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第二天一早, 陳見月去維修店拿手機,老板說她的手機屏跟店裏的配件型號不完全一致,需要從別的地方調貨, 估計還要幾天。
就這樣,陳見月又等了三天, 周五下午她第三次來手機店時, 老板說廠家給他寄的貨有瑕疵他退回去了,還要再等三天。
作為一個離了手機半天就渾身不自在的當代人, 三天不用手機已經是極限了,她索性把自己的舊手機拿回去不修了, 直接去隔壁商場買了一個。
換完手機卡,陳見月開車去了市醫院, 劉文珊做完手術已經快一周了,作為輔導員, 慰問學生也是她工作的一部分。
陳見月在醫院門口的水果超市買了一個果籃帶進去, 她剛走進病房, 就見劉文珊從病床上坐起來。
“陳老師?”
陳見月走過去,把果籃放到床邊,“文珊, 這兩天好點了嗎?”
劉文珊的左手和腹部雖還纏着繃帶,但精神狀況已經好了很多,她見陳見月來, 露出感激的神情, “醫生說我下個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看劉文珊臉上不複往日的郁郁寡歡,陳見月也跟着放下心來, 朝四周張望了下,“你家裏人呢?”
“我小叔前幾天就回老家了, 我媽去打開水了。”她平靜地說。
陳見月輕嘆一口氣,摸摸她的腦袋,“你出院以後要在家好好修養,盡快好起來,有什麽事情随時聯系老師,千萬不要再一個人做傻事了知道嗎?”
劉文珊的骨折雖沒什麽大礙,但傷筋動骨一百天,這種時候能照顧她的就只有家人。
陳見月固然知道她家裏人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在她長出羽翼徹底飛出去之前,不可避免地要繼續維持這段血緣關系。
“我知道的。”劉文珊看着她,重重點頭。
她如今的眼神裏已沒有猶疑和懦弱,取而代之的是歷經生死後的堅定。
Advertisement
“陳老師,謝謝你,手術費和醫藥費我以後會還你的。”
見她如此,陳見月很欣慰,她沒有說什麽“不用還”之類的話,因為錢不是她出的,她不會慨他人以慷。
“你的手術費和醫藥費是傅總墊付的,等你以後工作了再慢慢還給他吧。”
劉文珊點點頭,忽然抓起陳見月的手,眼睛閃出這個年紀該有的光亮,“陳老師,傅總是不是喜歡你?”
陳見月沒想到她會突然冒出這麽個問題,一下子被問住了,張了張嘴巴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些日子她光顧着困擾于自己對傅雲歸的感覺,卻忘了去思考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十年前她以為自己和傅雲歸是兩情相悅,聽到他室友的污言穢語後又将之前的結論全盤推翻,認定他是一個把外國的壞習慣帶到中國來的花花公子。
十年後再重逢,傅雲歸在她面前表現出來的種種行為仿佛都對她餘情未了,可在他以為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他又在和別的女人說說笑笑。
先付出真心的人本來就會吃一點虧,好像每次都是自己更放不下他一些。
劉文珊見她沉默,像是篤定一般說:“我覺得傅總喜歡你!”
陳見月不太想跟學生聊自己的感情生活,沒有回答,不置可否地笑笑,跟劉文珊道別出了病房。
在電梯口等電梯時,她想了想,還是給安窈發了條消息。
“你覺得傅雲歸喜歡我嗎?”
安窈正在片場,聽到手機響,放下手裏的劇本,靠在演員椅上喝了口手邊的檸檬茶,回:“你又犯什麽病?”
“疑心病吧。”陳見月繼續敲字,“我在想傅雲歸真的喜歡我嗎?”
