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傍晚, 雲有讓回到傅雲歸家,見燈沒開,還以為裏面沒人, 輸密碼進來後才發現他正垂頭喪氣地坐在沙發邊,腳邊還放着幾個酒瓶。
“哎呦, 這還真是大年初一翻黃歷——頭一回, 你平常不是不喝酒嗎?怎麽自己一個人還喝上了?”
他沒管腳邊的傅雲歸,推着行李箱徑直往客卧走去。
雲有讓脫下身上的外套挂到衣架上, 進洗手間準備洗把臉,卻發現洗手臺上空空如也, 高聲問客廳的傅雲歸:“我洗面奶呢?我那麽大個玫瑰花洗面奶呢?還有我的簽名牙刷,我的絕版護膚品, 我人肉從法國背回來一次還沒用呢!”
他氣沖沖走出來,“臭小子!你今天必須給我個說法, 是不是拿去讨好你女朋友了?”
面對雲有讓的“質問”, 傅雲歸恍若未聞, 仍舊一言不發地坐着,他的一只手随意搭在沙發上,手指無意識地彎曲着, 另一只手垂落在身側,一動不動。
屋內沒有開燈,冬日傍晚微弱的天光不足以照亮屋內的陳設, 他緊抿着唇, 分明的輪廓在昏暗的光影中顯出冷峻和一種說不出的落寞。
雲有讓本想數落他一頓的,見他如此, 到嘴邊的數落生生咽了回去,換了個措辭:“舅舅不是反對你談戀愛, 也不是心疼那點東西,但你也要提前跟我說一聲,別的就算了,我那牙刷上還有Averson的簽名呢!”
Averson是雲有讓的人生導師,世界著名企業家,在上個世紀靠做牙刷起家,現在已經是享譽全球的成功人士了。
“在櫃子裏。”
傅雲歸極輕地說了一聲,眼睫低垂,臉上始終沒什麽表情。
雲有讓聞言又去了客卧一趟,果然在洗手臺下的櫃子裏找到了所有東西,他出來,發現傅雲歸還在emo,幹脆把客廳的燈打開。
“啪”得一聲輕響,明亮的燈光如水般傾瀉而下,驅散了客廳原本的靜谧與昏暗。
雲有讓從小看着傅雲歸長大,對他的脾性不說掌握了百分百,也算了解了九成九,但凡他表現出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十有八九又是為情所困。
“又怎麽了?上個月不都已經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嗎?難不成人家又把你甩了?”雲有讓随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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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雲想出事,傅雲歸在吉山出差時雲有讓給他打過電話,那時候他語氣中的幸福藏都藏不住,雲有讓随口一問,說你小子談戀愛了這麽高興?沒想到他竟然沒否認。
雲有讓說完,見傅雲歸始終不發一言,心中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就随口一說,別真一語成谶了吧?
雲有讓緊張地坐到傅雲歸身旁的沙發上,“你……又被人家給甩了?”
傅雲歸想喝酒,可瓶中早已空空如也,他無奈,只能放下,自嘲似的輕笑一聲,“嗯。”
“哎呦,我這烏鴉嘴!”
雲有讓很懊悔,從小到大,他這嘴跟開了光似的,好的不靈壞的靈,傅雲歸自己追不上人家姑娘就算了,要是被他給咒散的t,她姐知道了非打死他不可。
“那什麽,你也別太沮喪,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被她甩,一回生二回熟嘛!”
安慰人這事兒雲有讓屬實不太擅長,他只會嘲諷人,話說出來發現還不如不說,幹脆問了點務實的。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回美國?還是再待一段時間?我個人是建議你再待一頓時間,一來京南分公司這邊事務尚屬起步階段,你留下來對你來說是個很好的鍛煉,二來……你要是走了這麽短的時間我上哪兒找個人替你去?”
“你為什麽覺得我會走?”傅雲歸擡起頭,忽然問。
“你都被人甩了還留在這裏幹什麽?死纏爛打嗎?”
