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博弈
第49章 博弈
今夜的瀚城軍府燈火通明。
從君孤身一人坐在軍府後宅的廳堂之中,香爐隔着紗帳,袅袅升起一縷青煙。四周的燭火影影綽綽的晃動着,因為燃燭不多,顯得有些昏暗。
從君身前擺着一把木琴,正是當日将軍賞他的那把,小公子素手撥弦,一道琴音如水波一般蕩了出去,糾葛地纏繞在房梁和廊柱上,回音陣陣,顯得尤為空曠。
這屋子之于小公子,實在是太大了。
燭火拉長了他的側影,修長的影子在鋪着地毯的地面上簇簇跳動着,小公子素服散發,撫琴而坐,顯得孤清又寂寞,那精致俊俏的五官也是一派淡漠,好似馬上就要飛離人間。
今日監軍洗塵宴,将軍沒有要求從君在旁侍奉獻藝,反是将紅藥召了過去。小公子無處可去,亦無事可做,難得得到半日空暇,見到這蒙了灰的琴,又思及今天的日子,便撫琴自怡。
隔着一過庭院,堂前的宴樂之聲依然隐約可以聽聞,随着小公子的起音,逐漸被琴聲遮蓋住了。
君子習六藝,從君自幼便不甚喜武,琴藝尤為卓絕,這把三品的琴在他手裏,亦可得清風朗鳳之音。
這曲子清幽凄恻,卻不見婉轉之意,凜冽如劍鳴,不似軍樂之磅礴铿锵,卻不失大氣,甚為悲怆。
調子轉急,小公子身子也微微前傾,一張寡淡的面容上仍無半分顏色,素白的手指有力而靈活地撥動琴弦,以一撥弦收尾,調子戛然而止,而尾音猶在空中游蕩,時過一刻,猶不絕于耳。
是《寒水調》,本是游俠思鄉之曲。
小公子靜坐在琴案前,許久一動未動,好似時間停止一般。一時之間,偌大的房間寂然無聲,唯有香煙袅袅,燭火跳動。
與後宅的冷清相比,前府喧嘩熱鬧,歌舞不絕,絲竹聲聲,觥籌交錯。
奉江已被與宴的将領敬了一輪的酒,軍妓在堂中奏樂獻藝,熱鬧非常。展連豪又抱拳舉樽,對奉江道:“監軍智謀雙全,真乃我鎮西軍的福氣,此次立下汗馬功勞,可喜可賀。當夜戰況究竟如何,不知連豪可有耳福,能聽監軍敘述一二。”
奉江也舉杯,與展連豪相對,二人各自飲下,又拱杯以示尊敬。奉江道:“副将說笑了,各位将軍久經沙場,奉某初出茅廬,不過是憑運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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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戎坐在主位上,手肘支膝,單手持杯,面色一派的不露悲喜,目光深邃,好似認真地看着堂中獻舞的軍妓。聞聽此言嘴角微動,道:“監軍過謙了,如此精準地預判敵軍逃走的路線,當地折沖府的本府士兵也未必能做到。本将也很好奇,今日酒酣意滿,監軍不妨說出來,也給我副将長長見識。”
奉江也不再推脫,拱了拱手,平淡道:“此計平凡。敵軍若是想逃,只有兩條路可走。其一是封州的偏門,其二是山路。最開始圍城之時——也就是前三天,一直都是嚴防死守。之後我與駱先鋒商議,做了個誘敵之計,有意撤掉了一些兵士,為防敵軍起疑,将正門的士兵也撤掉了一些。”
“敵軍一直勘探我軍情況,必然有所知覺,懷疑其中有詐。偏門位處我魏內境,而戎人這次就是從山路潛入的——我整理我未到任之時的文書時,發現他們夜襲掖洲軍府放火燒倉那次也是行的山路,因此判斷他們必然傾向山路,且認為有勝算。于是奉某就與駱先鋒商議,只教守偏門的将士着铠甲,守山路的穿玄衣。他們每夜刺探軍情,可見铠甲反光,因此誤以為山路守兵空缺。駱先鋒又放出強行攻城的消息,戎人狗急跳牆,這才落了圈套。”
展連豪與展戎對視一眼,擊掌,假意吹捧道:“監軍妙計。”
展戎也跟着輕輕擊了幾下掌,面上有幾分笑意,又似嘲諷又似意有所指地說:“此計乃兵家策略,不過這麽幾天就能惹敵軍上鈎,監軍還當真是……運氣好啊。”
