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輾轉
CH.21 輾轉
約好兌現願望的時間節點,安撫了兩句秋卡,莉莉将人送回住所。随後,她又饒有興致地轉了回來,笑吟吟地走進船艙幫奧克回收地上的願望“布”。
“米迦勒~”
“……別這麽叫我。”
“我倒是覺得很合适。”
莉莉笑眯眯地挑起一塊,仔細看着上面的批注:歪歪扭扭的畫面旁批注着願望的實現過程,以及願望的認領者,完成後便點上藍色的墨點。茫茫多的願望布中,相當多願望事關賭場。
這倒是稀奇,難道瓦哈裏是什麽不為人知的地下賭城?又或者是有心人在利用這段時間的慶典戒嚴做文章,引導着衆人的欲望?
莉莉思索着,身邊的奧克則熟練的分揀着。顯然這套體系已經跑通過千百次,并不會被誰曝光後,就此瓦解。
“現在地下賭場戒嚴,怎麽把秋卡弄進去?”
收撿完畢,奧克看向麻煩鬼,對她的問題沒有直接回答。
“你想幫他?”
“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嘛~”
瞅着對面冷眼無言,臉上清清楚楚地寫着:為什麽要滿足你的好奇。
于是姑娘撩起眼蠱惑他。
“想不想我幫你找到亞當?”
方才那個水鏡般的使者動搖了,綠眸裏泛起波瀾,遂又很快摁住這一點期盼。不過顯然這點“期盼”已經落入對方的眼裏變做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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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他是真的不在呀……那你還用找他嗎?”
莉莉頗為驚訝,目光中的疑惑直白地遞來,就差沒把篡位說明白了。
奧克抿唇,十分罕見地露出些許輕蔑的神色。
“別把先生和那些失格者相提并論。”
明媚的深膚色姑娘啞然失笑,明豔勝過美酒。
有趣,真的好有趣!看來這小子也不是沒試過的樣子啊……
她從懷裏抽出芙蕾絲給自己留的地址,帶着暖香的紙條飄落在桌上。
“去吧,和我的寶貝聯手,合作雙贏就別狠心拒絕我了喲。”
“……”
本來也沒打算拒絕,畢竟握手會現在也無法和城中真正手眼通天的教會、軍隊媲美,做事能省心些何樂而不為。給她這麽一說倒像是自己心軟了。
觸碰到紙條時,那柔軟的指尖點在手背上,靡靡之音蕩來。
“我會找到他。到時候,你給我什麽報酬呢?”
奧克被耳邊吹來的香風吓得一激靈,回過神來時那個瘋婆子已經笑着走了。
真服了!明明是她想找的不得了吧,還在這給自己下套。
在衆人口中“米迦勒”被人逗得皺眉瞪眼。
當莉莉難得輕松地擡眼向船艙外眺望時,天色已晚。海風爽朗地卷來水汽,将餘霞塗抹漫天,黯橙色隐沒在深紫的雲層中。白鷗振翅,晚來號聲。
連月來繃緊的神經微微松懈,她放縱自己翹起唇角。
看起來似乎游刃有餘,但實際上城鎮裏每時每刻變化着的氛圍都牽動着她的神經。讨厭的那個鬥獸場濃郁的血腥味道,因慶典躁動起來欲望不止來自白日裏被規訓的本地人們,還有無數湧入而來的新氣息。風雨欲來,暗流洶湧。街道上越來越多的衛兵,越來越多明目張膽駐紮的軍隊冒出來。其中當然不乏極其熟悉的安珀家那股,同類相斥的腐朽味道。
他們知道她在這裏,她同樣能感覺到。
這一切像一張不斷縮緊的大網,而自己是引君入甕的網中魚。
哪怕這個走向是自己所期盼的,卻被動的讓她不安,疑神疑鬼。同時又格外興奮……她警惕着興奮會給自己帶來的災難。
她需要引人注目有一些可以撬動的力量,并讓小甜心發現自己,但又不能太過引人注目。她必須每天在不同的地方演出,不斷改變位置,再終日散布些真真假假的訊息,這樣才不會被那群瘋狗攆上亂咬。加上芙蕾絲以安珀之名,站在了“王儲”身邊,實實在在地牽扯着部分目光,縱使老家夥知道是障眼法也無法無視。因此莉莉才有喘息的機會能和芙蕾絲相會。
人魚可以睜着眼睡覺,随時保持警惕,但大腦卻無法跟上這樣的強度。
于是她把一層層幻術疊加在房間內,疊加在面容與聲音裏,用虛假來保護自己。
渾水中,莉莉絲·安茹無比艱難地按捺着。
她在等待自己要的那個無比寶貴的機會,并非什麽神明或同類遞來的機會……而是必須由自己親身創造的機會。
直到他在這裏,終于讓無聊且煎熬的等待裏驚出一絲奪目的火花。
莉莉向港口伸出手,眯眼看着指縫中人頭攢動,猛地收緊成拳。
亞當……遇見他一定很有趣吧?
