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你不是學生?”
聽到這聲質疑, 江柏手中的動作頓住,不過僅僅是一瞬,他便擡起頭來, 露出微笑:“只能說……現在不是了。”
廢話,誰以前沒上過學?
先前在學校系統幾次沒查到他信息的時候陳見月都沒往這方面想, 還在想他是不是隔壁理工大的學生, 沒想到他壓根不是學生。
說不生氣是假的,但更多的是社死, 虧她之前還一副老師做派提醒他別抽煙別逃課,現在看來, 小醜竟是她自己。
“你不是學生你為什麽不說?”
是的,陳見月有點惱羞成怒。
江柏停下手中的動作, 有點好笑又有點無辜道:“你并沒有問過我,不是嗎?”
陳見月哽住。
确實, 從第一次看見他跟郭磊一起出現在校園裏, 她就先入為主的覺得他是學生, 之後得知他是郭奶奶的孫子,住在京南大學的舊家屬樓裏後更确定了,也不知哪兒來的自信。
見她一副想罵人又找不到理由的表情, 江柏忍住臉上的笑意,深吸一口氣,給她遞梯子道:“好吧我承認, 我的确存在主觀故意, 我其實有很多次機會可以解釋,但我沒有, 因為我想看看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會發現。”
他觀察着陳見月稍微舒坦了一些的表情,繼續說:“這件事是我做錯了, 我向你道歉,所以……可以原諒我嗎?”
人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陳見月要是還計較不就成小心眼了?況且他也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頂多就是讓她社死了一下,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社死了,明崇島那天晚上的社死她都挺過來了,小小的好為人師算什麽。
“你也不用這麽說,我确實也沒有問過你,是我誤會了。”陳見月回答。
“那我們和好了?”江柏揚起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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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好?這是什麽說辭?
陳見月覺得怪怪的,扯着嘴角幹笑了兩下。
“對了,你怎麽會在這裏?”她問。
江柏用眼神示意隔壁的大廈,“我公司就在隔壁,本來準備下來買幾杯喝的,沒想到一進來就……”
他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把西裝包裹着的冰塊從陳見月膝蓋上移開,小心問:“腿好些了嗎?”
陳見月試着去伸直腿,發現可以,又扶住桌面嘗試站起來,“好一點了,應該沒……”
她正想走兩步看看,話還沒說完腳下一軟,一整個往前栽倒,還好江柏就在旁邊及時扶住了她,這才不致于讓她再摔個二次傷害。
“去醫院吧。”江柏t說。
陳見月下午回學校還有事,而且她感覺沒摔到骨頭,休息一下就好了,擺擺手,“沒事,不用,嘶——”
她又活動了一下,膝蓋彎曲引起的肌肉牽拉每一次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疼痛,她正要彎腰去揉,措不及防被身旁人一把打橫抱起。
“你幹什麽?”
雙腳驟然離地,陳見月驚慌。
“你需要去醫院。”
江柏抱着她,不容拒絕地直接往外走。
“你放我下來!”
陳見月瞪大了眼睛,躲避着一路迎面走來的路人視線,扒拉他的肩膀,低聲呵斥。
江柏卻置若罔聞,堅持道:“你知道的,我外公就是摔了一跤後去世的,所以你需要去醫院。”
陳見月都無語了,可又不能在大庭廣衆下大喊大叫,又急又氣,壓低了嗓子,“那怎麽能一樣?”
“哪裏不一樣?”他腳步不停。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沒事!”陳見月強調。
說話間的功夫,江柏已經抱着她來到路邊。
“你知道嗎?我外公去世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這句。”
他在出租車的上車點停下,很快就有空的出租車開過來,“如果沒事當然最好,如果有事也不會延誤治療,去一趟醫院而已,耽誤不了多長時間的。”
他彎腰,小心翼翼地把陳見月放到出租車後排,摸摸她的腦袋,“別讓關心你的人擔心,好嗎?”
