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獻殷勤
第84章 獻殷勤
在京城時,但逢三月初三上巳節,便已繁花似錦。文人雅士紛紛踏青酌酒,女兒家們亦是三五成群,郊外游春,滿朝臣子這日也是難得的清閑,水邊飲宴,曲水流觞。
怎奈邊陲地區的春光來得都要晚上幾分,三月初草木才始有吐新芽的跡象,到了三月下旬,掖城才終于是滿城春色。
魏人樂山水,縱是上巳節逢不上春意,踏青也必然是不可錯過的。這一陣乃是春忙之時,兵士們犁地開墾頗為辛苦,如今春光大好,将軍便欲在下次休沐日賞宴山中,出郊踏青,軍民同樂。
這場合自然少不了歌舞助興,消息一傳出去,軍妓們才是最期盼的人。将軍府的侍女待遇極好,同主子吃一樣的穿一樣的。春風秋露之流,穿衣用度與富家小姐也不差分毫,底下的丫鬟們也不受虧待。
可軍妓地位卑微,連最低階的奴婢都要看她們不起,戴罪之身,平日裏居于角院,連外出的自由都不曾有,姿容昳麗的還好過一些,底下的士官們辦宴,也常叫她們去助興,能得些首飾和脂粉錢。
可惜僧多粥少,那些不夠機靈的軍妓便是活生生等死,居在一處,難免生嫉妒之心。糾葛常有,鬧起來便是各打五十大板,軍爺們和管事的女官個個忙得很,哪有閑心斷這官司呢。
這些日子紅藥不知怎的殷勤了起來,逢閑便往将軍院裏跑,她手藝靈巧,吃食做得好,女工活也不差。要說她隔三差五為将軍做些小食,從君并不感到意外,見這繡工精致的荷包,才覺費解了。
将軍對紅藥向來視如不見,偶爾也有心情好的時候。上回紅藥送了青團過來,他還賞了支釵,此時看着這費時費力的玩意兒反倒無動于衷,看也不看随手扔在案子一邊了。
紅藥斂着彎翹的長睫只是笑,低斂的眸光透着一縷媚意,看着又似是使壞的貓,說:“将軍真是好絕情,奴家近日在西院頗覺失寵,可是将軍嫌棄奴家人老珠黃?近來晚宴,都不叫奴家獻舞了。”
小公子為将軍抽掉了這張寫滿了的宣紙,将軍頭也不擡,說:“胸大無腦,倒頗有自知之明。”
小公子從眼底偷瞧着二人,紅藥仍然還是笑,撩起眼皮,笑得像罵人一樣,說:“将軍偏愛這般傷女子的心,也難怪這把年紀還沒成家。”
展戎絲毫不搭理她。
紅藥哪管他什麽反應,語氣一轉,又說:“奴家練了許多舞,頗覺無用武之地。逢着春意,又編了一支,将軍可萬莫再叫奴奴白忙一場。”
前後獻了這麽一大堆殷勤,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将軍絲毫不覺意外,早就知道紅藥有所求,原來憋在了這處。
将軍懶得搭理她,紅藥也不會多留。小公子不知道裏面的門道,頗覺意外,目光落在案旁的荷包上,心中疑惑便更重了。
那荷包做工精致,繡品上乘,這小物件才更費心神,沒個三五月是不成功夫的,他們的門道從君不知,紅藥的性情他卻是知道的,她哪裏會為将軍下這麽大的功夫,更何況……上面繡的是鴛鴦。
不為鐘情之人,怎肯下這麽多的苦工?荷包上一針一線,全是女兒家的心思,那鴛鴦栩栩如生,該是何等用心。
小公子目光落在荷包上,将軍雖是在寫字,頭頂卻好似長了眼睛,道:“你對這荷包很上心啊。”
從君忽地回神,輕輕把将軍寫好的這張宣紙也放在一邊晾好,他微微垂着頭,頸線十分優美,答:“從君只是見這荷包做工精細,便多瞧了兩眼。”
展戎發出一聲好笑的鼻音,面無波瀾,說:“那不如叫你去跟紅藥學上一學,正好本将沒什麽腰墜,也好填補填補。”
從君忙收回目光,低垂着眸子不應聲,好似擔心将軍真心血來潮叫他去學女紅一般。将軍看他這模樣便覺好笑,在帕子上擦掉了手上的墨跡,語氣也比平時軟了幾分,說:“去吧,本将下午有公事,晚膳前回來便是。”
從君近來乖巧溫順,将軍又是心情大好,有意懷柔,自然也給了他一些自由。
