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傅雲歸匆匆趕到明崇島的露天燒烤店時已是晚上十一點, 此時劇組的燒烤局已接近尾聲,大部分人都回附近民宿睡覺去了,還剩少部分幾個因為淩晨三點就要出工所以選擇通宵, 還在喝個不停。
陳見月一人幹了一箱啤酒,已經喝趴下了, 撐着腦袋有一搭沒一搭地用筷子敲碗, 把那只碗當成傅雲歸的頭,邊敲邊罵。
“死渣男!”
“打死你!”
“該死的!”
安窈已經麻了, 木着臉抱胸坐在一旁玩手機。
畢竟十年沒聯系,其實她并不确定傅雲歸會不會來, 打電話純屬一時義憤,傅雲歸要是不來她也不能真的把陳見月扔海裏, 頂多就是罵兩句。
她給自己定的時限是十二點,畢竟向海就那麽大, 傅雲歸要是有心過來, 五個小時爬也爬過來了。
本來安窈都不報什麽希望了, 燒烤店的指針轉向十一點時,傅雲歸風塵仆仆地趕到。
上次在地下停車場匆匆一瞥,安窈其實并沒怎麽看清他, 所以當傅雲歸一身考究的黑色大衣內搭同色高領羊絨衫出現在眼前時,那滿身的矜貴氣和撲面而來的精英感差點讓她沒敢認。
安窈雖然主業是博主,但也算半只腳踏進娛樂圈了, 她們劇組那些在普通人裏已經算很出挑的男演員跟他一比瞬間黯然失色, 她一下子就理解為什麽陳見月時隔這麽多年仍然這麽上頭了。
長桌邊,蓄着小胡子的造型老師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熱情地迎上去,嗓音抑揚頓挫。
“帥哥, 你找誰啊?”
傅雲歸細不可察地側過身子,指着幾步之外趴在桌上,正在歪頭“呼嚕呼嚕”吹桌上花生殼的陳見月。
“我找她。”他沉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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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找月月啊?”
造型師老師更熱情了,擡手想去摸他,被傅雲歸先一步躲開,他沒揩到油,只好尴尬笑笑,“月月好像喝多了呢!”
月月?
傅雲歸皺眉,眉間的溝壑能碾死一個人。
這個圈子裏的人就這樣,很愛自作主張地喊一些親昵的稱呼,也不管別人願不願意,安窈早就習慣了。
為了防止劇組這些莺莺燕燕再幹出一些上不得臺面的事來,安窈在桌子底下踢一腳陳見月,托着她的下巴幫她把頭擡起來。
“醒醒,你的傅雲歸來了。”
陳見月正困着,被人提着腦袋強制開機,睜大眼睛努力聚焦,好一會兒才看清來人。
然後下一秒,就見一個姜黃色的影子飛快撲進那人懷裏。
“傅雲歸!”
那道影子幾乎是撞上來的,傅雲歸的胸口猝不及防被撞出一聲悶響。
陳見月像一只小熊貓,手腳并用挂在他身上,毛茸茸的腦袋蹭他的脖子,嘴裏還含糊不清地喊着。
雲想的突發危機占據了傅雲歸這一周所有的精力,本該八點起飛的航班前不久還在催促着旅客,傅雲歸原是帶着滿身的疲憊來的,可就在她撲上來的一瞬間,這些日子所有的辛苦和疲累仿佛都煙消雲散,心口的空隙被結結實實地填上,帶着溫暖和滿足。
他正要伸手回抱住她,忽聽挂在身上的人突然跳下來大罵:
“傅雲歸!我讨厭你!你給我去死!”
陳見月似乎喝了不少酒,站着都歪歪扭扭,還龇着牙,拿紮成松麻花的辮子去勒他的脖子,呼吸噴薄着酒氣。
傅雲歸忙扶住她的腰不讓她跌倒,另一只手無濟于事地阻止她用辮子“謀害”自己。
傅雲歸不知自己是哪裏惹到她了,無辜道:“為什麽讨厭我?”
陳見月滿臉酡紅,明亮的眼睛在月色下閃着微光,扁着嘴,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控訴:“你都不給我點贊!”
傅雲歸沒聽懂她在說什麽,高領毛衣被她蠻橫地拉扯着,無用的閃躲逐漸演變成心猿意馬。
“你為什麽不給我點贊!為什麽!”
陳見月揪着他外套的領口搖晃,突然又嗚嗚地委屈起來,抱着他的脖子把臉埋進去假哭。
“你還不給我評論,不給我回複,我好可憐……”
雖然陳見月語焉不詳,但傅雲歸大概能猜出是個什麽事,他這幾天因為工作焦頭爛額,幾乎沒時間打開社交軟件,上一次跟人聊天還是陳見月問他在哪兒,他回答完後她就沒下文了。
任誰來都會覺得這事好沒道理,但傅雲歸還是認命地準備乖乖道歉,誰叫她陳見月呢?
