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克制
第42章 克制
奉江一行人遠遠地就看見了瀚城大敞四開的城門,兩隊士兵列隊在兩側,并不見展戎的身影,奉江并不感到意外,展戎的脾性,他沒指望他會出城迎接。
擺出了這麽個架勢來,已經算是給他面子了。
一行人馬開進城中,展連豪在城樓下等待,道:“監軍辛苦了,早為監軍與幾位備好了房間與浴湯,将軍正在軍府中等候,就等監軍稍作休整。”
奉江應了聲,自有負責勤務的士兵來帶他們去歇息。
奉江的屋子在府院的側廂,正是展戎搬至正宅前臨時居住的那間,按照房屋制式來說,監軍住在這裏正是合規矩的,可聯想到其他事情,自有些嘲諷的意味在。
奉江不知此事,走進房中之後勤務兵問他,可需女子服侍沐浴更衣,奉江擺了擺手,命他下去了。
奉江的目光在屋中環視,打量了一下房間布局,他目光落在外室的小床上,不知為何,總覺得小公子在這裏住過。
奉江眉頭微皺,揉了揉眉心,勤務兵敲門進來,送上了漿洗幹淨的裏衣和一套玄色外衫,都是常制的軍衣服侍,可直接穿在铠甲裏,看樣子,是從庫中拿出來的新的,另有兩個小兵拎着兩桶熱水,供奉江沐浴時添水。
奉江專心致志地在解手臂上的綁帶,士兵将東西放下,默默退下。
他出去一月有餘,幾乎沒洗過一次安穩的澡,大多時候都只是拿木桶用冷水沖一沖塵灰,營中生活和城中當真不同,這一遭經歷,讓奉江對行軍打仗有許多新的領悟。
奉江脫光了衣服,他膚色較之前黑了許多,身上滿是流暢飽滿的腱子肉,寬肩窄背,身姿分外矯健。他邁進熱水裏,舒服地喟嘆了一聲,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心中卻湧上股寂寞來。
一別月餘,不知那小公子如何了。初見那夜時他以為從君淪落在軍營裏,打了軍棍之後才知道他是将軍的專屬……難怪,想也知道小公子會有些權宜之計,不足為奇。
既是如此……又為何對自己應召前來?
不知那事過後,小公子在将軍面前又當如何自處,這一段日子,将軍可有苛待他嗎?
浴桶中水汽氤氲,奉江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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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又有士兵來敲了敲門,說:“監軍,末将來送文書。”
奉江應了一聲,他從浴桶中站起來,簡單擦了擦身子,開始穿戴,那士官朝裏屋的屏風遠遠地行了個禮,向後退了兩步,又道:“将軍還在軍府中等候監軍。”
“知道了。”奉江淡淡道,那士官退下,合上了門。
奉江走過去拿起那張文書,是開糧倉的一張清單,上已蓋了将軍印。
此前監軍是虛職,将軍印和監軍印都由展戎掌管,如今到任了新的監軍,監軍印在展戎把大印蓋在随行官的印折上時,就授予了奉江。兵權自此一分為二,展戎行事,頗受掣肘。
清單上牛羊瓜果若幹,數量不小,題頭乃是“嘉和三年九月十八日監軍洗塵宴啓倉”,落款為鎮西軍第三營,附有将軍大印,下有一處留空,是監軍印的位置。
監軍印還在行囊中,奉江取出大印,在印泥中壓了一下,蓋在将軍印下面。他将這張文書收在腰間,稍後文書會來接手,火軍要拿着這個,才能從司倉處領糧。
奉江整理了一下儀容,打開門時正與陳俊相撞,這人乃是他從京中帶出來的親信,正欲敲門,奉江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說:“随我去軍府。”
奉江踏進大堂的時候展戎同展連豪正在商讨什麽,見他進來,二人一起看向他。
奉江初歸,兩邊需要交流的信息很多,一開始照舊是一段虛情假意的場面話,奉江将那張調糧的文書拿出,說:“監軍印已蓋上,将軍如此大張旗鼓為奉某接風洗塵,奉某人實在愧不敢當。”
“應該的。”展戎平淡地說,“監軍在外督促轉營之事,勞苦功高。方一回來就被本将叨擾,還望監軍海涵。”
奉江拱手:“将軍哪裏的話,此乃下官分內職責,何來叨擾之說。”
展戎眸中閃過一絲似笑非笑的光芒,轉瞬即逝,展連豪道:“監軍果然恪守職責,末将方才正與将軍說起此事,将軍也是如此思量的。監軍職能所在,縱大将軍是三軍統帥,也不可自作主張。這一月以來各軍的文書都等着監軍的大印呢,所有物資申備,将軍批的都是暫準,且等着監軍回來了,才算是名正言順。”
奉江就知道展戎沒那麽輕松就張口放權,原來這張調糧的文書,起的是這個主意。他心中咯噔一聲,還沒出言語,就聽展戎道:“監軍到任,乃是聖上親命,本将十分重視。這一月的文書,監軍且先審查蓋印,以免耽擱了前線進度。随後,本将自會親自派人,把此次鎮西軍出征以來至今的所有文書文件都送到監軍房中,供監軍審查監督。本将的誠意至此,奉監軍可還滿意嗎?”