陳見月人都已經被放到車上了,總不能現在跳下車去,更何況江柏也是為了她好,便沒有再掙紮,妥協道:“謝謝。”
江柏欣慰地笑笑,跨上車在她身旁坐下,“師傅,去市立醫院,”
繁忙的市區主幹道上,大概沒有人注意到路邊這短短幾分鐘的插曲,除了路口正在等紅綠燈的那輛林肯。
“傅總,今天早上地泰制藥那邊傳來消息,說頌淩資本給到的報價已經達到他們預期的百分之八十,咱們這邊的收購計劃還持續推進嗎,是否需要放緩?”
駕駛座上,秘書鄧繁趁等紅綠燈的功夫,看向車內後視鏡詢問傅雲歸的意見。
與此同時,車內後排的真皮座椅上,傅雲歸一身淺灰色條紋西裝,內搭一件同色馬甲,襯衫的紐扣向上扣到最後一顆,黑色的領帶一絲不茍地系着,看起來斯文禁欲。
而他此刻卻并沒有在聽秘書說話,濃眉壓抑的桃花眼下,視線穿過車窗的單向玻璃,一瞬不瞬地落在不遠處公交站臺旁的出租車上車點。
陳見月。
還有她家樓下的那個人。
骨節修長的手在微泛着光澤的西褲面料上攥起,手腕上,有筋絡隐隐凸起。
“傅總?”鄧繁久未見回應,又喚了一聲。
很快,視線裏的出租車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前方路口。
陰影裏,傅雲歸的眸子暗下來,沉着臉冷聲道:“先去紫荊。”
京南紫荊律師事務所位于新街彙藍貿大廈三十三樓,是京南地區唯一一所紅圈律所,業務廣泛,最擅長的便是并購。
傅雲歸到時,律所合夥人之一孟良已經在會議室等候了。
“傅總。”孟良走上來打招呼。
傅雲歸禮貌地與對方握手,在會議桌中央的位置上坐下,開門見山道:“開始吧。”
孟良點頭,讓助手打開幕布上的投影。
原本今天下午這場跟雲想的碰頭會孟良安排的是江柏主講,可這小子也不知怎麽的,下樓買個咖啡的功夫人就沒了,光給他留下一條消息說有急事,讓他頂上,要不是看在是親師弟的份上,孟良高低要給他弄個通報批評。
說起來有些酸,江柏是孟良老師的關門弟子,寶貝得不得了那種,他老師桃李滿天下,學生沒有幾千也有幾百,本來孟良是他老師最喜歡的學生,江柏入門之後他就只能排第二了。
不過這小子确實也有點東西,本科的時候就打贏了知名購物平臺團購不退定金的案子,成功讓他們改了規則,不僅舉校聞名還上了當年的官方新聞,明海大學法學院優秀畢業生牆上至今還有他的戰績。
正因為此,老師極力挽留他繼續深造,在他讀研期間帶他參與了展願科技的上市案和明宏對實潤的收購案,幫他本就光輝的履歷上再添濃墨重彩的一筆。
本以為這等開挂的師弟畢業後肯定會留在向海,進頂級的紅圈律所,沒想到最後卻來投奔他了,果然老師最信任的還是自己,肯把師弟交到他手裏。
孟良心中的責任感油然而生,他怎麽能辜負老師的信任呢?
至于江柏那個臭小子,等他回來再跟他算賬!
孟良的思緒回到眼前,專業地介紹起地泰制藥的詳細情況和收購可能存在的法律風險。
另一邊,市立醫院急診大廳,值班醫生用手按了按陳見月的膝蓋,簡單問了幾句後開了個單子讓他們先去拍個片子。
江柏接過醫生遞來的診療單,俯下身正要像剛才那樣把陳見月從凳子上抱起來,被陳見月搶先一步拒絕三連。
“停!不用!醫院有輪椅!”
