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好戲開場
第48章 好戲開場
魏軍大軍已覆壓到戎境中段,補諸、連倉、荷茲三國均受到大範圍波及,荷茲更是首當其沖。
魏朝大軍距離連海關,不足百裏。
此時大軍壓境,虎視眈眈壓緊了國境內十餘座城池,百姓紛紛出逃,民不聊生。
距封州城淪陷,如今已三日。
三日來,封州之內敵人閉城不出,前線亦是踟蹰,果真受展戎威吓,不敢有所動作。
但閉城不出,亦是個難題,駱義顧忌城中百姓安全,不敢貿然攻城。他又有十日軍令狀在身,展戎一向軍令如山,話已出口,絕不容情。這個進退兩難的難題,如今落在駱義頭上了。
封州城外大營之中,駱義及部下将領正在商議,這三日奉江一直勘察軍情,熟悉城境,并未出言。
及至今日,他已經掌握了足夠的消息,又得知了展戎的動作,這才在衆人熱議之時,開口道:“若強攻不得,不若智取。”
駱義看向奉江:“監軍有何高見?”
他來軍中這許多日,并不多得兵士真心,魏朝軍府乃世襲制,其部員都有極大的忠誠,突如其來的一個監軍,絕不是得好的角色。
這也正是奉江一直以來任由展戎擺布的原因,就如之前安排轉營,雖是被支出了權利中心,但能跟底層軍士近距離接觸,以得軍心,扭轉士兵們對“監軍”這一職務本能的成見。
下層士兵與監軍之間,并不如上位者與監軍之間涉及利益關系,因此只要去除他們心中的成見,未嘗不是一大進展。
其他将領的目光随駱義一起看了過來,奉江道:“敵軍如今腹背受敵,雖不曾傷我軍基底,卻也讓我方進退兩難,若傷及百姓,我們不好交代。若真是不憚時日,困也困勝了,可惜……”
奉江收住話頭,看向駱義。重新開口道:“無論如何,敵軍只有投降和逃跑的路可走,不如談判。”
此話一出,營帳中一片躁動。此狀不出奉江所料,展戎一向是個鐵手腕的将軍,談判是從未有過的戰策,這些軍人是當真沒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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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鎮西軍,縱使想到了,也不會去做。
有一位年輕小将忿道:“将軍有言,大軍未攻到連海關之前,不見來使。軍令在前,況監軍此計,有些滅我軍威風了吧。”
奉江擡眸看向他,鎮定自若,道:“他們不是來使,是敗軍。”
小将道:“監軍何意?”
“不戰屈人乃是上計,封州城中皆為死士,戎人這一招劍走偏鋒,将有五危,賭的是‘愛民可煩’,将軍亦用此計,反殺一局,如今前線大軍壓境,戎人懼怕大将軍威嚴,唯恐屠城,死士就成了棄子,進不得退不得,正可降得。”
那小将還欲出言,駱義擡手,那小将懸崖勒馬,帳中一時又是無聲。
奉江并未步步緊逼,淡然道:“奉某回掖州軍府處理軍務,就近來此,算是不速之客,右先鋒軍令在身,如何定奪,悉聽尊意。”
當日會議就此而散。
而後四日,城中亦安靜如許,戎人閉城不出,也不見屠戮百姓。但凡魏軍有所接近,角樓裏隐藏的弩手就會放箭。
期間自小路夜襲兩次,有來有往,皆不見傷亡,亦讨不到好處。
僵持不下。
如今戰争俨然處于決勝時刻,軍報頻頻,以瀚城為中心,行軍路線和行營均被标在圖紙之上,攻路圖有如蓄勢待發的大蟒,布防圖攀枝錯節,緊密相連,有如蛛網。
展戎坐鎮中央,地圖上,連海關一線像是被逼得無處可逃的游蟲。
今日,乃是封州圍困第八日,奪城的捷報随着前線戰報到了瀚城軍府。
展戎坐于案臺之後,面目沉靜地看着這一紙捷報,他擡眼看向展連豪,問:“副将作何感想?”