安窈蹙了蹙眉,把代替檸檬味煙草的檸檬茶嫌棄地放到一邊,翹起二郎腿,“現在,不确定。”
“那以前呢?”陳見月問。
“以前如果不是的話,那他高低得拿個影帝。”安窈笑。
“那以前是我冤枉他了?”陳見月不太想承認。
“他活該。”
安窈沒有半點為傅雲歸說話的意思,畢竟是個男人都幹不出來被女朋友罵一頓就消失十年的事,如果不是陳見月實在舊情難忘,安窈會建議讓他去死。
“你想好了?”
安窈沒有說明前綴,但陳見月知道她在問什麽。
“沒有。”
她輕嘆一口氣,“但我在考慮要不要先跟他說我的心意。”
“你想聽實話嗎?”
安窈打字的手敲得飛快,“就你現在這種擰巴的性格,就算你先開口了,你們在一起了,你也會一直別扭,每天別扭,總覺得自己吃了大虧!”
“要治你這種病,只有傅雲歸跪下來t抱着你的大腿痛哭流涕,說他當年被人下了啞藥現在才恢複開口說話,然後把這些年對你的思念傾訴三天三夜,搖尾乞憐求你跟他在一起,你這病才能徹底痊愈。”她還發了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包。
陳見月:“……”
真閨蜜,就是勇于面刺對方之過。
陳見月被她噎住,但又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很準确,自己就是那種小心眼又記仇還不肯先低頭的人。
“那要是你你怎麽辦?”陳見月幹脆問她。
“你這個問題不成立,因為我根本不會吃回頭草,但凡傷害過我的人哪怕我再喜歡,再不舍,我也會讓他滾。”她發了個戴墨鏡的酷酷表情。
比起陳見月這麽多年只有一段可憐的、無疾而終的感情,安窈的感情生活可謂缤紛多彩,與陳見月不同的是,安窈在感情裏從來都是占主導的那一方,沒有一次例外。
陳見月羨慕她的潇灑,卻無法擺脫庸人自擾。
正當她猶豫時,走廊上傳來幾聲吵鬧。
“我不走!我要找宗明!”
“奶奶,這裏沒有叫宗明的人,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我沒走錯,就在這裏,他就在這裏住院,昨天救護車剛送進來的……”
“奶奶,救護車昨天沒有送病人過來,這裏真的沒有叫宗明的人,您先冷靜一下好嗎?我們幫您叫警察找您的家人。”
“宗明,宗明……”
老人對護士的安慰勸導充耳不聞,一個勁地喚着“宗明”,語氣急切,拉着護士的手祈求,“你讓我見見宗明吧!”
電梯門打開,陳見月本沒想多管閑事,誰知老人正好轉過身來,她看清楚,竟是住在一樓的郭奶奶。
陳見月趕緊走過去,喚了聲:“郭奶奶?”
老人見到她,像是孩子告狀般快步走上來要握她的手:“小陳老師,你快跟他們說說,我要找宗明,他們不讓我見宗明!”
郭奶奶已年近耄耋,頭發全白,背也有些佝偻,她看向陳見月時布滿歲月溝壑的臉上既委屈又難過,眼眶濕漉漉一片,使原本就有些渾濁的眼睛更模糊了。
護士看她們好像認識,找到救星般把郭奶奶扶到她手裏。
“老人家一個人也不知道怎麽找到這裏來的,一個勁兒的說要找宗明,我們這裏根本就沒有叫宗明的,你快把她帶回去吧。”
“不好意思啊。”
陳見月替郭奶奶向護士道歉,她也不知道宗明是誰,只能先安撫郭奶奶在護士站旁的椅子上坐下。
“小陳老師,宗明回來了沒有?我領雞蛋回來就沒看見他,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郭奶奶的情緒平複了一些,突然抓住她的手疑惑地問她。
陳見月覺得她這個狀态不太對勁,想打電話給江柏,卻發現自己沒有他的號碼,她想起他之前的話,在辦公室助管群裏找到郭磊的手機號,向他要了江柏的聯系方式。
陳見月電話撥過去時,江柏正心急如焚地在小區附近尋找外婆的身影。
中午午休的時候他照常打開手機看家裏的監控,卻發現外婆不在家,于是趕緊調出監控回放,這才發現外婆在一個小時前獨自出門了,并且沒有帶手機。
外婆患有阿爾茲海默症,雖然只是初期,但獨自出門對她來說仍然非常危險,江柏也曾不止一次叮囑過,如果外婆要出門一定要帶上手機提前跟他說。
江柏很後悔,他怎麽能如此粗心地去相信一個患病的老人。
西褲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江柏本來以為是工作沒心情接,待看見是個本地的陌生號碼時,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對面傳來什麽有關于外婆的不好的消息。
“喂?”電話接通,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很快,對面傳來一個柔和的女聲,“是江柏嗎?我是陳見月,我在市醫院住院部骨科十三樓碰見郭奶奶了,你現在方便過來一下嗎?”
