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無人問
第83章 無人問
朝廷方向暫且沒有動靜。展戎讓奉江吃了個大癟,心情絕佳,瞧從君乖順模樣,更是喜愛,一時之間,小公子還真有些得盛寵的架勢。
奉江雖是一向平靜自制,此事卻當真讓他抑郁在心,這反倒是落了将軍的下懷。
如今邊疆平穩,又到春耕時節,鎮西軍府兵衆多,且佃且守,軍府糧庫的來源大部分來于府兵的勞作。縱是此時,軍事亦沒有荒廢,五日一校,不曾疏忽。思及兵将辛苦,每逢耕種時節,改每十日一休沐為六日一休沐,剛推行時展戎頗受到些許阻力,但推行後勞逸結合,反而是事半功倍了。兵士們感念将軍愛惜,更是賣力。
這時節兵士們辛苦,将軍的軍務卻輕松了許多,邊疆事務大抵如此,不逢戰事,無事居多。只因鎮西軍一向治兵頗嚴,督兵校練,不曾懈怠,加上展戎正在編寫兵書,才忙碌了些許。其餘幾座軍府守将的日子就要更惬意幾分,邊将豪奢之氣也因此而起。
當日風和日麗,正是好天氣。草木已有要抽芽的跡象,再過個月把,正是踏青的好時節,閑在屋中未免辜負了好春光,午膳過後,将軍有意去練武場,命小公子為他綁上輕便的臂甲和腹甲。
将軍尤其喜歡小公子服侍人時的神色,認真專注的樣子,看起來尤為體貼忠誠。
已經打春了,屋子裏就不像冬日時燒得那麽暖,小公子便也穿厚了一層。這一層衣服,意味卻是頗多,奴隸都是一條單衣,小公子以色侍君,掀起來也是極方便。
加上這一件,既是體面,也是地位。将軍用度豪奢,對小公子也全無吝啬,做來的這些新衣,皆是绫羅綢緞,沒有官銜的富貴人家穿起來也要覺擔不住,可謂是無上恩寵。
将軍偏了下頭,換一個角度觀賞小公子的面頰,從君為他綁好腹甲的帶子,感受到将軍的目光,擡起一雙水一樣的眸子。
将軍伸手,拇指在他白嫩的臉蛋兒上蹭了蹭,問:“在屋中可悶得慌?”
小公子嘴唇微動,答:“從君等待将軍回來時,發現後院的花有幾分意趣。”
展戎聽此話便輕笑了一聲,笑道:“花有你這般機靈,也不至于常換常新。”
小公子一雙清亮的眼睛看向展戎,将軍又調整了下臂甲,道:“帶你去練武場散散心,可好?”
“從君榮幸。”小公子答。
往練武場去,路程便要長了些。小公子平日裏尋得走路的機會都難,自然是不會嫌累的,将軍府如此龐大,小公子所知所見也就那麽一毫,這麽一方天地還是頭一次見到,恭順地跟在将軍身後,也在不動聲色地看着來路的景觀和建築。
畢竟是校練三軍的場地,校場占地十分廣闊,又分割出多個區域,井井有條。遠處的跑馬場一些士官正在賽馬,意氣風發地談笑風生,賽馬呼喝,好不熱鬧。
将軍帶着小公子往另一邊拐,進了一個單獨的院子,這裏是将軍專用的練武場,裝設更為繁奢,練武臺兩邊武器架上的材質也比外面的那些更加精良,重量也重了許多。
展戎去一邊武器架上挑了一把長槍,揚了下下巴示意從君可以坐下。随行的小丫鬟便為小公子拉開椅子。
将軍走上練武臺,揮舞了兩下槍找手感,接着練起了槍招。
這是從君第一次看到将軍習武,他雖然不是練家子,也可看出将軍槍法流暢,姿态矯健,絕非常人可及。從君一介文人,除卻這次看将軍練武,也只看過宴從巒和程允習武。
太子習武,自然只是點到為止,三腳貓的功夫,聊作強身健體罷了。當時教習太子武藝的是白大将軍,毫不遮掩,且教且嘆。程允沒什麽習武天賦,但身為儲君又不可不學,最後白大将軍轉變了策略,全心磨煉太子的騎術和箭術,甚是嚴厲,竟硬生生地給他練出來了。
這在諸皇子春獵秋獵之時,起碼能不丢失儲君的顏面。程允那時手心盡是血泡,白大将軍教導宴從君雖然不比教導太子那般嚴厲,但小公子皮膚嬌嫩,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
