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陳見月的手才剛擡起來, 手指還沒來得及按下通話鍵,就被一股疾馳而過的力猛撞了一下,手機瞬間脫手砸到地上, 屏幕“啪”一聲碎成冰裂紋。
似乎是被什麽東西勾到了袖子,陳見月沒顧得上地上的手機, 捂着手臂“嘶”了一聲。
“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兩個男生焦急地停下自行車圍上來。
罪魁禍首是個穿着專業騎裝的瘦高男生, 他帶着頭盔和眼鏡,經過陳見月身邊時背包上的挂鈎意外勾住了她的袖子。
“陳老師?”
陳見月還沒擡頭, 就聽另一個男生驚訝道,她聞聲看去, 竟是一張熟悉的臉。
這個小男生她認識,叫郭磊, 是胡老師帶的學生,之前經常來辦公室幫胡老師的忙。
見是學生, 陳見月原本有點想罵人的心瞬間t熄了火, 她日子本來就不好過了, 要是再追究責任把學生吓到了,萬保松還不知道要怎麽借題發揮。
“郭磊,你們兩個以後注意一點, 不要在校園裏騎這麽快。”陳見月揉揉手臂提醒他們,彎腰準備撿地上的手機。
因剛才的沖擊力太大,陳見月右手臂關節有點扭到, 彎腰去撿手機時稍稍有些不利索。
罪魁禍首見狀趕忙先一步幫她撿起來, 遞到她手裏,“那個……老師, 你這手機要不我賠你一個吧?”
罪魁禍首摘下騎行眼鏡,露出圓而明亮的眼睛, 很是抱歉說。
“不用,你們走吧。”陳見月不欲追究。
他似乎不放心,往前跟了兩步,“你要不要去醫院拍個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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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陳見月擦擦手機。
他又攔上來,“我叫江柏,你的手後續要是有什麽事可以聯系我,我的聯系方式……”
他想起陳見月的手機摔壞了,自己又沒帶紙筆,便說:“我的聯系方式郭磊有,你到時候問他就行。”
陳見月沒有找學生索賠的打算,敷衍着點點頭走了。
手機壞了,原本要打的電話自然也就擱置,沖動被打斷,陳見月恢複清醒。
算了,敵不動,我不動。
回家的路上,陳見月在小區門口找了家修理店,老板說換個屏幕就行,讓她明天早上來取。
回到家後,陳見月洗完澡出來,發現右大臂關節處疼得厲害,想來應該是傍晚扭傷後沒有及時處理,這會子發作起來。
家裏的常備藥箱裏只有治頭疼腦熱的藥,沒有治跌打損傷的,陳見月披上外套,準備去附近藥店買點雲南白藥什麽的。
在藥店店員的熱心推薦下,陳見月買了一堆膏藥、噴霧、紅花油,正要付款時,被一個穿着寬松T恤和短褲,身高臉小的順毛男生喊住。
“陳老師?”
陳見月回頭,看着那張秀氣而陌生的臉,大腦飛速轉動這是她帶的哪個學生,可想了半天也查無此人,只能笑一下算了。
“你好。”
那個男生見她沒認出來,提醒道:“我是江柏,今天不好意思撞到你的那個。”
陳見月的記憶這才複健回來,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下,“哦……是你啊。”
不怪她沒認出來,白天見到他的時候他一身專業騎裝,為了戴騎行帽還用方巾系住了頭發,流暢的線條肌肉看着完全不像十八九歲的小孩。現在他把頭發放下來,穿上大而寬松的T恤和短褲,這才有幾分青春男大的樣子。
她們小區離京南大學很近,很多學生偷偷在這裏租房子住,因為不是她帶的學生,她也不好多嘴,只能明天提醒下胡老師了。
江柏看她拎了一袋子亂七八糟的藥,料想她大概是白天扭到了,于是自告奮勇地接過她手裏的袋子,“陳老師,你選的這些藥都不好用……”
他說着,把裏面的藥品放回原貨架上,另選了一款膏藥去收銀臺結賬。
陳見月見他直接把錢付了,正要阻止,聽他回頭笑道:“陳老師,我撞了你你沒追究我的責任我已經很感激了,現在你受傷,于情于理這錢也該由我來出。”
左右也不過小幾十塊錢,陳見月就沒有再多說。
“這個膏藥一日一次,一般扭傷貼個一周左右就好了,如果還是疼就要去醫院看看了。”江柏把塑料袋遞還給她。
胡老師帶的是藥學專業大二年級,學生們對一些藥品比她了解再正常不過。
“好的,謝謝。”她禮貌道謝。
出了藥店後,江柏跟上來,“對了陳老師,你的手機打算怎麽處理,是準備維修還是買新的?”