聽到陳見月的話,江柏懸着的一顆心總算放下,沒拿手機的那只手胡亂抓了下緊繃的頭皮,“我馬上過來。”
不到二十分鐘,江柏趕到市醫院住院部骨科十三樓,他從走廊上快步跑過來,仔細檢查了一番确定外婆沒有受傷後才總算放心。
“謝謝!”他感激地朝陳見月道。
郭奶奶見到江柏,似是把剛才的事全忘了,笑眯眯地指着他朝陳見月炫耀道:“小陳老師,這是我大孫子,從小街坊鄰居都說呢,說他長得比小姑娘還秀氣!”
陳見月聞言看向江柏,這才發現他的穿着有些奇怪,白襯衫黑西褲,不似學校合唱團理那種松垮的成衣,反而像量身定制的款式,修身熨帖,勾勒出他流暢的肌肉線條。
陳見月不禁想,現在的小孩還怪會打扮的,要不是他長着一張秀氣的娃娃臉,光看這衣服和身材,哪兒像個十八九歲的小孩兒啊?
江柏被自家外婆突如其來的誇獎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原本還想說她兩句的,也只好熄了火。
“陳老師,實在不好意思,我外婆她剛确診阿爾茲海默不久,給你添麻煩了。”他扶着郭奶奶站起來,誠懇地向陳見月道謝。
陳見月也站起身,搖頭,“沒事,我就是正好碰上了。對了,我是開車過來的,要順便載你們回去嗎?”
聽她這麽說,江柏微頓了頓,片刻後把口袋裏的車鑰匙往裏藏了藏,微笑了下點頭,“那就麻煩陳老師了。”
把郭奶奶送回家安頓好後,陳見月正要走,郭奶奶又在沙發上念叨起“宗明”來。
江柏見狀朝她解釋:“宗明是我外公,他半年前去世了。”
原來是鹣鲽情深,陳見月這下理解郭奶奶為什麽一直在找宗明了,随口說了句老一輩的感情真好。
江柏卻笑着搖頭,“事實上我外公在世時他們經常吵架冷戰,有的時候還打架。”
“打架?”
陳見月睜大了眼睛,很難想象郭奶奶這種一看就很慈祥的老太太跟人動手的樣子,而且這麽大年紀了,打架真的沒關系嗎?