奉江在心裏暗罵了一聲,面不改色,對展戎露出一個不露齒的笑容:“奉某人必不辜負皇上與将軍的信任。”
展戎昂起頭,一貫的神色,他勾出一個笑容,道:“如此便好,監軍初歸,今日不談公事,将士們今日休假,監軍也莫要拘謹。”
展戎話罷揚長而去,奉江和陳俊看着展戎和展連豪離開的背影,待到他們消失在大門前,陳俊才說:“他們這是什麽意思?”
奉江深沉的目光從門外移到陳駿身上,瞥了他一眼,沒再言語,也走出門外。
縱是領職的時候就預料到了即将遭到的刁難,現在這般,說是心中一點也不憋悶,也是不可能的。好在奉江一向心思深沉,異于常人,換作是旁人,怕不是已經被欺壓得炸了毛,中了展戎的圈套。
兵士們三五成群地在做游戲,有的在遠處的場子上蹴鞠,有的在樹下投壺,一片熱鬧。他的洗塵宴不是所有兵士都能有一席之位,但是夥食也比往日好了很多,軍中氣氛十分歡慶。
奉江要和士兵們打好關系,正在同一夥兵玩着投壺,時而有些心不在焉,目光總在四處尋找着小公子的身影。
他很想知道小公子現在的境遇如何,又不能同旁人打聽,方才在軍府中,也沒見到小公子身影,現下心中很是不安。
今天天氣好,軍妓們也都在外面,奉江遠遠地瞧見了紅藥,本想過去問問,又礙着人多眼雜,不敢動作。
一轉眼,又投了兩輪,壺裏插着好幾支箭,士兵們起哄叫好,奉江接過一支箭,正要再投,餘光瞥到遠處軍府的門口,就是一愣。
是宴從君。
他穿着一身素服,跟在将軍身後,恭順地垂着頭。從前的小公子不是這樣的,他總是身子挺直,脖頸和脊梁連成一條完美修直的線,穿着顏色富雅的錦衣,十分幹練,而非現在這樣,身子裹在寬大的袍衫裏,只有一層,只要解開他腰間的束帶,就可以盡情玩弄他的身體。
奉江瞧着他低眉順目跟在将軍身後的模樣,心中不由酸澀。旁邊的士兵喝起了倒彩,是他溜神的時候,把箭擲到了壺外。
奉江回過神來,笑了一笑,又擡頭看向小公子的方向,此時他們已經從軍府的大臺階前走了下來,走到了街道上,距離近了許多。小公子似乎感覺到他的目光,朝他的方向遠遠地瞥了一眼,腳步一頓,又迅速地轉回頭。
奉江不由自主地呼吸一窒,餘光裏瞥到一抹紅,紅藥在離他更近的地方笑盈盈地看着他,見他看過來,在腰際平着擺了擺手,又掌心朝着地面壓了壓。
奉江知道她什麽意思——不想給小公子惹麻煩的話,就克制住自己。
他一個眼神就能讓他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