聽到的還是眼睛看到的。
這世上真的有獨自堅守十年如一日的愛嗎?或許有,只是她不相信這樣的愛會降臨在她身上。
第二天天亮,氣溫驟降,地面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原來是昨夜的雨不知何時變成了雪,又在朝陽探出頭前結成了冰。
陳見月出門前加了一條圍巾,揉揉幹澀的眼睛背上包準備去上班。
單元樓下,江柏正在用熱毛巾擦拭她前擋風玻璃上的薄冰,陳見月走過去,看見他被凍得發紅的手,不自覺皺了皺眉頭。
“其實你不用幫我擦的,我等會兒開除霧就好了。”她不想欠江柏人情。
聽她這樣說,江柏回過頭不在意地笑笑,“沒事,我本來就在擦我的車,順手的事。”
江柏站在離陳見月五六步之外的地方,即便是在這樣稍遠的社交距離下,陳見月臉上的疲憊與憔悴也難以掩飾,她似乎沒睡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昨天晚上江柏上樓給她送車厘子,敲了門沒有人應,本以為她已經休息了,就沒有再打擾。回到家後,他無意間往外瞥了一眼,恰好看見樓下不知何時停了一輛陌生的車。
黑夜掩蓋了車的型號,可江柏記得,那個車牌屬于傅雲歸。
他立馬反應過來,他在樓上,他在裏面。
門裏發生了什麽江柏不知道,他只知道不到十分鐘後,傅雲歸便滿身寂寥地上了車。
他們做律師的往往具備一些超越常人的敏銳和直覺,江柏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昨天的進攻有了效果讓傅雲歸破了防,但他猜現在是行動的好機會,如果他們昨晚剛不歡而散的話。
兵貴神速,打仗如此,追女孩子亦是如此。
“陳老師,昨天晚上我去給你送車厘子,敲了好久的門你都沒聽見,你現在休息得這麽早嗎?”
他似有些抱怨地說,沒提他在家裏窗戶邊看到傅雲歸的事。
想起昨晚,陳見月多少有些心虛,她沒回答,含糊地應了一聲。
江柏見狀也不拆穿,而是繼續說:“我看那車厘子實在是又大又紅,一下沒忍住吃得差不多了,要不我今晚請你吃個飯吧,感謝你昨天救我狗命?”
江柏收好擦玻璃的毛巾,笑着走過去。
陳見月雖然只談過一段短暫的戀愛,但她已經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了,不會連這點暗示都聽不出來。
打從萬聖夜那天江柏有意無意地撩她開始,她就多少知道一點他的心思,一開始以為他是學生,便想保持距離絕了他的心思,後來得知他是律師,肩上道德的壓力一下子松了,想着他不僅幫了自己,也保持着分寸沒做什麽過分的事,便沒有主動提及。
而現在,她是真的厭煩了這種互相試探的感情游戲,便說:“不用了,你今天幫我擦了玻璃就當抵消了吧。”
她疲憊地走到車邊準備離開。
“那怎麽行?一碼歸一碼,我這個人最知恩圖報,你要是今天沒空以後也行。”江柏站在陳見月的身後,半開玩笑半認真,“只要是你,我随時待命。”
江柏沒有把話挑明,陳見月本可以不必理會,裝不知道就好了,可她今天就是想把一切都說明白。
開車門的手在半空中停住,陳見月轉過身來,望着幾米之外江柏,誠懇而認真地說:“江柏,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得到這樣的回答,江柏其實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陳見月會先一步把話說開。
雖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先動心的人本來就要付出得更多,畢竟現在是他喜歡陳見月,而不是陳見月喜歡他。
即使是被拒了,江柏也只是微笑了下,“時間花在值得的人身上怎麽能說是浪費呢?”
陳見月張嘴想勸退他,卻見他搖頭。
“陳老師,你心門口的隊t伍我先排着,到號記得叫我!”
