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都說一場秋雨一場涼, 京南的雨一連下了三天,雨停後,氣溫驟降, 校園裏路邊的梧桐樹葉子落了大半,周圍的人也都換上了厚厚的大衣和羽絨服, 算是正式進入了冬天。
“陳老師, 電話,教務處打來的。”
京南大學輔導員辦公室裏, 胡老師把電話轉接給她。
陳見月接起電話,不用問就知道對方是為了什麽事。
“喂你好, 我是陳見月。”
“師妹,是我, 你們學院那個叫黃智坤的結業告知書怎麽還沒報過來?其他學院都交了,就差你們學院了。”
聽見是師姐的聲音, 陳見月緊張的情緒稍稍緩和了些。
她又何嘗不想盡快把材料報上去?可自從上周黃智坤家鬧出事以後, 一連幾天他都聯系不上人, 向領導彙報領導也不管,就讓她自己解決。
“師姐,實在不好意思, 學生家裏出了點事我暫時聯系不上他,我等下再打電話試試。”
電話那頭的師姐也很同情她,但是沒辦法, 工作還是要做。
“師妹, 這個事情你真要抓點緊了,本來通知上寫的是周一報, 今天都周二了,周四我們領導就要去上面開會, 到時候材料報不齊咱們兩個部門都要挨罵。你也知道,這個工作本來不是我負責,負責的老師剛才還說要給你們下督辦單,我好說歹說才勸住她。”
陳見月咬唇,“嗯,我知道的,謝謝師姐!”
挂上電話,陳見月長嘆一口氣,只好再嘗試着給黃智坤爸爸打電話,不出意料的,還是無人接聽。
她沒辦法,都起身準備再去一趟黃智坤家了,手機的來電顯示亮起來。
鄭南風:“陳老師,方面見個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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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鄭南風電話裏說的地址,陳見月開車趕過去。
位于鬧市區的花店裝修精致典雅,一進門,混合着各種花香的氣息撲面而來,店裏鋪着實木地板,牆壁被刷成淡淡的粉色,上面錯落有致地挂着一些油畫。
說是花店,這裏更像個自拍館,沙發、藤椅、小圓桌應有盡有。造型別致的燈具灑下柔光,映照着下方擺放的各式鮮花,是絕好的拍照打卡點。
陳見月一進去,便見坐在竹編椅上的鄭南風挺着肚子跟她打招呼,她禮貌地回點點頭,徑直過去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喝什麽?茶、咖啡、還是果汁?”
經歷過上周的驚險,鄭南風似乎沒受什麽影響,反而面色紅潤,狀态甚至比之前更好了。
陳見月側目看向收銀臺那邊,發現那兒還有個水吧,制作飲品的器具一應俱全。
“不用了,我中途抽空出來的,一會兒還要回學校。”她說。
“那喝果汁吧,我記得你以前喜歡喝果汁。”
鄭南風幫她決定,說完吩咐收銀臺那邊的服務員送一杯橙汁過來。
“黃智坤的結業告知書……”
陳見月開門見山,鄭南風剛才聯系她就是讓她來拿黃智坤的結業告知書。
“哦,在這兒。”
鄭南風側身從她的愛馬仕鱷魚皮手包裏拿出那份塑封的結業告知書,說:“已經簽過字了,你看看還有沒有問題。”
陳見月接過來,上面學生本人和家長的簽字完整,折騰了一個多星期,這事總算塵埃落定了。
“謝謝。”她将告知書收起來。
鄭南風笑笑,“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你都不知道你幫了我多大的忙!”
她高興地說起來:“那天你們走了以後,黃智坤他奶奶還想包庇他,跟她兒子鬧了好一通,說什麽讓我給她孫子磕頭謝罪,還要她兒子跟我離婚呢!我老公這個人雖然愚孝,但經過這事兒,也算看清黃智坤是個扶不起的阿鬥了,當晚就叫律師來改了遺囑。
“我肚子裏還懷着他的兒子,他也知道我受了委屈,所以就送了我幾套房産和店鋪做補償,你看,我們現在坐的這家店就是我新收到的禮物!”