不過在此之前,應該好好和船上的老夥計們打個招呼才是,她甚至看見了之前一起被賣給海盜的美少年呢~流動的笑眼定格在熱鬧的廚房裏,莉莉哼着歌走近。
港口外,街道蛛網般蔓延,只需幾百米場景從破敗混亂過度到富麗堂皇。在富人區中也算得上華麗顯眼的橙色小樓裏,迎來了一位訪客。
深夜,書房中,一身耀眼打扮的富商先生站在長桌前,看看左邊冷着臉的美人,又看看右邊面無表情的陌生男人。
“親愛的,這位是你親戚?”
法萊挑了挑眉,驚訝于兩人這幅連反應都大差不差的樣子:張嘴欲替對方的處境說什麽,卻又在看見對方開口時停下。
“……”
“……”
忍住笑意,不知道莉莉從哪裏遇到這位先生,還特地讓對方找上門。芙蕾絲幾乎能想象莉莉笑着向自己展示“怎麽樣,他是不是很有趣”的樣子。向對方遞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奧克點點頭。
“這位是奧克先生,是莉莉介紹幫助秋卡先生進入賭場的幫手。”
神色冷漠的青年點頭行禮,從這條件反射的教養中看得出來出身并不差。法萊擺擺手,饒有興趣地看着滿桌攤開的各色紙張:從收據到人物介紹,從鬥獸場的地圖到寫滿數字和人名的草稿紙。
随着清冷女聲的訴說,指尖輕點串起一個個人,一件件事。而身邊的青年則冷言寡語地補充着具體操作步驟的銜接安排。
危險的味道讓英俊的富商先生眼中,流露出贊許與興奮,幽綠的眼眸熠熠生輝。
法萊見過不少同類相斥,但思路相近的兩位謀略者在面前毫無遮掩,巨細無遺地謀劃時,那種不同于武力威懾的氣場同樣震撼,像是兩枚齒輪相互帶動,開啓了某種無形而巨大的機器,無情而精準地攪動着局勢。
設計好的事件順着輕言細語在棋盤上落子,如畫卷般緩緩展開:
在陰雨讓淩晨的空氣格外清冷。天色尚未亮,街道中已布滿腳步匆匆,到港的漁船開始卸貨搬運。人群中高大沉默的腳夫并不顯眼。秋卡叼着早餐,如同每個接散活兒的工人那樣不緊不慢地逛到約定西市。他的神色似乎帶着些早起的恍惚與麻木,腦海中默念着每一步動作。
“五點一刻前,到西市屠宰場找身帶血腥味的衣物,那裏是鬥獸場裏動物們的肉食進貨點,可以有效避免氣味被鬥獸場裏的狗認出來。”
丢掉早餐,秋卡機械地咽下最後一口,借着轉身的動作避開入口賣魚家的鋪子,避免被熟人認出臉來。左拐,在生肉檔口門前第三塊磚下找到鑰匙,開門進入店鋪中更換衣物。
“我的人會提前把衣服放在左拐第二個檔口的儲物櫃裏。”
換上屠宰場黑色的圍裙、手套與靴子,麻利地挂好店主外出的牌子,複位鑰匙。挑了一條無人的窄巷穿到教堂拐角。秋卡随手找了點灰抹在臉上,佝偻着,耷拉下眼睛做出愁苦的表情。
“去教堂旁等活兒,和安排好的菲力先生對接,帶着留下的空貨車進入教堂”
蹲了小片刻,天已漸漸亮了,聽到吆喝擡起眼,對方拖着一輛空車過來。拍了拍自己的肩,并不動聲色地點了三下。秋卡沖主顧點頭哈腰,按照既定的暗號把懷裏的缺了一角的紙鈔遞給對方。菲力滿意地拍拍秋卡的肩,示意他拖着空車跟來。
“盛典将近,獸類和守衛的數量激增,因此所需的生肉蔬菜等食材激增。教堂被征用做倉庫,你的老朋友将為新供應商菲力開通行證。并把物資将在早七點前将運進鬥獸場後院。”
菲力笑眯眯地給教父遞上昨天蓋好章的2人份通行證,年輕的教父确認無誤後,說出通關暗號。菲力随即帶着“短工”,滿載貨物向着交貨點前進。馬車慢悠悠地穿過街道,臨近早市開啓的時間段,各種小攤已然擺好,笑眯眯地招呼着過客。
“所有你信得過的下屬,等候于接頭點附近的街道,全方位觀察監控現狀。”
早市的鐘聲響起,經過兩撥貨物排查,他們順利地來到鬥獸場後院。門衛牽着兩只大狼狗來到車前巡查,菲力畢恭畢敬地遞上通行證報上暗號,并示意短工展示生肉蔬果等貨品。兩只狼狗并無異動,門衛點點頭,懷疑眼光落在那個愁悶苦臉的短工身上,質問道。
“昨天也是他嗎?”
