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第二天, 陳見月醒來時已是上午十一點,窗外似乎在下雨,微弱的天光從遮光窗簾的縫隙裏鑽進來, 留下幾小塊淺淺的光斑。
朦胧的暗室還殘存着情欲的味道,盥洗室裏有“嘩嘩”的水聲響起。
陳見月動了動身子, 只感覺渾身像車碾過一樣疼, 酸脹得連手都擡不起來。
咫尺之外的床頭櫃上放着一個快要見底的方盒,陳見月躺在枕頭上側目, 回想起整夜的旖旎,一股後悔之心油然而生。
她真是昏頭了才會相信他有分寸, 要不是她實在撐不住了,那一整盒估計都要屍骨無存。
陳見月翻了個身, 爬到床頭,想把那半開的方盒折好塞回去, 眼睛無意間瞥見抽屜的縫隙, 也沒多想就打開了。
木質的抽屜被拉開, 一整疊不同品牌的方盒整齊碼放在裏面,她拿出來數了數,竟然有六盒。
他家怎麽會有這麽多?
陳見月還沒疑惑一秒鐘, 盥洗室裏的水聲停止,她趕緊把抽屜推回去恢複原樣,翻身躺好閉眼假寐。
傅雲歸從盥洗室出來, 身上穿一件純白背心和寬松居家長褲, 他的右小臂綁着新換的紗布,褲子上的系帶沒系緊, 就這樣松垮垮地垂着。
因剛洗完澡出來身上還沾着水汽,脖頸與鎖骨的連接處, 有幾顆水珠順着白而緊實的肌肉蜿蜒而下。
他一邊走一邊用毛巾簡單擦了擦濕漉漉的頭發,烏黑的發絲細針一樣垂下來。
眉眼被遮蓋後,他下半張臉的優越更加顯現出來,皮肉貼骨的兩頰中間,微有駝峰的鼻梁挺立,丘比特弓箭型嘴唇自然微張,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既清爽又性感。
見陳見月還沒醒,傅雲歸的嘴角彎出弧度,屈膝半跪在床邊俯身往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溫涼的觸感輕啄上額頭,陳見月能夠清楚地感受到他的靠近,吓得趕緊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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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原本只是一個自然的早安吻,傅雲歸也沒打算再做些什麽,偏他擡頭時正好瞥見那微微顫抖的眼睫,一下子便識破了她拙劣的表演。
傅雲歸噙着笑,使壞似的沿着她的額頭一路親下來,從鼻梁到眼睫,從臉頰到唇角。
因為閉氣,陳見月的臉都漲紅了,饒是如此還堅持緊閉着嘴巴,死都不睜眼。
傅雲歸臉上的笑意蔓延至眼底,他從沒覺得一個陰雨天的上午也可以這樣有趣,想繼續逗逗她又怕她真的把自己憋死了,故意擡起她一只手說:
“聽說小朋友睡着了以後手舉起來就不會放下,讓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陳見月又不是真的無知小孩,聽他這麽說立馬睜開眼睛,沒好氣道:“傅雲歸,你故意的是不是?”
傅雲歸就喜歡看她不經逗的樣子,湊過去蹭蹭她的鼻尖,用氣聲說:“不繼續裝睡了?”
清新好聞的沐浴液香氣鑽入鼻腔,芳香撩撥着還不甚清醒的神經,陳見月的臉一下子燒起來,偏開頭用力推他。
“你好煩!”
傅雲歸笑着捉住她兩只手腕,放在唇邊各親了一下,“乖,衛生間裏的衣服和牙刷已經放好了,洗個澡出來吃飯。”
陳見月背過去不理他,一直等到身後的腳步聲消失,偷偷瞄一眼确定他離開房間了以後才從床上爬起來。
她昨天穿來的衣服早不知被扔去了哪裏,下床以後,陳見月找不到能穿的衣裳,只好随手拿了個床上的薄毯裹着走進衛生間。
洗手池前的鏡子裏,女人修長的身材骨肉停勻,被薄毯裹住的胸口上面有深深淺淺的紅色印記。
陳見月擡起下巴,偏頭看向耳下那一小塊粉紅,不自覺皺起眉頭。
別的地方就算了,穿衣服還能遮住,這地方怎麽辦?她又沒帶遮瑕。
正懊惱着,視線掃到洗手臺,發現傅雲歸家的衛生間竟然是雙臺設計,不僅如此,其中一個臺面上還擺着全新的家居服、電動牙刷、玫瑰香型的洗面奶以及一整套貴價護膚品。
聯想到他床頭櫃裏的那六盒東西,陳見月忽然就明白了。
或許人在氣極的時候就是會忍不住笑,總之陳見月是笑了,覺得既荒唐又可笑。
應該說不愧是從國外回來的男人嗎?準備得這麽齊全,他還真是個熟練工啊!
