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甜棗
第33章 甜棗
折騰到中午,月餅烤了兩三回,沒有一次像樣的,紅藥咬了一口,口中直道:“呸呸呸,你這個月餅能打死狗!”
“你做這東西真是适合給将軍吃。”
從君無奈叫了聲:“紅姐。”
“好好好。”紅藥擺手不打趣他了,“他就是拿話敲打你,又不是真想吃月餅,你還真要給他弄個像樣的出來?”
紅藥在從君幾碟子失敗品裏矬子堆裏拔大個,看起來十分像樣地擺了起來:“你就這麽半生不熟地拿過去,新學的不就是這樣?你不過是表個溫順态度,不必較真。”
眼見着到了午時,從君到底端着這麽盤狗都不吃的月餅回去了。
他推開将軍卧房的門,發現将軍竟然已先行回來了,将軍今日未披重甲,着一身玄衫,只束了腕甲和腰甲,威壓之感褪了幾分,卻更顯得雄姿英發,較之臨兵坐陣時的威武不可撼動,更多了幾分少年将軍的俊朗英氣。
展戎立于欄前,聽得聲音回首看去,從君忙行禮,道:“從君在紅藥姐姐處學做月餅,一時晚歸,将軍恕罪。”
将軍應了一聲,示意從君把盤子放下,他剛同兵士們打過一輪馬球,因此未着铠甲,縱是如此,也惹了一身的汗,從君垂頭恭謹地侍立,将軍在桌前坐下,從君跪在他腳邊,将軍問:“用飯了嗎?”
“回将軍,晨飯用過了。”從君回答,悄悄擡眼看向展戎,見他拿起了一塊月餅,立刻伏低上身。
将軍蹙了下眉,不知從君為何作此反應,咬到月餅上他就明白了,眉頭徹底凝了起來。小公子頭也不敢擡,怯聲說:“從君愚鈍。”
他聽見将軍放下月餅的聲音——這東西硬得能磕出聲來,小公子小心翼翼地慢慢直起身子去觑将軍臉色,将軍擦了擦手,掃了他一眼,淡淡道:“待誰犯了軍紀,把你這碟東西賞他吃正好。”
從君立刻又伏低身子。
“好了,起來吧。”将軍說。
從君小心翼翼地擡眼,手撐地面,利落而規矩地站起身,士兵進來給展戎送午膳,從君接過托盤,為将軍擺筷布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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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瀚城,軍糧雖充足了,夥食卻是愈發的惡劣。以往在展戎盤子裏還偶爾能見到幾個白面饅頭,現在全是黃黑色的粗糧面疙瘩,看着都喇嗓子,從君垂頭一一擺好,将軍吃慣了這粗糧,面不改色,說:“蠻荒之地草木不生,戎人糧倉裏沒什麽好糧食,地窖裏倒是存着不少瓜果,可供軍中吃一陣,前陣子紅藥嬌慣你,莫養得驕縱。”
鬼門關前走一遭,才撈着些合口的口糧,就叫嬌縱了。從君亦有些吃驚将軍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低聲說:“從君不敢,将軍身先士卒,從君心中敬佩。”
将軍恍若未聞,他在府中作風豪奢,滿盤珍馐,在軍中時吃起這種粗糧來亦是如常,不見半分為難嫌棄,說:“司倉若差人送過來什麽瓜果,不必看我臉色等賞,本将責難你,只因你犯了規矩,莫說本将苛待下人。”
“從君明白的,謝将軍憐惜。”
這幾問幾答的功夫,将軍已用好了飯,從君為他呈上漱口杯和幹淨毛巾,将軍簡單漱洗過,道:“宅中廚房今日開了火,下面将領們吩咐煮了些湯面,我小憩一會兒,吃了飯再回來伺候。”
從君應了聲,為将軍卸下腰甲和臂甲,随着将軍朝裏屋走去,這屋子并不大,卧房和前廳套在一起,連個屏風都沒隔,主院還沒拾掇出來,将軍在這屋子裏只是暫住,這處宅子本是戎人守将的居所,仿的漢人宅制,前為辦公軍府,後為守将居所,除了這大格局,其他是仿得四不像,樓閣串廊亂七八糟,漢人禮制周全,剛住進來時,屬實費了一番周折。
從君看着将軍躺下才退出腳步,他不知将軍何故,今日心情似乎十分放松,從君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門,循着記憶,朝後院的方向走去。
廚房也在後院之中,都是下人的地方,一流的矮房子,兩院相接的地方有一個二層小樓,正是紅藥的住所,她憑欄望着下面動靜,見到從君影子,朝他晃了晃帕子,轉頭走了下來。
從君站在樓底下等她,紅藥問他:“你往那地方去做什麽,難不成将軍叫你為他做吃的?”