從君行過禮,乖巧退下了。
府中下人見了他也并不行禮,從君雖說是将軍愛寵,畢竟是這般身份,路上相逢常是各自視如不見。這麽穿過庭院上了回廊,從君一路往西院走,在花園裏就碰上了紅藥,她蹲在假山池水旁伸手攪水玩,神色卻與平時都不同,一派冷漠,若有所思。
從君微微一怔,頓住腳步,紅藥聽得動靜,偏過頭看向他,見是從君,臉上的冷漠像霧一般消散了,一派笑意盈盈,好像方才那一幕不過是從君的幻覺。
“你怎着追過來了?他近來管你倒是頗松。”紅藥笑道,站起身來,也不等從君回答,便說,“正好,我爐上溫着糕點,分你來吃。”
話罷了,便來扯了小公子一把,一路絮絮叨叨地說:“這西北之地,飲食與京中全然不同,我是吃不慣的,想來你也是一樣。”
“我在家中之時,可沒現在的本事,阿娘手藝那樣好,誰還願意做吃食。”紅藥眼中滿是笑意,“無人寵着了,便什麽都會做了。當真是稀奇。”
小公子一向少言寡語,紅藥同他一處時,慣是愛說話的,卻也沒有這般的多,叫從君心裏覺得不對勁,可既插不上話,也問不出口。
紅藥提着裙子往臺階上跑,從君跟在她身後,他邁進屋裏時紅藥已去帳子那邊看吃食了,藕粉桂花糖糕,出門前熄了火,小泥爐的餘溫偎着,現在吃着正好。
從君坐在紅藥的坐榻上,這窄榻對着窗,能望出很遠去,遠處園林郁郁蔥蔥,偌大的将軍府有如輝煌畫卷,看起來與京中別居有幾分相似。園林自然都是相似的,綠也盡數相同,看得久了,也要恍惚自己身在何處。
紅藥端着糕點走了回來,小公子收回目光,落在案上的一堆璎珞釵環上,目光一凝。紅藥推腌臜似的退開,全然不見一點珍視,把糕點盤子擺了上去。
從君自然有些疑惑愕然,紅藥示意他吃糕點,見他神色,笑了笑,說:“不傍身的首飾,無甚大感情,今日才收到的,同我還算生人呢。”
她這幾句說得诙諧,從君聽着卻不是這麽回事。紅藥見他疑惑目光,若無其事的模樣,說:“軍妓送來的,近幾日,收了不少,這東西沉,我不願碰。”
再聽不出是賄賂讨好,便是小公子遲鈍了。他好奇問道:“她們為何送你禮物?”
紅藥輕輕咬了口糕點,嫣然一笑,說:“枉你聰明,生得大眼界。瞧得見天高闊海,卻瞧不見水中魚蝦,想必從前在家中,也是絲毫不知家中下人私下的龌龊。”
小公子看着她。紅藥說:“過兩日出去踏青,必要帶些女子助興。此時不比軍中,将軍府養有樂班私妓,這好差事落不到軍妓營裏去。”
将軍自然不是白養着紅藥,在軍中和府中,妓營之事都由她負責。出去踏青,紅藥必然是有一席之地的,尋常軍妓哪有這好運氣。許多人可能這輩子再也無緣看見郊野了,這機會何等珍貴。
想争得一席之地,一則是因為困在府中,自然想出門去;二則,将軍牽頭的游春,随行軍官自然都是佼佼者,若能被哪個将領看上,也能博得一線生機。
已經有依傍的自然求不到紅藥這裏,能托人送來物事的,正是不上不下的。這些釵環豈不沉嗎,載着多少渴望。雖說不是上品,但對那些姑娘們來說,定是她們的“傍身之物”了。
紅藥近日三天兩頭地對展戎獻殷勤,為的便是這事。
從君輕輕抿了抿嘴唇,紅藥波瀾不興地往從君這邊推了推盤子,道:“不說了,盡是些沒趣的事。這次糕點十分好吃,你多吃些,剩下的便給将軍帶回去。”
她一貫這個樣子,好個紅顏無賴,難怪将軍一眼就能看出來她上次那盅鴿子湯就是為小公子做的。她回回送給将軍的不是第一爐的試驗品就是丢了可惜的,回回雅致地擺好了充大頭,旁人也看不出來其中門路。反正将軍也未必賞臉,她賺個情面獻回殷勤,總之吃不了虧。這些從君一向看在眼裏,自然知曉。
他本想問荷包之事,不知如何開口。聽紅藥這一句,一下便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