陳見月無法想象有多少個女人來過這裏,以至于每看見一樣東西都覺得惡心,她快速沖了個澡,在還未來得及處理的衣簍裏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後徑直出了房間。
傅雲歸正在廚房做早餐,看見她出來,本想叫她過來吃飯,發現她身上還穿着昨天的衣服,問:“怎麽沒換衣服?尺碼不合适嗎?”
陳見月想說我嫌惡心,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渣男這種東西都是願者上鈎,也怪她自己意志不堅定,而且傅雲歸昨天确确實實替她挨了一下,她不想把場面鬧得太難看,便只深吸一口氣,冷着臉說:“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察覺到她的異常,傅雲歸關火走過來,小心地問:“怎麽了?”
“學校臨時有點事,我得回去加班。”
陳見月随便找了個借口,去玄關處穿鞋。
“我送你。”他去解身上的圍裙。
“不用了,你車不是沒開回來嗎,我走了。”
陳見月的臉上始終沒什麽表情,說完這些直接關門離開。
望着她頭也不回的背影,不知怎的t,傅雲歸心中有些不安。
離開傅雲歸家,陳見月本沒想回學校,恰好此時實習秘書高海打電話來跟她要一個實習生數據,想着耽誤不了多久,幹脆改道去了學校。
陳見月一進辦公室,發現胡老師也在加班。
“陳老師你也來啦?”
胡老師從電腦桌前擡頭,朝她露出同病相憐的笑。
一番彙總統計後,實習秘書要的數據梳理好,陳見月打包發給高海。
“陳老師,你……沒事吧?”
從剛才陳見月一進辦公室胡老師就發現了,今天的她情緒不佳,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胡老師猶豫了下還是說。
陳見月聞言看向辦公桌上的鏡子,裏面倒映着一張蒼白的臉,眼下略有些青黑,看起來确實有些憔悴。
“可能是昨晚沒睡好吧。”她随口說。
“真的只是沒睡好嗎?我覺得你這段時間情緒好像也不太對。”胡老師是學心理的,一眼便看出陳見月有心事。
“很明顯嗎?”
陳見月返回去看鏡子,微蹙着眉,觀察着鏡中自己的表情。
“你剛來的時候還挺活潑的,這幾個月笑得越來越少了……”胡老師拍拍她的手背,“別總給自己這麽大壓力,工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把自己的生活過好才最重要。”
胡老師以為她是因為工作上的挫折所以才越來越低落,好心安慰道。
胡老師沒點破時陳見月還沒在意,現在回想起來,她這段時間的狀态好像确實不太對,除了有工作上的煩惱,生活中的心情也像在坐過山車。
她常常在猶疑,在糾結,在患得患失。
傅雲歸對她好一點她就高興,能興奮得一晚上睡不着覺;傅雲歸讓她失望了,她又會難過,然後陷入無盡的自我懷疑。
好像自從與他重逢開始,自己的情緒就成了依附于他的晴雨表,反複內耗,周而複始……
正想着,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打斷她的思緒,陳見月看向來電顯示,是她爸爸陳光俊。
“喂?”她接起電話。
“月月啊,在幹什麽呢?”
電話裏,陳光俊大着舌頭,明顯是喝了酒的狀态。
她家裏人平常不會主動給她打電話,他們家也沒有靠打電話噓寒問暖的習慣,陳見月沒回答他的開場白,直接問:“有什麽事嗎?”
