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事變
第47章 事變
繼展戎初次發兵增援先鋒軍後,已有半個月,此時前線兵士傷亡逾三百,強行攻得三座城池,已經穩穩紮下根腳,城中百姓不及出逃,男子願降者披枷帶鎖淪為苦務,不降者皆斬首示衆,女子十四歲以上盡數淪為軍妓,兒童放逐。
展戎又派遣兩團士兵駐紮攻得的城池,增兵支援,展連英方面仍在逐步進攻,戰火頻起。
中央又撥了一大批糧饷下來,發至掖州軍府,奉江率一隊人馬回府交接,這時候正是前線吃緊,他這一走,對展戎的鉗制又輕了幾分。
戎人現在已到了危急存亡之時,又在自家境內,作戰骁勇許多,每場大戰之後,不出三天,展戎就會收到紅名。朝廷增援的糧晌,足有三成都要用來撫恤軍士家屬。天色又日漸寒冷,此戰實在拖不得,必要速戰速決。
展戎每日三更燈火之際仍在伏案鑽研,這一場戰争他又是開無人之境,絕無前人經驗可供參考斟酌,他雖狂妄恃才,可百萬士兵的命攥在手裏,也容不得魯莽,需得仔細經營。
從君乃将軍房中人,主人不睡,他哪能安寝,三更半夜,體力虛頹,侍立不動已頗費精神,何況還得掌燈添茶,時時機敏。連着幾日下來,臉色都蒼白了幾分。
紅藥再怎麽受照顧,房中也不會似展戎屋中溫暖,只是屋中火燒得足,至少不顯冷氣。
屋中茶香四溢,煙氣袅袅,紅藥煎茶的功夫小公子已經倚在榻上睡着了,側躺着,蜷着腿,睡顏無比乖巧。
紅藥湊近為他披了層毯子,在榻邊蹲下看小公子的睡臉。
他長睫毛掩着,一張小臉瘦了幾分,頗顯蒼白,小公子睡着的樣子十分安靜,連呼吸都是淺淺的,看起來乖得不得了。
他在将軍身側,總是需得做個乖順的模樣,将軍性情惡劣,調弄他時,常教他就在床邊腳下睡,小公子已是蜷縮慣了,加之沒有安全感,有了寬敞的地方,也是把自己縮作一團,好似什麽受了驚吓的小動物。
紅藥看着他,心裏發酸,面上還是笑着的,明媚又哀淡。紅藥又替他把毯子掖了掖,小公子迷茫中不知事,好似熱了,又覺得這環境安心,微微動了動,才将手腳放開了。
紅藥坐到另一邊去擺弄香囊,心說,自己這日子再難捱,心 裏也知道是有個邊際的,每日掰着手指頭數,縱是嫌棄日子過得慢,也有數盡的時候,小公子的日子,又什麽時候是個頭呢?
說不了。轉眼日頭有些下沉,從君這才迷迷糊糊地轉醒,屋中還未點起燭火,籠在将暗未暗的夕照裏。小公子本想着小憩片刻,沒想到一睡過去就是這許久,緩緩地坐起來,啞聲問:“紅姐,什麽時候了。”
“巳末。”紅藥答,“睡得舒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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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君點了點頭,雖是睡足了,但晝夜颠倒,頭腦也是有些昏沉。揉了揉太陽穴,道:“我得回去了。”
紅藥自然不會多留,将軍雖然是忙着,這個時辰,偶爾也會歸府,從君總不能疏忽了。小公子鬓發有些亂,神情也是迷糊的,到傍晚,這屋子就有些冷了,紅藥随口說:“這般模樣,還不如就在府中歇了,将軍屋子暖和,也不用擔心他抽冷子回來,找到由頭責難。”
近些日子從君常在紅藥這裏小憩,通常幾刻就悠悠轉醒了,唯有今天睡過頭了。小公子由着紅藥幫自己把大氅披上,搖搖頭,平淡地說:“睡不着。”
紅藥話頭一噎,哪能不明白呢。從君将大氅披好了,才道:“下回紅姐莫容我,敲醒便是,我歪一會兒,醒醒精神就夠了。”
紅藥把他送到門口,在他後背摸了一把,說:“去吧。”
小公子下了臺階,紅藥卻又跟出來,往他手上塞了個搪瓷的湯盅,用綢子墊着,抱在懷裏暖着呢,像是剛下爐。紅藥說:“我熬的紅棗銀耳羹,本是女子養顏固氣的,你管他甚麽功用。就當暖暖胃吧。”