“已經在修了,換個屏就行,沒多少錢,你不用管了。”陳見月不想讓學生有心理負擔。
“那怎麽行?一碼歸一碼,等你修好把票據拍給我,我轉賬給你。”他一本正經。
陳見月想說真的不用,但又不想大晚上跟學生在藥店門口推拉,便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反正他也沒她手機號,只要自己不找他,他應該也不至于為了這事兒找到辦公室來。
這樣想着,陳見月擡腳往家走去,走着走着發現不對勁來,她回頭看一眼一直跟在她身後的江柏,微皺了皺眉頭。
“你跟着我幹什麽?”她停下來,嚴肅問。
江柏似有些尴尬地指了指她家所在的單元樓,“我住這裏。”
陳見月驚訝,“你住這裏?”
陳見月是近幾個月才租的房子,樓裏的人不說全認識,幾乎也都打過照面,沒見過有這號人啊?
這裏原本是京南大學的老職工樓,裏面住的大多是從京南大學退休的教職工,而且年齡都很大了,沒見過誰家有年輕人,也沒聽說過誰家搬出去了。
“一樓。”江柏補充道。
一樓的住戶陳見月有印象,是一個獨居的老太太,姓郭,七十多歲了,子女都不在身邊。
“你跟郭奶奶是什麽關系?”她問。
“是我外婆。”江柏回答。
這下輪到陳見月尴尬了,京南大學要求所有的大一新生必須住校,大二本地學生可根據自身情況申請在家住宿,陳見月一開始還以為他是違反校規偷偷出來租房的,沒想到人家是本地人。
陳見月略有些不自在地清清嗓子,給自己挽尊,“原來是這樣。”
江柏見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有點好笑地看她,強調:“陳老師,我不是壞人。”
心思被人看穿,陳見月強裝鎮定轉身上樓,丢下一句:“沒說你是壞人。”
與此同時,同一片天空下,僅相距幾百米的小區門前,傅雲歸的車停在路邊。
他望向不遠處小區裏那棟四層小樓,看樓頂的燈光亮起又暗下。
萬籁俱靜,月亮躲到雲層後面,夜空也随之沉睡。
整整一天,身旁由靜音調成音樂加震動的手機始終未曾響過。
她到底還是沒有想好。
傅雲歸啓動車子,正待離開時,一聲清脆的音樂加震動在車廂裏響起。
他立刻接起電話,語氣還帶着一些未散急切,“喂?”
“雲歸,向海那邊出事了,我現在在國外趕不回來,你明天趕緊去一趟。”電話裏傳來的是雲有讓嚴肅的聲音。
期盼落空,巨大的失落籠上心頭,不過他很快調整回來,問現在具體什麽情況。
他知道能讓雲有讓如此嚴肅的,向海那邊肯定出了大事。
“我們給明海一附院的那批藥品被抽查出來有問題,還好那些藥現在還在明海的倉庫裏,沒有流到患者手中,我猜測這件事情可能跟王利有關系,估計會比較棘手。”雲有讓沉聲。
王利這個名字傅雲歸有所耳聞,他是原雲想藥業向海分公司副總,傅雲歸這次回國之所以在向海過度了一段時間,就是因為原向海分公司CEO被調去了總部,而王利又突然辭職,導致向海分公司無人主事,他這才暫代了幾個月。
王利跟雲想分手分得不太愉快,走的時候還帶走了一組核心研發團隊,現在自立門戶,也在争取明海一附院的資源。
雲有讓說的這筆訂單是王利在職時經手的,現在出了這樣大的纰漏,很難不讓人懷疑是他早就挖好的坑。
傅雲歸來京南時,向海分公司那邊新調過去一個副總,因為剛到任很多事情還沒上手,所以雲有讓才會讓他過去主持局勢。
“我知道了。”傅雲歸挂斷電話。
夜涼如水,一如他此時的心情。
向海情況未明,這次過去也不知會耽誤多久,可能是幾周,也可能是幾個月。他習慣性地想告訴陳見月一聲,可手指停在消息編輯頁面反複敲幾遍最終也未能發出去。
也許她并不關心他在哪兒,甚至不會發現他離開過,就像從前。
他還記得十二歲那年夏天,他最後一次見陳見月的那個下午。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天空和海面連成一片,灰蒙蒙的。
傅雲歸像往常一樣午睡醒來,按下自動窗簾,潮濕的霧氣在落地窗上凝成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滑落。
他讨厭雨天,因為雨天陳見月就不會來找他玩了。
可那天例外,陳見月來了,而且罕見地沒有爬樹,沒有翻窗,從正門進來,帶着禮物敲開他的房門。
“雲歸,快起來了,你的朋友來了。”媽媽向來善解人意,她知道傅雲歸第一次靠自己交到朋友,所以對陳見月格外熱情。
陳見月進來後,雲有華很識趣地轉身下樓,給兩t個孩子留下空間。
“我們今天玩什麽?”