她雙手推拒,神情緊張,仿佛江柏是什麽洪水猛獸。
江柏被她驚弓之鳥般的反應逗笑了,只好說:“那你在這裏等我,我去拿輪椅。”
現在的醫院系統都是聯網的,陳見月這邊拍完片子沒多久,那邊醫生的電腦上就能看到影像了。
戴着厚鏡片的年輕醫生放大電腦上的片子,仔細看了一會兒後說:“從片子上看沒有傷到骨頭,我給你開點藥你回去抹幾天,如果一個星期以後還疼的話再到醫院來,這兩天在家可以用冰敷一敷。”
“好的,謝謝醫生。”
陳見月從輪椅上站起來,她現在已經好很多了,走路不成問題,只是有點一瘸一拐。
“真不用坐輪椅了?”江柏跟在她身側,把輪椅還到借記處,仍有些不放心地問。
陳見月拿完藥,停下來朝他說:“江柏,今天謝謝你了,你快回去上班吧,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了。”
“那怎麽行,我要看你安全到家。”江柏堅持。
“真不用,出了醫院就有出租車,我只是腿摔了不是殘廢了,我能走路,你看,這不好好的嗎?”
陳見月試圖展示自己已經恢複正常機能的膝蓋,沒曾想力使大了又疼得倒抽一口涼氣。
“陳老師,你這樣只會讓我覺得你在逞強。”江柏站在旁邊,半伸出的手随時準備扶住她,表情既無奈又誠懇。
得,這還解釋不清了。
算了,他要送就送吧。
把陳見月送回家後,監督她給膝蓋上完藥,江柏打了輛車趕回律所。
不過不巧,他到時雲想的人剛走,完美錯過正式會面。
“你還知道回來!我以為你死在外面了呢!”
孟良一見他就把一本文件夾拍在他身上,斜着眼睛沒好氣道。
他師兄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江柏嘻嘻哈哈笑兩聲,問:“談的怎麽樣?”
“你師兄我出馬,能有不順利的嗎?”
孟良把手裏那本文件夾甩給他,“對雲想這種體量的企業來說,繼續留在核心區域纏鬥吃力不讨好,他們準備把業務重心轉移到中部地區來,地泰的這次并購如果能談成,雲想今後三年的法律服務都是我們的,你也不用去外面拉業務了。”
“好好準備吧,我的師弟。”孟良臨走時拍拍江柏的肩膀。
江柏接過文件資料,點頭輕笑了下。
傅雲歸,看來以後還有的是機會見面。
*
那天下午黃智坤把結業告知書撕了,陳見月沒辦法,只好又去教務處要了一份。
結業告知書這種東西從來都是等額發下去,等額收回來的,一人一檔,鮮少有丢了又回來要的,所以當陳見月卑微地站在學校教務處辦公室負責此項工作的老師身邊請她再幫黃智坤做一份時,那老師臉上寫滿了不耐煩。
要不是陳見月的同門師姐也在教務處工作,幫她說了幾句好話,這事兒十有八九又會被捅到萬保松那裏,她又要挨一頓批。
“這種奇葩學生我們幾年才遇到一次,你也是夠倒黴的,剛上班就被你碰上了。”師姐同情地看她。
陳見月心中五味雜陳,只能苦笑。
拿到新的結業告知書後,陳見月特地找了個塑料文件袋像塑封一樣把它套起來,整張紙被牢牢固定住後只留下簽名處的開口用以簽字,這下黃智坤就算有牛勁也撕不動了。
做完這些,陳見月再次給黃智坤的爸爸打去電話,不巧的是,一連打了三個都沒打通。
她想起鄭南風來學校時她們互留了電話號碼,想了想,還是給鄭南風撥過去。
黃t智坤若是什麽通情達理的孩子,陳見月或許會多考慮一下他的感受,從他推完人頭也不回、半句道歉也沒有惡劣行為來看,她沒報警抓他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她只是他的輔導員,不是他媽,考慮他的情緒是情分,按流程處理是本分,她現在只想完成自己的本分。
教務處只說要家長簽字,也沒規定必須是親爸親媽簽字,從法律上來說,鄭南風就是黃智坤的家長。
“喂?”電話很快被接通,裏面傳來鄭南風柔柔的聲音。
“鄭女士你好,我是陳見月。”陳見月例行公事自我介紹。
鄭南風聽到她見外的稱呼後愣了一下,而後笑,“陳老師,我們之間用得着這麽見外嗎?”