陳光俊也不遮掩,直接表明打電話來的目的,“是這樣,你有沒有雲想藥業他們老總的電話?你賈叔叔不是辦了個藥廠嗎?找他們老總有點事,你把號碼發我手機上。”
聽完陳光俊的話,陳見月只覺得搞笑,且不說她都不知道這個賈叔叔是誰,就說號碼這件事,他們憑什麽覺得她會有?
“沒有,我不認識他們老總。”陳見月實話實說。
“怎麽不認識?你賈叔叔都把照片拿給我看了,他們官網上那照片裏的不是你嗎?” 陳光俊突然高聲起來。
陳見月不知道他在說什麽,打開電腦網頁點進雲想藥業的官網,一進去,輪換的新聞頁裏竟真有一張合影裏有她,是幾個月前她跟着萬保松他們去參加訪企拓展會時留下的。
照片裏,傅雲歸和萬保松居于中央,陳見月緊挨着高海在照片的最邊緣。
“照片裏那個人只是雲想藥業京南分公司的CEO,不是他們老總,我只是跟領導出了趟差,不認識什麽老總,也沒有手機號碼。”陳見月解釋。
“所以我說你就是太死板了,你跟領導出差要學聰明點,多認識點人,積累自己的人脈!你看,我現在問你要個手機號你都不知道!”陳光俊拿出他在單位裏那一套數落陳見月。
他喝了酒以後本就話多,正要打開話匣子好好教育教育陳見月,被旁邊的酒肉朋友勸住。
“陳主任,要是實在不行就算了,不能讓月月難做不是?”
明眼人都聽得出這以退為進的話術,偏陳光俊喜歡大包大攬,大手一揮對身旁人說:“這都小事,我們倆都多少年的兄弟了,這點事我保證幫你辦妥!”
說完吩咐陳見月:“那你把他們分公司老板的手機發給我。”
陳見月沒心情陪他爸打腫臉充胖子,直接挂斷電話,“沒有。”
陳見月挂他電話,讓他在酒肉朋友面前丢了面子,陳光俊臉上挂不住,不停重撥過來。
看着桌面上嗡嗡響個不停的手機,陳見月本來就煩,幹脆直接關機。
本打算做完數據就回家點外賣的,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陳見月和胡老師就幹脆在辦公室泡了桶面充作午餐,也順便把其他工作處理了。
一直工作到下午四點多,雨才稍微小了一些,胡老師伸了個懶腰從辦公桌前站起來。
“不行了,再幹下去我要瞎了,愛咋咋地吧。”她把手提包收拾好,問陳見月:“陳老師你不走嗎?”
陳見月也把電腦關上,揉揉因長時間盯着電腦屏幕而幹澀酸脹的眼睛,“我也走了。”
“走走走!大周末的加班到現在也算仁至義盡了,我得趕緊回去做飯,不然那倆祖宗在家還不知道怎麽樣呢。”胡老師快速關燈鎖門。
陳見月背上包,跟胡老師一起下樓,她的車就停在學院樓下,所以沒拿傘,想着從學院大門到停車位也就幾步路的距離。
剛下樓,不遠處一個清俊的聲音響起。
“阿月。”
陳見月循聲望去,傅雲歸颀長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裏,他撐着一把黑色大傘徑直走來,鞋子踩起的水花輕輕飛濺,兩人之間的距離随着他的腳步一點點縮短。
胡老師見狀很識相地朝她眨眨眼睛,快步上車離開。
一陣冷風吹過,雨絲傾斜打濕陳見月的衣角,寒冷順着毛衣的縫隙鑽進身體,傅雲歸走近,将她整個身子籠罩在闊大的黑傘下,隔絕出一個只有彼此的空間。
“手機怎麽關機了,沒電了嗎?”他微低着頭,輕聲問她。
陳見月累了一天,現在實在沒有心情跟他糾纏,保持着距離,盡量維持着體面說:“我跟你說過我不喜歡你這麽叫我。”
察覺到她的反常态度,傅雲歸臉上的表情有些凝固,他嘴巴微張,頓了下還是改口,去牽她的手,“你怎麽了?”