陳見月對她的闊太生活、對她家的勾心鬥角不感興趣,有些事情她不說不代表不知道,只是不想計較罷了。
鄭南風邀請她在生日宴這天親自登門找黃忠寶簽字難道真的只是看在同學一場的面子上為了幫她完成工作嗎?
恐怕不見得。
她明明可以提前告知黃忠寶陳見月要來的消息,避免沖突,可是她沒有;陳見月來了以後,她明明可以跟黃忠寶說明情況,讓黃忠寶來偏廳簽字,可是她沒有;黃忠寶問起告知書的時候,她明明可以避開客人說,可是她沒有。
她既了解黃忠寶,也了解黃智坤,所以故意把陳見月當筏子,同時激怒他們兩個人,可能只是為了出一口氣,也可能更遠一些,是為了給她自己的孩子鋪路。
只是她沒料到,黃智坤發起瘋來真的會殺人。
“謝謝你把告知書給我,如果沒什麽別的事的話,我先走了。”陳見月不想聽她的炫耀,起身欲走。
“別啊!我還有個好消息沒告訴你呢!”
鄭南風攔她,恰好此時服務員把果汁端過來,她拉着陳見月的手讓她坐下。
“我跟你說,從我進他們家門開始,黃智坤就仗着他奶奶的溺愛在家裏耀武揚威,不僅動不動就砸東西,還幾次三番要動手打我,而且我聽說他之前他還推了你?害你摔傷了?”
“你怎麽知道?”陳見月問。
她被黃智坤推到摔傷腿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我本來也不知道,還是昨天律師上門跟我老公聊怎麽把黃智坤撈出來的時候我稍微聽到了一點。”
“撈出來?什麽意思?”陳見月不解。
鄭南風笑得愈發張揚了,“你不知道?黃智坤那天紮傷了雲想藥業的傅總,對方報警了,他現在被拘留了!”
她說着,露出試探的表情,“那天你和傅總一起離開,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呢。”
雖說那天黃智坤的目标是鄭南風,陰錯陽差才紮傷了傅雲歸,但傷害最終造成了,傅雲歸報警也不t難理解。
說起傅雲歸,陳見月想起那天雨中的告別,或許只有分開才對他們兩個人都好。
“我跟你說,黃智坤這次是徹底吃不了兜着走了,警方已經立案,要真能以殺人未遂判下來……”
如果這件案子真的被定性為殺人未遂,黃智坤估計有不少年都要在監獄裏度過了。
鄭南風半捂着嘴笑起來,似乎很期待這樣的結果。
黃智坤犯了錯,合該受到懲罰,無論以什麽樣的罪名起訴,法律都會依據事實做出公正的判決,陳見月無話可說。
可是鄭南風,作為這場鬧劇的始作俑者,在這裏洋洋得意,她實在無法與她共情。
“你知不知道,如果黃智坤那一擊沒有打到傅雲歸,而是打到你,或者你肚子裏的孩子,結果會怎麽樣?”
陳見月看着她,眼神冷淡。
鄭南風瞧她變了神色,臉上的笑容僵住,“所以我今天約你出來就是想感謝你啊,如果不是有你,有傅總,我現在怎麽能好端端坐在這裏?”