雲有讓一時嘴快,回答完又找補,“當然,我不是催你走啊,你要是能多留一段時間那更好,最好等我招到接替你的人你再走。”
被拒絕了,就離開,不給別人帶來困擾,似乎是個最普适的邏輯,也是傅雲歸從小受到的教育,所以十年前當陳見月推開他時,哪怕再不解,再心痛,他也克制着自己,不打擾她的生活,不給她添麻煩。
可結果是什麽?是他錯過了她的回頭,錯過了把誤會說清楚的機會,錯過了這漫長的十年。
如果這無用的紳士風度帶來的只有錯過,那為什麽還要繼續遵守?是誰規定被拒絕了就一定要放棄?倘若這一次他偏不放手呢?
傅雲歸已經後悔了,十年前後悔,現在也後悔,他早該在陳見月當面拒絕他的那天就告訴她,自己絕不會放手,這輩子都不會放手!
“我不會走。”
傅雲歸起身,淡淡留下一句,徑直朝玄關的方向走去。
雲有讓看他伸手拿車鑰匙,吓得趕緊站起來追上去,“你幹什麽去?你喝了酒拿車鑰匙幹什麽?你要出門?你聯系司機沒?”
他話還沒說完,車鑰匙已經落到他手裏。
“我去找她。”傅雲歸報地址。
雲有讓:“……?”
司機竟是我自己?
……
門鈴響時,陳見月剛洗完澡,正對着鏡子吹頭發,客廳的投影儀還在播放着新聞聯播後的天氣預報,說最近一周江淮地區局部有陣雨,雷雨。
陳見月吹着頭,想起白天江柏說她頭頂禿了一塊,雖然心裏一點兒也不相信,但雙手還是停下來誠實地對着鏡子檢查了一番。
鏡子裏,頭上的每一根頭發都烏黑茁壯,哪有一點禿頭的跡象?
該死的江柏盡胡說八道,詛咒他老了謝頂!
陳見月氣呼呼地正要重新吹頭時,發現耳側有一縷頭發特別短,平時藏在周圍的長頭發裏被她用發箍別在耳後所以沒有發現,今天意外被翻出來,看上去像是被攔腰剪斷了一樣。
她以前染發燙發多的時候偶爾會出現一些斷發,但這幾年早就不折騰了,而且這斷得也太集中了吧,怎麽正好全斷在這一绺?
沒來得及細想,陳見月就聽見有人敲門,她以為是江柏,因為江柏說親戚送了他兩箱車厘子,為了感謝她今天江湖救急,待會兒送一箱上來給她吃。
“江……”
門才打開,陳見月的話就卡在了喉嚨裏,因為來的人不是江柏,而是傅雲歸。
突然見他一襲黑衣出現在門前,陳見月的臉上滿是錯愕,她的嘴唇微張,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怔愣在那裏。
傅雲歸的身上還帶着冬日夜晚的寒氣,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她家門前,眉頭微微皺起,眉宇間有一抹化不開的凝重,那雙被樓道暖色的燈光幾乎映成琥珀色的眸子緊緊盯着她,仿佛要把她整個看穿。
“你……你有事嗎?”
最終還是陳見月頂不住壓力,先開了口。
“不請我進去坐坐?”