菲力趕忙賠笑,踹了“短工”一腳,遞上茶水費。
“是啊,昨晚在咱們這把□□子都賭沒了,才這幅喪氣臉。”
短工瑟縮得更厲害了,佝偻着腰賠禮。
門衛搓搓手裏的鈔票,笑罵了句沒出息,這才放行。
秋卡低着頭,輕輕出了口氣,轉身駕起馬車進入鬥獸場中。
在後院交接完貨品後,秋卡在車上與菲力交換衣物,從懷中掏出地圖。從後院有一條獸道可以直達賭場。二人默契地分開,菲力則架着馬車從後院的側門離開。找準廁所旁的磚塊進入漆黑的獸道中,濕漉漉的雨水落入道中淤泥,撒發出陣陣臭味。在黑暗中走了幾百米,摸到第三個轉彎口處直行,敲了敲鐵制的排水口大門,吱呀一聲,昏暗的光照亮獸道中少女笑意盈盈的面容。
“根據地圖找到艾拉,敲暗號,她會帶你換衣服,然後進入賭場中。”
有了向導的帶路,順利躲過了三五波巡邏的衛士,磕磕絆絆地進入賭場中。霎時開闊的地下空間與閃爍的紅色火光震撼了從未踏足地下世界的秋卡。人頭湧動,紅着眼為自己所支持的鬥士吶喊。賭桌前飛速摞起山一樣高的籌碼,獸類的咆哮和人類激昂的憤語震天響。握緊拳,被這樣的氛圍淹沒,秋卡感覺頭昏腦漲,心髒怦怦跳。人海中,他艱難地找準方向移動。
“擠到前排靠八角籠的位置,第一局結束後他将在那裏休息”
號角長鳴,比賽開始。狂歡的聲浪席卷全場,巨大的黑猩猩被松開束縛,長臂帶風猛地拍打鐵欄,欲殺死這些囚禁自己取樂的蝼蟻。縱情于驚險中的觀衆們卻并未被吓退,巨獸越是兇猛便越是能贏錢!被鐵欄阻擋的巨猩陷入狂躁,龇牙咧嘴地沖向場地中唯一一個能夠親手撕碎的人類。而那位鬥士手中僅有一把寸長的小刀,甚至沒有巨猩的獠牙雪亮。
“當他打完第一局,他的後勤員會被某位貴客的抱怨和質疑絆住,這時候你有15分鐘和他交流。”
這段話在秋卡腦海中滾過,随即是一片空白。因為他未曾想到短短十五分鐘竟如此漫長,驚險。看着拳拳到肉的搏鬥,站在高呼的人海間喉嚨中難以抑制的發出相似的叫喊……可那是他的哥哥!他對自己的情緒為愚弄家人命運的賭局而起伏感到憤怒。可還來不及扼制,下一秒渾身血淋淋的鬥士揮出利落的一刀正中巨猩的眼,歡呼與痛苦的咆哮聲猛地爆發!
為了捅穿這巨獸的心髒,鬥士直直撲進它的攻擊範圍,硬生生抗下了狂暴之下揮舞的巨掌,殘酷切精準地瘋了般紮在敵獸的胸口,直到對方斷氣。
歡呼聲中那個狼藉而驕傲的鬥士來到休息區接受衆人的歡呼與喝彩。人群裏他聽見一聲沙啞的叫喊。
“魯本斯,你想回家嗎?”
抹了一把面上的血和汗,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臉迷茫的弟弟。生死之間飙到極點的腎上腺激素,使得他的心髒像暴雨中悶雷。并非毫無理智,但他此刻像坐上狂奔的馬車,快感和痛苦都是極致地勒住他,無法回頭。
不知道該回答什麽,于是魯本斯像第一次離開家那樣跪下,輕輕用臉頰觸碰地板,随後握緊到走入自己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