奉江鎮然自若地看向将軍,露出一個不上升到顴骨的笑容,二人眸光遙遙相對,可謂笑裏藏刀,針尖麥芒,各自思量,不可言說。
二人皆是不動聲色,舉樽示意,兩相飲罷。
展戎道:“封州乃我軍後方,監軍這次功不可沒,不知監軍喜悅什麽珍玩奇秀,本将也可尋來,聊作感謝。”
“将軍多禮了,此乃奉某分內之事,不敢邀功求賞。”奉江道,“不過還當真有一事要與将軍商議。文書工作繁雜,奉某分身乏力,若将軍能派一人做助手,便大喜不過了。奉某不敢叨擾職官,但有閑人,是個認字心細的即可。”
奉江話罷,擡頭看向展戎,正對上那雙眸色銳利深沉的眼睛。奉江悍然無畏,面色平淡,目光相對,其中許多意味,絕非表面上那麽簡單。這一句話深意多多,将軍與朝廷本來藏在水面下的東西,此時已然泾渭分明。
奉江是在要從君,卻絕非僅此而已,言下之意,已把展戎拱到了一座懸崖之上。奉江知道以展戎的才智,已猜到了封州破圍的隐情,這是交換,奉江放棄了一部分的監督權,在用部分的監軍權力來換從君自由。而展戎一旦同意,這就不止是奉江的讓權,也是展戎的放權。
二人眸中皆是算計頗深,雖只是須臾片刻,腦中思量卻已轉了兩回,而後展戎坐直身體,釋然一笑,眉目之間無比倨傲張狂,道:“監軍職銜僅次本将,何須自輕。”
話罷高聲:“判官何在?”雨兮団兌
堂中宴樂寂靜,展連豪下首第二位文官模樣的男人起身叉手道:“陳禮在。”
“監軍軍務繁多,日後你便随監軍處理部分文書,可有異議?”
判官道:“陳禮聽令。”
奉江微怔,意義不明地笑了一下,不知是喜是憂,也起身沉聲道:“謝将軍。”
次日,捷報頻傳,前線軍一舉破數城,戰線與連海關愈發接近。
連海關之內,就是戎人心腹之地,連海關是最後一道防線,但破連海,一日可達王城。
連海關一戰,展戎勢必要親臨戰場,隔日,除卻部分軍隊留下把守瀚城,全軍起營,經三日,駐紮于前線軍十裏外,此時,城池盡破,唯餘連海關,最後一場大戰,迫在眉睫。
敵方的那員主将,亦将披挂上陣,與展戎一戰。
展戎出征當日,小公子如往日般為他披甲穿靴,整理妥當後,跪在地上,雙手奉上兜鍪。
将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姿态恭順的小公子,他身披重甲,已帶了一身的血腥氣。此時神情冷峻,眸中全無一絲溫意,平聲問道:“封州解圍,監軍是首功,你可知他朝本将讨要什麽?”
從君憶起奉江那日那句“等着我”,心頭一凜,呼吸霎時一窒,不知是因畏懼将軍還是其他,停頓須臾,才道:“從君不知。”
展戎拿起兜鍪,從君手上一輕,心頭也好似一輕。将軍戴好兜鍪,淡漠地說:“人有軟肋,如獸袒頸腹。隐忍之人,也不過如此。封州之戰,宴從君,你該猜到他做了什麽。”
小公子聽得這聲,身子驟然繃緊,展戎面色無波地說:“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會有立功的機會。”
小公子的呼吸抑制不住地變快了,将軍面目冷漠,整頓甲衣,道:“大戰在即,沒什麽想對本将說的嗎?”
小公子跪伏在地,開口道:“從君恭候将軍凱旋。”
那聲音較之平常疏淡些許,攏在袖子裏,又有些發悶。
小公子的青絲散落在肩背與地上,展戎凝視他片刻,踏步離去,腳步聲離去許久,從君才緩緩直起身子,仍是跪坐在原地。
将軍對監軍有殺意。
将軍和監軍他倆那個有關權力的那段,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理解上來,可以在評論發表一下想法,要是看不太懂我就在下一章解釋一下。
先給你們個梅你們望着解解渴,很快從君和監軍就有共處的時間啦!我太難了真的,我絞盡腦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