正待開口,陳見月一把推開他,目光炯炯,“不行!你現在就給我點贊!現在就點!”
說着就就開始翻傅雲歸的口袋。
傅雲歸無可奈何地笑着任她把手機翻出來,告訴她屏鎖密碼,看着她用自己的微信號點開她的朋友圈。
點贊圖标按下去前一秒,陳見月突然剎住,把手機塞回傅雲歸手裏,固執地說:“你點!”
傅雲歸瞧她醉醺醺的樣子,忍俊不禁,聽話地接過手機,按下“點贊”後展示給她看。
陳見月不滿意,說:“還有評論!”
伴着上揚的嘴角,傅雲歸只好又給她評論了個“愛心”表情。
“現在可以了嗎?”他苦笑着問。
陳見月還是不滿意,氣得跺腳,“你一點都不認真!你就拿表情敷衍我!”一邊抱怨一邊還跟安窈告狀:“窈窈你看他!”
殊不知,她此刻醉酒發瘋的醜态全被安窈用手機錄下來了,安窈舉着手機在一旁差點笑背過氣去。
傅雲歸這才發現安窈在拍,明顯拘謹起來,把陳見月拉到身邊,在她耳邊輕哄,“乖,別鬧了。”
喝醉酒的人哪會這麽好控制,陳見月被她扯得重心不穩,整個人都倚靠在他身上,教他:“你要發‘陳見月是天底下最可愛的仙女!’”
“噗!”
安窈是半個演員,有一定的職業修養,一般好笑的事她不會笑,除非特別好笑的,比如現在。
“你們繼續。”她努力控制自己抽搐的嘴角和抖動的肩膀。
傅雲歸這輩子沒受過這種折磨,又好氣又好笑又無奈,偏還甘之如饴。
“你快發啊!”陳見月又急切地晃他。
傅雲歸輕嘆一口氣,幹脆摟着她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看着他發。
“發了。”他指給陳見月看。
陳見月看見“愛心”下那行“陳見月是天底下最可愛的仙女!”,終于滿意地抱着傅雲歸的臉頰親了一口,親完還覺得不夠,又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似乎是覺得這樣很好玩,她跳起來一下一下去親他的鼻子,眼睛,額頭……
“哎哎哎行了啊!這公共場合呢!”安窈趕緊把拍攝關了,再拍下去少兒不宜了。
她把陳見月的包挂到傅雲歸脖子上,丢了句“交給你了”就溜了。
安窈走後,傅雲歸花了好大的意志力才把陳見月從身上拔下來,握住她的手腕讓她站好,佯裝嚴肅地板起臉,“下次不許再喝這麽多了知道嗎?”
陳見月像個調皮搗蛋的小孩子,一得寸就進尺,一被兇就撒嬌,可憐巴巴地用腦袋去蹭他,黏黏糊糊說:“傅雲歸我困了,我想睡覺……”
傅雲歸是臨時趕過來的,沒訂酒店和民宿,這個點也不知道能不能訂得到,幹脆蹲下來讓陳見月趴到他背上。
“上來。”
他家的老房子就在附近,那棟別墅平常沒人,爸爸休假時偶爾會過來住,所以房子一直有人打掃,也能住人。
可能是真的困了,傅雲歸背起陳見月後沒多久就聽見耳畔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帶着酒氣的溫t熱噴薄在脖頸,像初冬夜晚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拍擊着沙灘,擾亂人的心緒。
海岸邊,泛着星星點點藍光的海水拍打着礁石,随着浪花的起伏變換着濃淡深淺,這一刻,星和海仿佛融為了一體,帶着绮麗的夢幻。
在過去的十六年裏,傅雲歸曾無數次夢見過這樣的場景,他拉着陳見月的手在海灘上奔跑,兩個人的身影變成小時候的樣子,一起笑一起鬧,一起看星和海,談天和地。
初冬的海風裹挾着涼意,陳見月衣衫單薄,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噤。
醒過來後揉揉眼睛,發現傅雲歸正背着自己,一時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傅雲歸放慢腳步,側着頭輕聲問她。
他的聲音太溫柔,讓人想要沉淪。
陳見月忽然很害怕這一切都是夢,手臂用力抱緊了身前的人。
察覺到她的異樣,傅雲歸停下來,問:“怎麽了?”