“公是公,私是私,我今天給你打的是工作電話,自然要喊你鄭女士。”陳見月平靜地說。
鄭南風應下,很自然猜到了她打這通電話的目的,“你是想說上次簽字的事吧?”
陳見月如實告訴她,“黃智坤把上次你簽過字的結業告知書撕了,我打他父親電話沒有打通,想問下你有沒有時間再來學校重簽一下。”
鄭南風聞言也不避諱,在電話裏直說:“陳老師,不是我不配合你工作,而是黃智坤的性格你也知道,就算我再來簽一次他還是不會承認的。”
“實話跟你說了吧,那天我簽完字回來沒多久,黃智坤就來家裏大鬧了一場,打得打,砸得砸,要不是王媽護着我把房門反鎖了,我肚子裏的孩子恐怕都要保不住了。”
“陳老師,也請你理解理解我,我老公工作忙,常年不在家,黃智坤又是他們黃家的長孫,家裏沒人敢跟他對着幹,很多委屈我也只能打碎牙往肚裏咽,他發起瘋來真的會殺人的。”
鄭南風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陳見月要是再堅持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了。
正當她準備放棄另想辦法時,鄭南風說:“這樣吧,怎麽說我們也當了三年同桌,我知道你工作肯定也不好做,這周六我老公回來給他女兒過十歲生日,到時候他在家,你把告知書拿來找他簽吧,我家的地址我待會兒發到你手機上,你看這樣行不行?”
周六,就是明天。
陳見月跟她道謝,“好的,麻煩你了。”
雖說過生日的不是鄭南風的親女兒,但到底是在人家辦生日宴當天上門,陳見月也不好空着手去,便去商場挑了個小禮物帶上。
上午十一點,陳見月帶着告知書,按照鄭南風發來的地址來到她家別墅門口。
傧相看見她後問明來意,一人去通知鄭南風,另一人引她去偏廳稍待。
沒過多久,鄭南風一身粉色禮裙外披一件兔絨披肩走過來,陳見月把小禮物交給她,說了幾句祝孩子健康成長的話。
“你說你來就來,還帶什麽禮物?”鄭南風客氣道。
陳見月送的不是什麽很值錢的東西,只是一個克數很小的金墜子,鄭南風便沒有推辭,把禮物随手交給跟在她身邊的王媽,寒暄了幾句後帶陳見月去正廳找她老公。
“我老公他們在客廳聊天,待會兒我喊他,你把實際情況跟他說就行了。”鄭南風回頭笑笑,示意她安心。
看見黃家既大又氣派的別墅,陳見月總算知道黃智坤嚣張的底氣是哪裏來的了,生在這樣的家庭,只要不殺人放火,什麽簍子家裏不能替他兜住?
說話間的功夫,陳見月已經跟着鄭南風的腳步來到正廳,金碧輝煌的歐式客廳裏,下沉式會客區擺着幾張刺繡華美的大沙發,三五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坐在那裏,煙霧缭繞,不知在談些什麽。
“老公,智坤的輔導員陳老師來了。”
鄭南風走過去,朝沙發上一圈的客人點頭致意,站到黃忠寶身邊提醒道。
黃智坤的父親并不知道陳見月今天要來,聞言側身回頭,沙發上的其他客人被打斷談話,也紛紛扭頭看過去。
陳見月本來沒什麽心理壓力的,之前通電話的時候感覺黃智坤的父親還算通情達理,感覺應該能順利拿到簽字。
可好死不死的,這些回頭的人裏,竟然有一個是傅雲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