*
舊情未了,又添新債,陳見月覺得她這個月簡直是犯水逆,要不然怎麽能從月初就開始倒黴,一直倒黴到現在。
辦公桌前,她心煩意亂地對着電腦屏幕,裏面要學習的文件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要是安窈在就好了,她有好多話想跟她說。
這樣想着,陳見月解鎖手機,點開與安窈的聊天框。
安窈的短劇殺青後公司又給她接了一堆商務,她每天都在全國各地地跑,好不容易餘下的一點時間還要拿去談戀愛,因此這兩個月加起來她們聊天的次數都不到十次。
陳見月不确定安窈現在是不是在忙,便微信敲了兩個字問:“在嗎?”
過了一會兒,安窈回過來:“說。”
陳見月:“過兩天聖誕節,你回京南嗎?”
安窈:“有工作,不回了。”
陳見月:“元旦呢?元旦也要工作嗎?”
安窈:“元旦要去醫院——”
聽到她說要去醫院,陳見月緊張起來,快速打字:“怎麽了?”
她剛發出去,安窈的回複就彈過來:“我踏馬終于搶到明海一附院那個專家號了!”
原來是一句話沒打完,陳見月松了一口氣。
“是那個朱主任嗎?”她問。
安窈的工作性質特殊,需要節食又經常晝夜颠倒,長久下來就患上了嚴重的月經不調,在京南市醫院看了好久都沒看好。
明海一附院的婦科是全國數一數二的,尤其是那個朱主任,一號難求,安窈平時工作忙,挂了一年了都沒挂上。
安窈:“嗯哼,我1號上午的號,不出意外的話下午回來。”
陳見月:“OK,等你[太陽]”
得知安窈元旦能回來,陳見月的心情一下子輕松很多,就像是做不出題目的學生終于要等到老師,有種即将被拯救的幸福。
周五晚上下班,陳見月想着安窈要回來,元旦她就不回江蕪了,所以提前一個周末回家拿衣服。
她租住的老破小實在太擁擠,衣櫃裏放不下幾件厚衣服,以至于一到換季就要來回搬運。
一下班,陳見月就推着箱子去了高鐵站,坐高鐵回了江蕪。
自打中秋節那天一氣之下跑回京南,她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回過家了。
見到陳見月回來,媽媽周宛蘭陰陽怪氣說:“你還知道回來?我以為你在外面安家了呢。”
雖然嘴上這麽說,周宛蘭還是走到門口接過陳見月的行李箱,把鞋櫃裏的拖鞋拿出來給她穿。
陳見月從小就不是會哄人的孩子,聽媽媽這麽說後也不講話,只乖乖穿上鞋子走進來。
此時已經過了飯點,但陳見月還沒有吃飯,周宛蘭就去給她下了碗面。
“爸爸呢?”陳見月沒見到陳光俊的身影,問。
周宛蘭正在廚房下面,聞言十分不屑地冷哼一聲,“他?他除了酒桌還能在哪?這裏已經不是他家了,是旅館。”
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陳光俊下了班經常不回家,今天單位聚餐,明天朋友設宴,每次都喝得醉醺醺回來,然後倒頭就睡,陳見月也見怪不怪了。
吃完面,陳見月正打算回房間整理衣服,周宛蘭突然接到一個電話,讓她趕緊去醫院一趟。
挂斷電話,周宛蘭立刻解下身上的圍裙,眉頭緊皺,“一天到晚的盡給我找事!喝喝喝,喝死算了!”
“怎麽了?”陳見月放下手中的碗,站起來問。
“你爸喝多下樓梯摔了,他那幫狐朋狗友把他送急診去了,我去一趟醫院。”周宛蘭換衣服拿車鑰匙。
“嚴重嗎?我跟你一起去。”陳見月着急道。
陳見月和周宛蘭着急忙慌趕到醫院時,陳光俊已經被拉去縫針了,他的左臉跌開一道口子,需要縫四針。
狐朋狗友們見周宛蘭來,怕挨罵,紛紛捏着鼻子趕緊走了。
周宛蘭趕到縫針室,一看見陳光俊酒氣沖天、滿臉是血的樣子就來氣,惡狠狠瞪過去,“還能動,還沒缺胳膊少腿呢!”