鼻頭發酸,淚水湧出模糊了視線,陳見月不說話,只是搖頭。
傅雲歸想把她放下來,可陳見月生怕他松了手就再也抓不住,抱得更緊了。
“傅雲歸,我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你能不能也喜歡我?一直喜歡我,永遠喜歡我?”
她的聲音染上哭腔。
那一刻,傅雲歸的心口仿佛被什麽東西突然揪住,窒了一瞬後又如汽水表面的細小氣泡,帶着酸澀在胸腔裏排山倒海般爆開……
……
陳見月不知道自己昨晚是怎麽離開燒烤店的,從陌生的床上醒來時天已大亮,腦袋裏小雞啄米般“突突”地疼,她捂着昏沉欲裂的頭,迷茫地看向四周的環境。
這裏似乎是家民宿,房間裏的裝修更接近于居家而非酒店,純白的紗簾掩映着外面刺眼的光亮,落地窗占了整面牆,一應家具都是溫馨的胡桃木。
陳見月身上還穿着昨晚的衣服,姜黃色的繭形外套被挂在一旁的衣架上,裙子疊好放在了床尾,就連鞋子也規規矩矩地擺在一邊。
她什麽時候這麽整齊有條理了?
沒印象,完全沒印象,斷片的大腦讓她想不起一點兒昨晚發生的事。
陳見月撓撓臉,還在想是不是安窈良心發現扮起了田螺姑娘,床頭的一個便利貼引起了她的注意。
“工作上有點事要去吉山出差幾天,我買了早餐放在樓下,醒了記得在廚房的微波爐裏熱一下再吃。”
沒有落款,沒有署名。
什麽東西?
陳見月滿頭問號。
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正準備問安窈在哪,發現聊天記錄裏多出一條陌生的視頻。
陳見月順手點開,還沒來得及調整音量,一聲巨大的“傅雲歸!”從手機聽筒裏炸出來,吓得她瞬間清醒。
“傅雲歸!我讨厭你!你給我去死!”
“你為什麽不給我點贊!為什麽!”
“嗚嗚嗚我好可憐……”
“你現在就給我點贊!現在就點!”
“你要發‘陳見月是天底下最可愛的仙女!’”
瘋言瘋語連珠炮似的從視頻裏傳出來,不僅如此,她還跟個變态一樣扒拉着傅雲歸的肩膀跳起來親,生動形象地展現了什麽叫做醜态百出。
陳見月頓時如遭雷擊,僵直着身子難以置信,第一次感受到那種氣血上湧,渾身發麻,腳趾蜷起摳出三室一廳的感覺。
啊啊啊!!!她到底在幹什麽啊!!!
正崩潰着,手機“嗡”一聲發出震動,她點開微信,一條消息彈出來。
“醒了嗎?”
陳見月看到備注上“傅雲歸”三個字,心一驚,扔地雷似的彈射起來把手機丢出去八丈遠,發出爆鳴。
“啊!!!”
如果上天肯給她一個機會讓時間倒流,她發誓她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這輩子再也不喝酒了!
平複了至少二十分鐘以後,陳見月總算重新鼓起一些面對世界的勇氣,她撥通安窈的電話,聲音裏帶着社會性死亡的絕望。
“你快告訴我,你發給我的視頻是平行世界對不對?我昨晚根本沒見過傅雲歸對不對?我吃完燒烤就乖乖回房睡覺了什麽都沒發生對不對?”
安窈很配合她,回答:“嗯,對。”
“是的吧?”陳見月自欺欺人。
“你自己信嗎?”安窈哈哈大笑,放肆的笑聲順着手機的電磁波爬進陳見月的耳朵。
陳見月心梗,努力平心靜氣,“所以傅雲歸怎麽會找到這兒來的?應該不是我幹的……吧?”
她最後的記憶就是在燒烤攤上“哐哐”炫啤酒的畫面,之後的事是一點兒也沒印象了。
“你要不看看通話記錄?”
趁她失憶,安窈索性把這事兒也扣她頭上了,不然她知道了以後肯定要沖過來暴打她。
陳見月顫抖着手點開通話記錄,果然看見一條撥向傅雲歸的記錄躺在裏面,頓覺五雷轟頂。
完了,全完了……
原本她是來釣傅雲歸的,現在好了,她成翹嘴了。
陳見月生無可戀地挂斷電話,這下她在傅雲歸那裏算是徹底顏面掃地了。
陳見月這邊凄風苦雨,傅雲歸那邊卻豔陽高照,秘書一早去吉山機場接他,他那春風滿面的狀态哪裏像為了趕淩晨的飛機通宵了一夜的人?
微信裏,屬于陳見月的置頂消息久久沒有回複,傅雲歸也不急,嘴角噙着笑意将手機揣回大衣口袋裏。
沒關系,他們還有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