“我外婆年輕的時候學過武術,我外公根本打不過他,沒想到吧?”江柏說起長輩的八卦來絲毫沒有小輩應有的避諱。
“我外公去世前幾天,他們又因為瑣事大吵了一架,冷戰了好幾天,誰也不理誰。有一天清晨,外婆聽說附近商場做活動發雞蛋,先到先得,就沒跟外公說自己早早去排隊了。”
“外公起床後發現外婆不在,急急忙忙出去找,沒注意摔了一跤,被救護車送到市醫院後住了幾天,最終還是去世了”
江柏說着,深吸一口氣,“雖然阿爾茲海默也是一種危險的疾病,但至少有時候她會忘記這件事,忘記自責,心裏也能好受一些。”
雖然吵吵鬧鬧,但到底相伴走過了一生,因為一時意氣致使愛人失去生命,這種事情換了誰估計都很難接受。
陳見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安慰地拍拍江柏的肩膀,“都過去了,你也別太難過了,郭奶奶年紀大了需要人照顧,你跟家裏人說一下以後盡量不要讓她一個人在家。”
“嗯。”
江柏嘴上應着,但事實上他家裏早就沒有其他人了。
外婆只有他母親一個女兒,母親多年前因病去世,父親很早就組建了新的家庭,外公去世後,這世界上就只剩他和外婆相依為命。
他之所以從向海回到京南,為的就是在餘下的時間裏照顧好外婆。
江柏聳聳肩,清除掉剛才那些略顯傷感的情緒,“陳老師,留下來吃個晚飯吧,就當是讓我表達一下今天的感謝。”
白天剛出了這樣的事,陳見月哪好意思留在學生家給他添麻煩讓他招待自己,擺擺手準備走。“不了,你照顧郭奶奶吧,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可以跟我說,我就在樓上。”
見她要走,郭奶奶突然站起來拉住她,眼神懇切。
“姑娘,你能幫我跟宗明說一聲嗎?我沒想不理他,我就是拉不下臉先開口,你跟他說讓他回來,我們把話說開以後再也不吵了行嗎?”
江柏見陳見月不知所措,上前扶住郭奶奶把她往房間送,耐心地哄着,“好,我來跟她說。”
“那你要記得哦!”郭奶奶再三叮囑。
“放心,我保證幫你把話帶到。”
江柏把郭奶奶送回房,眼睛抱歉地看向陳見月,陳見月彎彎唇表示沒事,出去後幫他把大門帶上了。
回到家後,陳見月收到一條好友申請,是江柏。
她通過了,對方立馬發來一條轉賬,附言:“手機賠償金t”。
他發來的金額剛好是她新手機的官方售價,他應該是今天在醫院時看見她換手機了。
陳見月沒收,把錢退了回去。
他很堅持,又轉了一遍,還附言:“請陳老師給個機會,讓我負責。”
他這話發得太有歧義,陳見月皺了皺眉,幹脆按照市場折舊價給他退了一部分,也算是兩清了。
“你的手還疼嗎?”
陳見月原本都準備放手機了,江柏的消息又跳出來,她沒回,把手機調成飛行模式,被子一拉準備睡覺。
她今天挺累的,本以為很快就會睡着,可不知怎麽的,輾轉反側了許久還是毫無睡意,倒是郭奶奶的話一直回響在耳畔。
“……我沒想不理他,我就是拉不下臉先開口……”
在感情裏,我們總是想做被哄的那個,所以一直在等待,一直在拖延,殊不知越等待,越拖延,越被動,到最後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陳見月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當初她沒等着傅雲歸來找她低頭,而是第二天就去問他,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就算他承認只把她當成date的對象,那她至少也死心得痛痛快快,不至于這麽不明不白地過那麽多年。
而現在她好像又在等,等傅雲歸不一定會有的下一步動作。
可是就算主動一點又怎麽樣?她當初能在那群追傅雲歸的女生裏殺出重圍不就是因為她夠主動嗎?怎麽還越活越回去了?
陳見月這樣想着,從床上坐起來,發了條消息給傅雲歸。
“你在哪?”
幾百公裏之外,還在公司加班開會的傅雲歸一只手搭在會議桌上,神情冷峻地望着投影屏幕上不容樂觀的形勢。
他沒有在開會時看手機的習慣,還是手底下人瞧他臉色實在難看,連帶着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才小聲提醒他:“傅總,您手機響了。”
傅雲歸随手把桌面上的手機翻過來,陳見月的消息出現在提示欄。
“你在哪?”
緊蹙的眉頭微松了松,傅雲歸拿起手機回:“在向海。”
發完又覺得回答得不夠清楚,補充了一句:“出差。”
陳見月看對話框裏不斷跳出的回複,放下手機,擡頭瞥向床頭的日歷。
明天是周末,向海……好像也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