他今天似乎喝了酒,呼吸說話間有淡淡的酒氣。
那天陳見月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她不想再跟傅雲歸有任何牽扯,所以沒松開扶着門框的手,“家裏沒整理,你有什麽事就在這裏說吧。”
看着她疏離的态度,想起她剛才沒喚完的名字,傅雲歸的眼神暗下去,嘴角微抽了一下,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
“陳老師,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他喊她陳老師,無異于在道德綁架她。
陳見月沒辦法,只好偏開身子讓他進去。
“咔噠”一聲輕響,門被自然帶上,傅雲歸走進她不到五十平米,老舊又擁擠的出租屋。
逼仄的環境往往會讓人生出一種自卑的情緒,尤其是在在乎的人面前,陳見月忽然有些後悔放他進來了,後悔讓他看到自己的局促。
“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沒等他走兩步,陳見月就擋在他身前急着問。
傅雲歸停下來,高大挺拔的身影籠罩着眼前的人,将面前穿着珊瑚絨小兔子睡衣的陳見月遮得嚴嚴實實,他緩緩垂下眼,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暗影,嘴唇輕啓:
“我不同意。”
“什麽?”陳見月一下沒聽明白。
“我說,我不同意。不見面,不同意;分手,不同意。”他凝着她,重複了一遍。
陳見月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奇怪地看向他,試圖提醒:“你是不是忘了,我們十年前就分手了。”
“那是你單方面提的,我沒同意,就不算。”他固執地說。
“你是不是喝多了?”陳見月皺眉。
“我的鑰匙你收下了,所以我們只是吵架。”他不顧陳見月的驚疑困惑,目光堅定而執着。
說起那個金鑰匙吊墜,陳見月這些日子一直想找機會還給他,聽他這麽說,幹脆去房間拿出來塞回他手裏。
“傅雲歸,這些天我仔細想過了,那時候我們都還小,處理事情的方式方法都不成熟,我承認,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十年前我不該那麽草率地對你發脾氣,這十年也不該把所有的過錯都歸咎于你。那天我有點情緒化,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我不知道你今天晚上為什麽突然來找我說這些,我想說的是,無論以前發生了什麽,都不重要了,我想往前看,不想再陷在過去裏翻不了身了,你明白嗎?”
她說完,以為自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可身前的傅雲歸卻恍若未聞,盯着她的眼睛一步步逼近,直至她的後背抵上冰冷的牆面。
“那我呢,你就把我一個人丢在過去?”
他的眼眶微紅,夾雜着酒氣的呼吸噴薄在臉上。
陳見月本能地想躲開,可他高大的身軀令她推不動半分。
傅雲歸緩緩垂下頭,似是低泣般将額頭抵在她的胸口,喑啞的嗓音壓抑着翻湧的情緒。
“陳見月,我不知道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如果可以,我真想鑽進去,看看你心裏究竟有沒有過我……”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陳見月忽然睜大了眼睛,震驚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這一聲低語仿佛一把鑰匙,打開了她因醉酒而被塵封的記憶。
那天晚上在明崇島,她似乎也曾對傅雲歸這樣說。
“傅雲歸,我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你能不能也喜歡我,一直喜歡我,永遠喜歡我?”
“我不信!我要鑽到你心裏!看看你心裏究竟有沒有我!我要親眼看到!”
“你怎麽證明?你敢發誓嗎?就在這裏,割下你的頭發對海神發誓,如有違背,自願将靈魂與□□都獻給大海……”
“我陳見月,任大海潮起潮落,任世間萬物變遷,原與傅雲歸一起面對未來所有的風浪,我們的快樂、悲傷俱系于一體,我們将永遠陪伴在彼此身旁,分享所有的愛和希望……”
“……”
當記憶走馬燈般出現在腦海裏時,陳見月才驟然明白為什麽萬聖夜那天晚上傅雲歸會露出那樣失望的神情,她以為自己只是輕薄了一下他,還怪他小氣,卻沒想到這已經不是輕薄了,幾乎可以說是……騙婚。
所以……他當真了?
他……答應了?
陳見月的身體微微顫抖,似乎不敢相信那天所發生的一切。
恰在此時,門鈴再度響起。
陳見月的大腦一片空白,滿腦子只剩下一個想法:不能讓人進來!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擡手按滅了屋裏的燈。
老小區門上的外貓眼能看見裏面的亮光,樓道上,江柏抱着一箱車厘子奇怪地看過去,發現裏面漆黑一片。
他以為陳見月已經休息了,便沒有再敲。
屋裏,瞬間暗下來的環境一片靜谧t,空氣中彌漫着暧昧氣息,在男女之間,關燈是一種信號。
陳見月能夠清楚地感受到身前人的氣息在黑暗中變得熾熱,彼此的呼吸與心跳在寂靜中交織在一起。
他擡起頭,閃着細碎光芒的眸子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帶着灼人的情愫。
完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