陳見月朝後退,擡手避開,“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傅雲歸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她突然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明明早上起來的時候還好好的。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嗎?”傅雲歸不死心問。
雖然他們之間的關系本就上不得臺面,但至少在表面上,陳見月想維持成年人的體面。
她猶豫再三,還是清楚直白地說了出來:“傅雲歸,我不喜歡你一聲招呼不打就擅自跑過來找我,也不喜歡你突然出現在我同事面前,你的行為已經給我造成了困擾,請你以後不要這樣做。如果可以的話,在別人面前,還請裝作不認識我。”
或許每個人都曾有過這樣的經歷,曾經無比期盼、憧憬、視為珍寶的東西,随着時間的流逝,在一次次失望中,忽然有一天就不想要了。
也許是長大了,也許是想通了,又或者只是單純的累了,與傅雲歸之間的糾纏和拉扯,陳見月想到此為止了。
聽了她的話,傅雲歸似有些怔愣,臉上露出失落和難以置信,他上前抓住她的手,“為什麽要我裝不認識你?陳見月,在你看來我們是什麽關系?”
陳見月掙脫開他的手,偏過頭不去看他,“這個問題我之前已經回答過你,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情的話,我要走了。”
她擦肩走進雨裏。
傅雲歸轉身跟上她,眉頭緊鎖,深棕色的眸子裏有不甘,有不解,但更多的是失望。
“陳見月,為什麽你總是這樣?靠近了以後又立馬推開,說的話做的事說不認就不認,十年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對你而言我到底算什麽?”
十年前的事他不提還好,提起來陳見月又想起曾經的痛苦與傷疤,明明一聲不吭就消失十年的人是他,他怎麽還能這樣振振有詞?
陳見月停下來,覺得簡直好笑,“你問我?那我對你而言又算什麽?是你一時興起date的對象,還是這個不行就換那個的床伴?你有認真對t待過我嗎?”
“你說十年前,十年前你一聲不吭就消失的時候想過我嗎?我給你打電話發消息石沉大海的時候你想過我嗎?我去你公寓找你最後才知道你退學的時候你想過我嗎?我被所有人嘲笑不自量力被你玩幾天就扔掉的時候你想過我嗎?傅雲歸,你怎麽有臉說這樣的話?”
雖然極力克制着情緒,可陳見月還是紅了眼眶,淚水在裏面盤旋。
當年傅雲歸是因為心髒手術的後遺症才不得不退學回到大洋彼岸治療,事發突然,手機卡也随着他的出境而注銷,他根本不知道陳見月後來找過她,更不知道她因自己遭受過那樣的非議。
可當初明明是她親口提的分手,甚至沒有給他辯白的機會。
“是你說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說永遠都不想見到我……”
“那你想讓我怎麽說?在聽到跟你打招呼的室友說你又date了什麽樣的女孩,打賭這一次用不了幾天就能睡到我的時候,我還要寡廉鮮恥地對你笑臉相迎嗎?”
滾燙的淚水自眼眶中流淌下來,滑過臉頰彙聚,滴落到地面的潮濕裏。
傅雲歸的眼中滿是錯愕,他沒想到那天晚上還曾發生這樣的事,沒想到陳見月在見他之前竟遭受了這樣的侮辱,而當時的自己卻絲毫沒有察覺,還在失望于她的善變。
甚至于這十年,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被抛棄的那個。
這一刻,傅雲歸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他擡起手,俯身低下傘将陳見月緊緊擁進懷裏,“對不起,我……我不知道……”
他将臉深埋在陳見月的肩膀上,聲音裏是掩不住的懊悔與心疼。
雨聲滴答,寬而大的雨傘隔絕了外面的世界,昏暗自成一隅。
如果是十年前,甚至于今天之前,聽到這句解釋,陳見月大概會開心,可是現在,她累了,真的累了。
她受夠了自己的情緒因為他的一舉一動而陰晴不定;受夠了每天猜他的心意胡思亂想、患得患失;受夠了把生活的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的空虛和無力;受夠了這不像自己的自己……
她真的,想停下了。
沉默良久,陳見月最終緩緩閉上眼睛。
“傅雲歸,我們以後……不要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