從君接到手裏,本來還要推拒,紅藥說:“棗子不是稀罕物,我那裏還剩滿筐呢。”
從君眸中有些思量,他哪知道自己睡模樣招人憐,将軍看了都要軟三分心肝,弄不分明紅藥怎的突然殷切起來了,但知紅藥是好意,只是點了點頭。又道過別,這才去了。
軍府中火燭常燃,門口守兵見他并不相攔,從君走進院子裏,回頭朝那邊廂房看去,二樓之上那間屋子黑漆漆的,是他住過的,現在屬于監軍的屋子。
瀚城距掖城也有些腳程,況有些公務要辦,頗有些日子要耽擱,監軍這一去,不知什麽時候回來,如果将軍要弄些手段,保不齊監軍歸來主營時,前線戰局已定了。
從君只是微微駐足,便斂回目光,一腳邁進了高高的門檻。
連日捷報,先鋒軍軍隊勢如破竹,數日增援,漸成壓境之勢,瞬間又朝戎人境內席卷了近百裏。
就在展連英攻勢愈發兇猛之時,後方變故突生。
封州這顆最初埋下的雷,到底是炸了。
戎人一支三百人的隊伍趁夜潛入封州,抹殺守城巡邏将士以百計,枭首示衆,其餘盡數俘虜,入人家,抓平民百姓為質,消息傳到展戎這裏時,婦孺都被推上了城牆的牆頭。
在進攻之前商議防守之計時,展戎就已點出這項薄弱之處。早前封州都督與戎人勾連,交出了城防圖,封州又地處邊境,一面連山,最宜隐蔽奇襲,即便有所防備,前線吃緊之際,自然是防不勝防。
展戎面色冷峻如冰,周身煞氣如閻羅,饒是展連豪常年跟随身側,亦是有些喉頭哽塞,難以言語。他心跳極快,平複了一下才接着禀告道:“右先鋒駱義正親自趕往,附近折沖府已先行一步,将封州圍了。戰事暫且不會蔓延到外圍,現在的難事是,敵軍出不來,我們也進不去。城中盡是平民百姓,強攻不得,處處掣肘。”
展連豪小心翼翼地看了展戎一眼,說:“戎人請求暫緩戰事,要求我們停止攻勢,退兵到瀚城以外。如若不然……便每日在城牆上斬首十人,直至殺盡。”
展戎聞聽此言,不由得冷笑一聲,眸中盡是不屑之意,嘲諷道:“他們真以為自己好大的底牌啊。”
諸多部将皆不敢出聲,展連英抱拳,聲音有些低沉,道:“将軍,軍之為戰,為保家國百姓,雖說不可因小失大,但……”
展連英話頭一頓,見屋中都是鎮西軍親信,才敢接着道:“縱不提此事,現有監軍督查,朝廷手眼,若出纰漏傷及百姓,唯恐落人把柄。此後局勢,大為不妙。”
展戎擡起眼皮輕輕撩了他一眼,淡淡道:“副将此意,便是退兵?”
展連英單膝下跪,叉手道:“末将不敢!”
若是退兵,功虧一篑,更是落人口角,如今局勢,進退兩難,實難抉擇。
展戎面上絲毫不見怒色,冷峻無俦地高坐主位,把玩着手中的将軍令,眸光頗為深邃,平聲說:“駱義幾日可歸封州?”
從屬将領上前一步,道:“快馬加鞭,最晚明日午時。”
展戎擡頭,冷淡地說:“十日之限奪回封州,如若不能,教他提頭來見。”
該将一怔,對上展戎目光,立刻叉手行禮:“是!”
其餘将領頗有些騷動,如展連英一般叉手下跪,齊聲叫:“将軍!”
以民養戰,可得軍心,無論出于何等理由,都絕不可棄一城黎民于不顧。将軍鐵面無情,他們一向知曉,只是此事,斷然不比戰場殺伐。
展戎對他們理也不理,眸光一派冷銳,平淡而又冷厲地說:“傳我軍令,此刻前殺伐,既往不咎,此刻起,我大魏封州損一無辜子民,我屠一城,告知戎人,如若不信,但見分曉。”
說話間,袖手丢出手中将軍令,木牌在空中轉了兩圈,輕飄飄落于面前長案之上,“叩”的一聲輕響,剎那間磅礴氣勢席卷屋中,衆人皆是脊梁一凜,莫不敢言,叉手大喝:“喏!”
那将軍令擊于案上的餘音好似還在響。
奉江得知此事時,方出掖州不過數裏,距離封州,也便一日之遙。
那後方将領乃是右先鋒駱義,已立了軍令狀。封州失火,自己近在咫尺,展戎鞭長莫及,無可掣肘。
不過片刻思量,奉江就拿出了主意,率兵回馬,直奔封州。
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