戎人夜逃,監軍率一隊士兵奇襲,生擒逾十人。
展連豪上前一步,拱手:“回将軍,監軍前往封州,目的鮮明,末将雖小有訝異,卻也在意料之中。”
只不過先鋒軍數衆,如何能教他這位監軍上戰場得了首功,确實有待考究。
展戎搖了下頭,眸色漠然。展連豪又道:“将軍心中有異,明日便可知細節情形。此事必有許多隐情,但末将私以為……右先鋒乃可信之人。”
“用人不疑,本将不是懷疑駱義。吩咐下去,明日辦宴為監軍接風洗塵,下去吧。”
展連英躬身後退,走到門口,與手持茶案的從君相撞。
二人各自後退一步,從君微微颔首,算是見禮,朝屋裏去了。
從君将茶置于書案之上,撤掉茶案,見将軍沒有吩咐,正欲退去。展戎淡淡道:“明日為監軍接風洗塵,你可願獻藝嗎?”
從君微微一怔,斟酌一番,才溫順道:“從君近來憊懶,琴藝稀疏,不敢獻醜。若将軍命令,從君莫敢不從。”
展戎擡了下下巴,示意從君将茶案放下,從君放下茶案,在将軍側首跪下。
展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從君不知他何意,心中忐忑,将軍問:“在你眼中,本将何如?”
從君小心翼翼地擡眼看了将軍一眼,将軍神色平常,見他不敢出聲,又平淡地補了一句:“但說無妨,本将也想見識見識曾經太子伴讀的風采,錯過這次,可就沒機會了。”
從君猶是心中遲疑,仍開口答道:“将軍将星臨世,智謀雙全,無二奇才,唯倨傲輕狂,可為薄弱。”
将軍眼中有幾分笑意,非但不怒,反更有幾分倨傲神色,他低頭看向從君,神色悠然,問:“那監軍何如?”
從君心頭微微一凜,調整了一下呼吸,看着将軍神色,面上淡然,道:“監軍隐忍穩重,心智過人,不驕不縱……”
頓了一下才道:“誠如古君子。”
展戎聞言輕笑了一聲,從君微不可見地抿了下唇,展戎說:“你給他的評價還真是高啊。”
從君立即低低颔首。
展戎的手指滑過他的臉頰,悠悠地說:“監軍如何本将不知,本将看你倒是銳氣不減呢。”
受過如此多的教訓,冒着風險,還敢說出這等話來。果然二十年貴胄,鳳閣之人,再怎樣作踐,也生不出奴的骨子。
小公子低低颔首:“從君不敢。”
将軍将他抱于膝上,下巴抵在從君肩窩,銳利的目光盯着他的側臉,低啞地輕聲說:“這份捷報,你怎麽看?”
熱氣噴在耳後,小公子顫了顫,不敢掙動。那捷報就大喇喇地放在桌子上,小公子掃了一眼,立刻明白将軍方才何出此問。
監軍性格穩重保守,若非有萬全之策,必然不會貿然出擊,此事必有蹊跷。
小公子垂眸斂目,答:“從君不知。”
展戎微不可見地動了下嘴角,眸色譏诮而玩味。
這出棋,才開始下起來。
二人所料不假。
就在大前夕,封州被困第六夜。
此時兩方軍心皆為動蕩焦慮,戎人已打算于次日挾質出城。而駱義也再耽誤不得,預備不計後果強攻。
時值子時,巡邏士兵交班之際,一道人影出現在了駱義的大帳之中。
奉江一直按捺不動,就是在等這個時機。兩相又是幾度言語,最後,奉江一句話,動搖了駱義的心。
“右先鋒明日貿然攻城,必有無辜居民折損,是大過。雖可暫逃過軍令狀,可待到大戰終結,論功行賞,他日一旦朝廷怪罪下來,大将軍必定要推出一人承擔其咎,奉某人無意挑撥,依右先鋒來看,将會是誰?”
駱義沉默。
奉江趁熱打鐵,道:“奉某自有妙計,只要我能進入封州城中與戎人交涉,一可不傷黎民;二可不戰屈人之兵;三可生擒俘虜。這場談判,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駱将軍,意下如何?”
駱義沉默良久,才道:“無利而不往,監軍所求為何?”
奉江釋然一笑,向前一步,正色道:“之于右先鋒,我只要一個首功。”
注釋:“将有五危”,出自《孫子兵法·九變篇》,文中提到的“愛民可擾”,是指,将領寬仁愛民,就又被煩擾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