其實傅雲歸早就醒了,他已經躺在床上睜着眼睛朝外發呆了好久,見到她的驚喜使他忘了問她為什麽來,一心想着今天又會有怎樣的新游戲。
自打上個月陳見月意外闖進他的生活裏,每個炎夏的午後,陳見月總會帶着各種各樣新奇的事物和游戲來找他。
這短短的一個半月裏,他們看完了《犬夜叉》全集,通關了《超級瑪麗》,玩遍了大富翁和飛行棋。他們談天說地,從加勒比海盜的奇遇聊到對未來世界的憧憬,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題。
傅雲歸從沒有如此開心過,以至于他忘了再美好的相遇總有分別的一天,而今天就是那天。
“傅雲歸,我要回家了。”陳見月抱着一個牛皮本子走到他床邊,很是遺憾地對他說。
傅雲歸一開始還沒明白她說的“回家”是什麽意思,雖然不理解她為什麽剛來就要走,但還是表示尊重,問:“那你明天還來嗎?明天不下雨。”
陳見月搖頭。
“後天呢?後天也不下雨。”
陳見月還是搖頭。
望着陳見月認真的神情,他忽然明白她說的“回家”是什麽意思,心髒似是空了一下,怔住,“那……我以後還能見到你嗎?”
陳見月把一直抱在手裏的牛皮本子遞給他,“這是我自己做的标本合集,送給你了,有了它你不用走出去也能看見世界。”
傅雲歸接過那個牛皮本子,翻開看,透明膠帶貼住了各種植物、昆蟲、石頭标本,每一頁都寫着日期和介紹,從幾年前開始。
傅雲歸低下頭,他不想讓陳見月看見他難過的樣子,執着地問:“我以後還能見到你嗎?”
似是為了緩解分別時的悲傷,陳見月故作輕松,叉腰,“當然!我每年夏天都會來我外婆家過暑假,到時候你就能見到我啦!而且我不是幫你申請了q/q嗎?雖然一開學我的手機就會被收走,但是我在線的時候會回你的!”
陳見月說着,俯身抱住他的肩膀,輕聲鼓勵:“傅雲歸,世界很大也很美好,就算不能用腳走也可以用眼睛看,你要好起來,千萬不要放棄!”
一直以來,傅雲歸都把康複當成一場孤軍奮戰,這是他第一次在別人身上感受到信念的力量,也第一次有了非痊愈不可的決心。
“好。”他鄭重說。
我會好起來,然後來見你。
就像陳見月所期許的,傅雲歸認真複健,刻苦鍛煉,終于在第二年夏天恢複到和正常人一樣。這一次他終于可以和陳見月一起在海邊逐浪、奔跑、哈哈大笑。
大洋彼岸的假期與國內很不相同,為了回國見她,在國內的暑假來臨之前,他特地請了兩個月的長假飛回國內,在明崇島海邊的老房子裏等着她來。
他等了很久,一周又一周,等來的卻是做家政的阿姨說陳見月的外婆上半年已經去世的消息。
他趕緊打開手機,點開與陳見月的q/q對話框,對話框裏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春節時互道的新年快樂。
陳見月說過,她的手機平常在父母那裏,只有寒暑假時才能短暫地玩幾天,所以傅雲歸只在新年那天她頭像亮起時與她說過幾句話。
而今又半年過去,陳見月的q/q頭像早已換了幾輪,不過每一次的狀态都是離線,這一次也不例外。
傅雲歸想起他們當初的約定,忐忑地問:“你今年還會來嗎?”
本以為他的消息不會及時得到回複,可發過去沒多久,陳見月灰色的頭像就亮起來,回了個問號:“你誰?”
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隐身”是q/q的一種狀态。
傅雲歸頓時如墜冰窟,心髒不受控制地刺痛起來,原來她一直都在,只是忘了他,也不在乎他是否離開,是否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