“是感謝,還是其他的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陳見月繃着一張臉,面無表情,“我無意評價別人的道德水平,也不想追究什麽,但前提是,別扯上我。”
空曠的花店裏,頭頂舒緩的音樂突然變得緊張起來,氣氛也随之凝滞。
鄭南風知道陳見月從小就聰明,自己這點小伎倆肯定瞞不過她,心存僥幸也沒有用。
事已至此,她也不需要再裝傻了,幹脆輕笑了下,“陳見月,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你知道嗎?我小時候最羨慕的人就是你,你家境好,成績好,樣樣都好,老師和同學都喜歡你,你想要的都能得到。”
“可是我不一樣,我什麽都沒有,我爸媽常年在外打工,我奶奶重男輕女,我小時候經常連飯都吃不飽,我沒有錢,沒有愛,也不聰明,唯一有的就是這張臉。”
“可你知道,在窮人的世界裏美貌單出是一張爛牌。從我有記憶起,我就在被各種人辱罵,男的罵我騷,女的罵我賤,可我明明什麽都沒有做。”
她頓了頓,繼續說:“你知道我為什麽想當明星嗎?因為我覺得當明星不僅能賺很多錢,還能收獲粉絲的喜歡,是那種單純的喜歡,不是騷擾。所以我卯足了勁,擠破頭也要上國戲。”
“為了上國戲,我從初中就開始攢錢,我一放假就去做兼職,什麽奶茶店、發傳單、服務員,甚至夜場KTV我都幹過。好不容易攢夠了錢,報了藝考培訓班,結果人家告訴我合格證是需要買的。我當時年輕啊,不信,硬着頭皮去考了,我覺得我表現得很好,至少比同組的人都好,結果怎麽樣?她們花了錢的都拿到了證,那一組只有我沒拿到。”
“也許你會覺得我不要臉,為了錢嫁給老男人,為了錢跟他一大家子勾心鬥角搞小動作,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笑貧不笑娼。”
“我考國戲第二年的時候跟藝考機構的老師在一起了,然後那年我就拿到了合格證,還順利考上了國戲。進了國戲以後,我滿心期待地覺得我要紅了,我要變成明星了,我要實現夢想了……”
她說着,苦笑一聲,“但是夢想啊,往往就只能做夢的時候想一想……”
“你知道戚冉冉嗎?”她忽然問。
戚冉冉是這幾年很紅的一個女演員,不至于家喻戶曉但也算遠近聞名,陳見月知道她還是因為她家以前跟這位女明星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住在同一個小區。
“她是我大學室友,就連她這樣的富二代、星二代,剛畢業那會兒也會因為得罪人而被封殺,更何況我們這種沒權沒勢的小演員。畢了業我才知道,我連娛樂圈的蝼蟻都算不上。”
“她有一手好牌,所以能找到既帥又年輕的頂級富豪,我們這種生來就拿了爛牌的,就只能去撿二婚老男人了。”她無奈地聳聳肩。
鄭南風說完,本以為會獲得陳見月的理解,至少是同情,沒想到她只是冷漠地開口:“所以你說這麽多是在賣慘嗎?”
鄭南風愣住,被硬控了好久才緩過來,她笑笑,兀自說道:“無論你信與不信,感謝你是真的,謝謝你在危險的時候選擇保護我。”
陳見月從桌前站起身,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我不是保護你,我只是在保護一個孕婦。”
她說完,毫不猶豫地離開了花店。
随着花店玻璃門的輕輕關上,當年陳見月為了保護她不被欺負一次次挺身而出的畫面在眼前浮現,鄭南風望向街道上離去的背影,既欣慰又羨慕。
如今的她已面目全非,而陳見月,還是那個正直的陳見月。
……
與此同時,藍貿大廈三十三樓京南紫荊律師事務所裏,孟良看向江柏交來的地泰制藥盡調報告,沒忍住嘆了口氣。
“怎麽了?是哪部分有問題嗎?”江柏問。
孟良放下報告,擺擺手,“報告沒什麽問題,但是估計派不上用場了。”
“怎麽說?”江柏拉了把椅子在孟良對面坐下。
“忠恒生物你知道吧?”孟良靠到椅背上。
忠恒生物是京南地區很有實力的一家生物制藥公司,其董事長黃忠寶更是擔任了京南地區藥業協會的輪值主席,在京南一帶很有影響力。
江柏對這家公司有印象,上半年他剛到紫荊,接觸的第一個案子就是忠恒生物的股權變更案,黃忠寶利用種種手段将忠恒生物的另一位創始人趙恒昌踢出了局,現在穩穩把持着董事會。
