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将軍寞
第78章 将軍寞
時至三月,大地回春。展戎自歸來一直在校對軍典,戰至瀚城之前的皆已整備完善。
這是要呈遞于天子的,事幹重大,少許纰漏也能被人從中做文章。因此文書寫就之後,先由展連豪查看,将模棱兩可之處及話不詳盡之處均标注出來,展戎再做查看時,能輕松許多。
朝廷與戎人的交涉至今沒有停止,目前局勢,戎人再度俯首稱臣,上歲貢,且将瀚城及其外的七座城池都拱手讓人,要求鎮西軍從連海關退兵。
文書到陣,展戎自然要遵從,撤回在戎人境內瀚城以外的駐兵,親自完成了瀚城等七座城池的交接,擇良辰吉日,祭天拜神,将大魏界碑移至瀚城之外,再度裂土開疆。
此乃千古之功績,足以名傳青史。将軍府中各路官員賓客絡繹不絕,皆奉厚禮,就連遠道不能親自拜谒的官員也命親信千裏迢迢送來賀禮,一時風頭無兩。
而戎人使者尚在皇城之中,不知還待商議何事。如今情狀展戎自然不會掉以輕心,正在功高蓋主之時,年輕的天子必然會有所舉動,也确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
展戎合上手中的信紙,問道:“屬實嗎,有幾分可能。”
“暫無确切的消息,但的确有幾分可能,戎人有聯姻之意,此事屬實。在朝堂上,禮部有一位大臣提起将軍。”展連豪答,“皇上在朝堂詢問可有恰當人選,提到仁親王,榮親王,皆被聖上否決。”
仁親王如今已有正妃,戎人公主嫁過來,必是不能為小,榮親王年齡尚幼,且是當今天子最寵愛的弟弟,自然不會讓他做兩國聯姻的犧牲品,娶那土莽之地長大的戎人公主。
展戎眼中閃過一縷光芒,冷笑一聲,道:“聖上還沒死掉這條心,比當年之棋可差了不止一招。本将卻為他想不到什麽由頭,能使這麽個戎人公主把本将留在京中。”
展連豪微頓,思索一分,道:“雖不可集權……”
他聲音放低,道:“或許想扣的是裏通外國這麽個帽子。”
但凡展戎跟戎人扯上幹系,有些事情就說不通了,皇上落刀子,也能多幾分由頭。戎人此時生存環境被如此壓縮,歸順為天朝子民乃是時間的問題,但在此之前,必會多發戰争,如今安穩不過一時。
之于展戎,這戎人的公主便是一顆被埋上的雷,況如今已有監軍在府中,更是內憂外患。倘若再度開戰,就算展戎尚在軍中,身份也是極度尴尬,難以服衆,而哪怕出一分差錯,也極易落人口舌。
此番将軍回京,與展老将軍之故友皆有所拜會,朝中局勢亦是摸清幾分。如今聖上有意培養禦林軍白大将軍之子,那白小将軍展戎見到一面,又收了些許情報,的确有幾分将才,若将來出了事,不至無人可用。
展戎心中雖是冷漠不屑,但此事的确不可小觑,倘若程允真是不走一反三,一拍腦袋做出這麽個決定,那展戎的處境就是如履薄冰。
“朝上如何回應?”展戎沉思片刻,問。
“皇上未出一言,兵部何侍郎道不可,但雙方皆未多說。”展連豪回答。
那大臣朝上一提,皇上雖表面不置可否,但必是往心裏去了。此事不是能在明面上說的,必将召集親信禦書房議事。不需想也可知,必是同意與反對者參半,展戎目前要做的,就是在反對方加上足夠重的砝碼……
展連豪低沉道:“将軍,時間緊急。”
展戎輕輕點頭,展連豪試探問:“要和老王爺通信嗎?”
展戎面色無波,又幾分陰沉,擡手打斷展連豪話頭:“不必。你先下去吧。”
展連豪叉手退下。
這十多天從君從未離開過将軍院中,連紅藥處也不曾去,專心服侍将軍。
聽得門口通報,從君便到門口跪迎,待将軍越過他才站起身來,跟在将軍身後繞進屏風,為将軍更衣脫靴。
“将軍今日可是累了嗎?”小公子見他歸來尚早,且臉色十分不好,心中有幾分懼怕,小心翼翼問道。
“你卻有眼力。”展戎淡淡答。
從君将他外衫放在一側,乖覺地說:“從君見将軍歸來甚早,冒昧揣測,将軍恕罪。”
展戎不應聲,從君起身為他整理好裏衣的領口,說:“不如從君為将軍按摩一番,消解疲累。”
屋中香爐裏燃着安神的香,展戎躺在從君腿上,小公子跪坐着,為将軍按摩頭部。他力道适中,的确為展戎解了幾分乏累。展戎閉着眼睛,眉頭微皺,平淡地問:“你如何不問本将,為何乏累?”
從君微微一怔,而後溫馴道:“從君無能,不能為将軍排憂解難,服侍好将軍,緩解将軍乏累便是。”
展戎輕笑了一聲。
他睜開眼睛看向從君,一雙眼中雖布着幾分血絲,仍是銳利清亮無比,便是自下而上,也是壓迫力十足,小公子微微一怔,心中咯噔一聲,但不敢表現出來,仍是平淡處之。
将軍道:“戎人欲使公主和親,皇上有意将她指婚于我。使開疆的将領娶他戰敗之族的女子,果真是誠意十足,你覺得呢?”
從君不自覺地抿了下唇,輕輕答:“從君愚昧。”
說着手往回收了一收,從太陽穴撤回,改為為将軍按揉頭皮。
展戎勾了下嘴角,挑起眼簾看着從君的臉,語氣平緩地說:“兩年前,皇上本有意将長明公主許配給我,招我做驸馬。倘若這婚事一成,本将需得舍棄鎮西大業,入京與公主完婚。皇上可不動一兵一卒,收我全部兵權。”
長明公主,乃嫡長公主,真乃大魏之金枝玉葉。休管展戎如何功勳卓絕,嫡長公主仍屬于下嫁,絕沒有委屈了展戎,甚至可算隆恩,任何人也挑不出任何差錯。
而公主尊貴,按大魏律,公主出嫁,自設公主邑司,門下機構無數,專責公主衣食住行、財貨出入、田園征封等,言行皆有記載。所謂“娶婦得公主,無事生官府”,若婚事成,展戎便徹底被拴住了,而成天家戚,又怎能不賣心賣命?真可謂一舉兩得,既除裏憂,又絕外患。
“宴從君,這豈不是你的妙計嗎?”
小公子的手僵硬地停了下來,看向展戎,嘴唇輕輕動了動,沒能說出話來。
将軍面色全無變化,聲音輕松沙啞幾分,悠然而頗有深意地道:“說起來,我倒要感謝你那個哥哥。”
倘若長明公主沒被宴從巒逼死殿中,怕不是最遲今年,展戎就得與她完婚了。
一聽此話,小公子的身體頓時涼透了,他面色白了幾分,兩片薄唇近乎失了血色。被如此戳到軟肋,從君就像是被捏住了七寸的蛇,全無一絲掙紮的氣力與心力。
展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如今皇上這一步,遜色何止一分。你說,如今本将,該當如何?”
小公子聲音沙啞幹澀,艱難低聲道:“從君卑賤無姓,不敢置喙。”
展戎對他反應視如不見,再度輕輕閉上了眼睛,示意從君繼續。用沙啞的氣聲悠悠道:“本将為大魏開疆擴土,他卻是真想要我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