紅藥狐疑地皺起眉頭,又想起那碟子能打死狗的月餅,說:“果然是鐵将軍,鐵齒銅牙,他倒也不必……”
小公子一向是個沉默寡淡的人,卻被紅藥給逗笑了,他以前總聽人說女人心海底針,一直不以為然,沒想到居然是真的,紅藥心思煞是成熟,卻總是有各種奇思妙想,常常語出驚人。
哪有人會愛吃那種月餅,從君同紅藥說了詳細,紅藥拉長音“哦”了一聲,笑着往身後一倚,朝那邊揚了揚下巴,說:“我說着呢,這麽熱鬧。”
她語氣微頓:“把哪個士官哄住了,也就為混這一碗面條吃。”
從君這才明白為何廚房另外起火,紅藥朝那邊走去,背影對着從君:“我去給你端來,你回屋裏等我。”
他跟了将軍,無論做什麽都招人嫉恨,上位者做事哪裏管得下人堆裏的龌龊,将軍此舉估計不是刻意羞辱他,不過就算知道,也不會在意從君是否面上難堪。小公子才落到這境地,又能知道什麽,紅藥能護着一分,就是一分。
湯面煮得熱騰騰的,從君這碗裏有許多青菜,還打了顆蛋,小公子不敢耽擱,不到一刻鐘就吃完了飯,外面還在吵吵嚷嚷的,沒人照料的一些軍妓在鍋裏撈了面條剩下的湯水,泡着粗面疙瘩吃,午後時間難得祥和,女人們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有些熱鬧地互相調笑打鬧,有的安靜地坐在一側——大多是吃不上好飯的,秋日暖陽落在身上,姑娘們的面色卻是一派麻木。
紅藥把從君送到樓梯口,淡淡地說:“人活在這境地裏,連貓貓狗狗都不如。”
從君在臺階上回身仰頭看她,紅藥臉上的一縷哀淡轉瞬即逝,朝他笑了一下,從君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兒,點頭致意,從臺階上轉下去了。
同是淪落風塵,紅藥能活到如此程度,已算是翻盤,從君總覺得紅藥與将軍之間應該還有什麽淵源,可之前問起時紅藥說得那麽輕描淡寫,也不像是假的,從君想不出來,遂不想了。
他走出後院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女子們身上滿是被陽光裹着的頹唐,她們就像是從泥潭裏開出的花,糜豔又頹廢。人沒有盼頭是活不下去的,總得抓着點什麽,紅藥有個念想在,她們的念想又是什麽呢?
這思緒在從君心中稍縱即逝,他如今泥菩薩過江,哪有餘力挂念旁人。
将軍日間小憩最多不會超過兩刻,從君加急腳步,走回将軍房中。
展戎睡眠極淺,何況是白天,盡管從君小心翼翼,他依然有所察覺,将軍不以為意,又歇了少頃才睜開眼睛,他朝外側看去,盔具的架子空着,小公子在為他打理铠甲。
展戎起身去洗臉,小公子為他遞上毛巾,懷中抱着将軍的一身輕甲,問:“将軍今日披甲嗎?”
将軍最喜歡他乖巧有眼色,會揣摩主子心思,小公子向來是合他口味的。展戎輕輕點頭,展臂任小公子侍奉,小公子為他重新束好腰身,展戎看着他烏黑的發頂,說:“若悶在房裏無聊,本将下午在射箭場練兵,可跟随同去。”
小公子猛地擡起頭,眸中隐約有喜色,好似脫口要問出句什麽,忙咽了回去,說:“謝将軍。”
這模樣将軍自然覺得受用,大方地将自己的披風賞予小公子遮風,兩道身影一前一後朝外走去。
士兵用晚飯時又是一段清閑的時間,空地上生了好幾個火堆,戎地雖沒什麽好糧食,卻是牛羊成群,雖然不會像擺宴那樣大張旗鼓,但一天的操練後,總會開幾個火頭烤幾只羊來慰勞軍士。紅藥裸着雙足坐在從君身邊,聽完從君話,秀眉蹙起,大叫蹊跷。
“他帶你去獵場,還許你碰弓射箭?”
将軍何止許從君射箭,還親自教了從君射箭。射箭乃六藝之一,世家子弟莫不習之,從君縱是不精于武,尋常架勢自然也能操試一二,只是戎人精通騎射,箭靶射程極遠,小公子臂力不足,脫靶了幾次才射中靶子,亦射不到紅心,後來是将軍教他如何感知風速,又替他搭了回弓,才射中了。
小公子今日周身氣氛顯然較之往日活躍了些許,紅藥眯了眯眼,說:“打個巴掌給個甜棗吃,樂坊裏都這麽調弄妓子,你別中了他圈套!”
她這娥眉倒豎的模樣尤其可愛,從君抿了抿嘴唇,塞了熱茶到紅藥手裏,無奈說:“紅姐,你莫再說了。”
紅藥顯然會錯了意,從眼角斜睨小公子的恬淡面容,雖之前一直擔憂監軍鬧出什麽禍事,不願從君與他過多糾葛,這時候卻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那監軍什麽時候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