“以地泰現在這種半死不活的情況,要麽拿到一大筆融資力挽狂瀾,要麽乖乖接受收購挽回損失,他們跟頌淩資本談了三輪都沒達成一致,融資這條路十有八九是走不通了,現在死咬着不松口無非就是想再擡擡價。”
“本來雲想打算請忠恒的黃董以協會主席的身份從中斡旋,給地泰一個臺階,這樣大家臉上都好看。為了這個,上周黃董女兒的生日宴還特地把雙方都請上了,原本水到渠成的一件事,誰知道中間突然出了岔子。”
“黃家家宅不寧這事兒在業內也不算什麽秘密,黃董那個兒子也不知道發什麽瘋,突然在宴會上動起手來,還把雲想的傅總誤傷了。黃董本想息事寧人,可雲想堅持要報警,黃智坤現在已經被警方拘留了。”
“就算黃智坤再不成器,但到底是父子,兒子被拘留當老子的豈會善罷甘休?現在忠恒生物摻和進來,地泰的收購案恐怕沒那麽簡單了。”
聽到黃智坤的名字,江柏有些熟悉,上周陳見月在樓下LEE咖啡被人推倒時,嘴裏喊的好像就是這個名字。
黃智坤在宴會上傷人,雲想只要肯放他一馬不愁黃忠寶不承情,一時意氣與企業戰略,孰輕孰重雲想不會不知道,可傅雲歸還是堅持要報警,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不知為什麽,江柏忽然有種預感,這件事可能與陳見月有關。
江柏也是接觸了地泰的案子後才知道,原來萬聖夜那天晚上他在單元樓下見到的那個人就是雲想藥業京南分公司的CEO傅雲歸。
“算了,多說無益。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做好自己能做的,剩下的就随他去吧。”孟良起身理了理衣服,“走,跟我去雲想。”
孟良和江柏到達雲想時,傅雲歸剛結束一場會議,秘書将他們帶進會議室,一進門,便見傅雲歸神色如常地坐在主位上,臉上看不出一點受影響的樣子。
“傅總。”孟良率先走過去打招呼。
傅雲歸從座位上起身,點了下頭自然地與他握手,擡眼時,視線正好穿過孟良的肩膀,落到身後的江柏身上。
“哦對了,忘了介紹,這是江柏江律師,我們紫荊最年輕有為的一位律師,曾經深度參與過展願的上市案和明宏對實潤的收購案,将和我一起負責本次雲想對地泰的收購案。”孟良熱情介紹。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江柏知道傅雲歸也認出了他,微笑了下走上前去,伸手。
“傅總你好,我是江柏。”語氣不卑不亢。
傅雲歸記得他,那天晚上在陳見月家樓下試探挑釁他的那個。
他擡起手,不動聲色,“你好,江律師。”
兩只手于空中彙聚,和平的表面下,是一場無聲的角力。
孟良他們今天來的目的是t向雲想彙報盡調報告中的內容,作為專業的律師團隊,紫荊有責任也有義務提醒他們的客戶此時不宜節外生枝,如果能與忠恒生物保持良好關系,将對收購案的推進大有裨益。
可傅雲歸似乎心意已決,沒有在這件事情上多做讨論,只是讓紫荊這邊按原計劃進行。
客戶是甲方,他們是乙方,作為律師,他們必須尊重客戶的意願,孟良也只能點到為止。
會後,按照慣例,傅雲歸本該做東請他們吃個飯,但他後面還有其他安排,便說下次再約。
這是标準的客套話,雙方都心照不宣。
臨走時,江柏趁孟良去衛生間的空擋,将一份資料遞到傅雲歸面前。
傅雲歸沒急着接過,而是擡起眼,神色不明地瞧他一眼。
“這是忠恒生物前董事趙恒昌的資料,我想傅總可能需要。”江柏表情友好地說。
同為忠恒生物的創始人,趙恒昌被黃忠寶暗算出局,心有不甘是肯定的,而今想牽制忠恒生物對地泰制藥收購案的幹涉,趙恒昌是最合适的人選,這一點傅雲歸從決定報警那一刻起就想好了。
只是他不明白,連孟良都不打算摻和的事,江柏為什麽要主動幫他?
“什麽意思?”傅雲歸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探究的目光。
見他不接,江柏也不惱,走過去将資料留在會議室的桌子上,嘴角勾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黃智坤,我也想教訓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