那時每日練完射箭程允都想方設法地要從君替他分擔些課業,那時年歲尚幼,還不及束發之年。他二人自小一起長大,程允對從君自然也是孩童在一起的态度,又要呼痛,又要低聲細語,他央兩聲,從君便答應了,模仿程允的字跡抄大字,時常抄到夜深去。
卻從來無人問他手心疼痛否,兩個孩子之間,看似是摯友,實則仍是君臣、仍是主奴。
這便是天家。
看宴從巒習武,已是小公子被軟禁在家的時候,之前他常在宮中,很難有這樣的機會,跟随太子和聖上閱兵之時,也是遠遠觀望,不可仔細得見練武的細節。
這些圖景,都是宴從巒帶給他的,宴從巒也慣使長槍,揮舞起來,也是威風凜凜,銀槍如辰。
展戎手腕一轉,舞花一槍,突作挑式,身子轉過半圈,槍身流暢地劃了個半圓,槍頭那段重重擊出。
若與他對戰,必被這一下猝不及防擊中,輕則傷及筋骨,重則丢掉性命。
展家槍法自成體系,展戎又鑽研出許多新的招數,自然是比宴從巒要高明的。從君回過神來,低垂眼睑,長睫連眨了好幾下,才恢複無事的模樣。
展戎恰在此時收了招,門口傳來幾聲擊掌聲,展連豪笑眯眯地站在門口,笑道:“将軍今日好興致。”
從君站起身來,朝将軍走去,小丫鬟遞過毛巾,從君奉給将軍。展戎擦了擦手,看向門口道:“展小将軍也是好興致。”
展戎挑眉打趣道:“莫不是平日慣常偷用本将的習武場嗎?”
展連豪哈哈一笑,偷用是真的,這次來可不是為了這個,他道:“将軍盡拿末将打趣,我是特意來尋将軍的。”
展連豪一頓,道:“連英有信。”
展戎将手巾遞了回去,道:“書房說。”
他轉向從君,對他身後小丫鬟吩咐:“随公子回去。”
又招了下手随意指了兩個士兵,随意道:“護送一程。”
話罷便随展連豪離去,從君低頭恭送,展戎又偏頭道:“若是無趣,四處轉轉也可,莫流連忘了時辰。”
“謝将軍,從君知曉。”小公子答,丫鬟也萬福禮相送,待将軍走出習武場大門,他們才恢複姿态。
兩個士兵将從君送出校場周邊士卒聚集的場所範圍,便回去了。小公子帶着一個小丫鬟,也無甚閑逛的意趣,只是循着與來時不同的路,兜了個圈子走了回去,便當做放風了。
他回了院中,不願此時便回去正屋,更不想有人跟随,便徑自朝自己的廊屋去了。
這屋子雖小,但五髒俱全。自打春日裏回暖,從君時而在這裏小憩,總比在将軍寝殿要自在些。
他想尋些清淨,卻是極難得逞,不到半個時辰那小丫鬟便找了過來,低聲道:“公子,将軍吩咐廚房為您熬的芡實蓮子羹好了。”
從君從案上擡首,平淡道:“進來吧。”
這小丫鬟品階不高,端茶送水之流,并不伺候于将軍左右。今日出門,将軍想到小公子要人照顧,在門口随便指的。廚房做好了吃食,恰好她知道從君的去處,便吩咐她送來了。
這小丫鬟也就十幾歲的年齡,水靈靈的長相,二八小茶,最為清新。她清亮亮的一雙眼睛忍不住窺視小公子,從君此時自然與在将軍面前不一樣的。她哪有春風秋露等的一片玲珑心,放下食案,忍不住道:“将軍待公子真是極好的。”
從君擡起眼簾看向她,小丫鬟手握絲帕掀開瓷盅的蓋,将瓷勺放了進去,看着從君,一派天真地接着道:“這羹已熬了一小天了,公子不知,将軍為公子請了新的廚子,專做滋補之物的。”
從君收回目光看向湯盅,毫無波瀾地平聲道:“這便是好嗎。”
他模樣寡淡,小丫鬟怯怯地睜着圓眼睛看着從君,不知可是自己說錯了什麽話,行了個禮,安靜地退下了。
将軍一直在向從君灌輸一種想法,只要他溫順乖巧,不生二心,雖為奴身,仍可衣食無憂,甚至可享受與從前的奢華別無二致的待遇。這是上位者慣用的伎倆,意圖教化他學會感恩戴德,潛移默化。
可從君不願意。
一直以來從來沒有人問過他喜歡不喜歡,就像這碗溫補的羹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