陳光俊自知理虧,嘴巴癟癟不說話,任由醫生給他的傷口清洗消毒。
醫生一邊用鑷子夾着棉球處理一邊問:“縫針要打麻藥嗎?打麻藥時間會長一點,要等麻醉生效,不打也行,就四針,很快的。”
“別給他打,讓他疼疼好好長長記性!”周宛蘭餘怒未消。
“醫生你別聽她的,她就盼着我死!你給我打,我要打麻藥!”陳光俊大着舌頭說。
“我盼着你死?你自己找死怪得了誰!就你這樣天天喝酒遲早喝死!”周宛蘭對陳光俊喝酒這件事深惡痛絕。
“到底打不打?”
醫生也不是第一次值急診的班了,什麽奇葩沒見過,早免疫了,不耐煩問。
“打。”陳見月拍板道。
醫生随即給她開了個單子,讓她去門口機子上繳費
陳見月把繳費單拿給周宛蘭讓她先去繳費,自己在這裏陪着,不把他倆分開,今天這針就沒法縫了。
周宛蘭走後,陳光俊哼哧哼哧對陳見月說起周宛蘭的壞話。
“你看你媽那個樣子,我要是死在她後面還好,要是死在她前面還不知道要被她怎麽折磨!她我是指望不上了,爸爸這輩子就只能指望你了,你早點找對象結婚爸爸的任務就完成了,也不用天天在家看她臉色!”
她爸什麽事能扯到結婚上,好像他現在生活裏所有的不如意都是因為陳見月沒結婚。
陳見月很無語,很想說“你指望別人不如指望自己”“天天催人結婚你自己的婚姻又過成什麽樣子?”
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他今天受傷,陳見月實在不想跟他争執。
正好此時麻藥已經打上了,醫生在等麻藥生效的間隙出去處理其他病人了,見陳見月不說話,陳光俊因為酒沒醒又開始了無休止的發牢騷,仿佛要把這些年在周宛蘭那兒受的所有委屈都說一遍。
“你媽這個人就喜歡所有人都聽她的,所有人都對她惟命是從,叫你往東不能往西,叫你說三不能講五,她要是生在古代她就是暴君!是專制!是要被打倒的!”
“一天到晚講我不回家,我回家幹什麽?我回家連飯都沒得吃,天天冷鍋冷竈,誰家老婆像她這樣?就會挑刺,我再好也被她說得不好了!”
陳光俊連珠炮似的一句接一句憤憤吐槽着,以至于周宛蘭一回來就聽見他在罵她。
“你好?你好什麽東西好?你衣服不洗飯不燒,天天臭鞋子臭襪子往門口一甩,你等着誰給你收拾?我是你保姆?工資工資沒別人拿得多,職級職級升不上去,每天在那兒混吃等死,你也好意思說?”周宛蘭拆他的臺
陳光俊聽完,找人評理似的指着她給陳見月看,“你看,你媽她現在厲害了要提副校長了看不上我這個小科長了,所以橫也不是豎也不是,怎麽都不順眼。是!我是沒本事,你當初早幹什麽去了?你跟我結什麽婚?你找有本事的人結去啊!”
“你以為我想跟你結婚?我瞎了眼才跟你結婚!我現在吃後悔藥都來不及!你家那時候窮得叮當響,不是我爸媽湊錢你能買得起房?還有你家那個門面房……”
眼看他們兩個聲音越來越大又要無休止地争吵起來,陳見月厭煩地扭頭出了縫針室,找到走廊最盡頭的位置坐下,恨不能把耳朵塞上。
這樣的争吵她已經聽了十幾年,每次一言不合就要把所有的事情都翻出來,你數落我我數落你,什麽難聽說什麽,争得面紅耳赤,她真的受夠了。
當天晚上,陳見月本打算把陳光俊送到她家的另一套房子裏,讓周宛蘭別管他,可周宛蘭不同意,說她不會給他家人戳她脊梁骨的機會,堅持要把陳光俊接回家,然後又吵到淩晨一點多。
陳見月沒辦法,只好連夜把第二天下午回京南的票改到早上六點,這個家窒息得她連一秒鐘都待不下去。
元旦當天,陳見月一覺睡到早上九點才起來,本想發個微信問安窈是下午幾點的票,幾點到京南,沒想到她正好打電話過來。
“喂?你下午——”
她話還沒說完,便聽耳裏傳來安窈低沉微顫的聲音。
“月月,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