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将功成萬骨枯
第29章 一将功成萬骨枯
次日一早,瀚城一戰的捷報就傳回了主營,緊跟着來的,還有遷營的軍令。
據說城破是在昨日下午,之後短短幾個時辰,就已經将瀚城周圍的餘黨蕩平了,捷報跑得飛快,軍中一片歡騰氣息。
兵士們将傳信的斥候扣下,要他講一講前線戰事。
将瀚城城內細密搜尋之後,已破子時,戰士們徹夜狂歡,旭日初升之際将軍立于城樓之上,親自抽刀砍斷了戎人的狼旗,魏軍騎手将展家軍旗子高高升起,眺望遠處七城,模糊可見其戰旗的顏色,依稀都是一樣的圖樣,城牆之上角聲四起,接着,接二連三的角聲都響了起來,悠遠悲壯,餘音轉進風中,将遙相呼應的幾座城池的角聲揉作一團。
這一片土地,自昨日始,已是大魏疆土。
遙望四野,荒涼黃土之上遍地箭簇折槍,屍橫遍野,火紅的太陽在鐵甲上反映出一道道血一樣的光,秋風疾襲,戰旗獵獵。
一将功成萬骨枯。
展戎立于城牆之上,周身氣勢有如山岳,不可撼動,他收回目光,自角樓折回,轉向內側。
城內不及出逃的百姓和行腳商人被兵士圍着,跪在空地中央,戰火蔓延到境內,年輕力壯的早就出逃了,如今在這裏的,盡是老弱婦孺之輩,總共不過近二十人,另有戰俘以百數計,被長條鎖鏈拴着,跪在另一側。
奉江也站在城樓內牆之上,距将軍五步之隔,俯視城中景象,眸色半斂。
展戎城府深沉,叫人看不出他将作何打算,昨日一戰,休說敵軍,就連奉江也是吃了一驚。
大軍停在戰線以外五裏,原地紮營,何彩等人精心算計破城之計,展戎不慌不忙,吩咐火軍起竈生火,一時炊煙四起,毫無防備之意。
奉江也是兵家之人,自然料到這可能是誘敵深入之計,卻萬萬沒想到,好事還在後頭。
是日黃昏之時,身後狼煙四起,剛奪下的邊城生亂,叫魏軍最擔心的一幕發生了,瀚城與這些邊陲小城之間,果然布有許多暗道,由于前線戰事吃緊,每個城的守軍只有一到兩個團的人,右先鋒駱義的軍隊還壓在守線上,趕至邊城需得近兩個時辰,縱是來援亦是不及。
若這幾個城被戎人奪回,展連英的先鋒部隊便是腹背受敵,如果被隔斷在戎境之間,休說作戰扛不扛得住,連補給都是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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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鋒部隊陷入兩難的抉擇之中,倘若現在回軍去援,瀚城方向無人戒備,必會出軍,是時戎人兵馬聯合在一起,又處戎境之中,對魏軍是大不利,此戰打起來,勝負懸殊;可若是不援,邊城再被敵軍奪回,那對付他們,可就當真是甕中捉鼈了。
這戰情奉江也想得明白,可展戎當即下令,丢營棄帳,不拾鍋竈,立時回援,此舉雖可争速度,卻也暴露了弱點,乃是奔軍之狀。不及奉江出言,展連英抱拳道:“将軍,此行雖可占先機,卻也教敵軍看出我軍慌亂,怕不是自揭其短于他人……”
展戎卻道:“我意已決,不可棄守城軍士于不顧。”
展連英未敢多言,奉江眉頭微皺,他雖知展戎一向狂妄自負,唯我獨尊,仍覺其中有些蹊跷,展戎雖果斷,卻不是冒進之人,此舉倒像是故意露出馬腳給別人看,只是現在戰況當真如此,縱是演戲,又有何必要?
果不其然,先鋒軍還未行至邊城,瀚城大軍已烏泱泱地壓了過來,邊城方向,黑煙滾滾,一片破敗,怕不是已被敵軍破了,照此情形,不出三刻,魏軍必陷于兩面夾擊之境地,到那時,戎人可借城樓之險,魏軍可只是于空地之上憑肉身酣戰,孤立無援。
再看展戎,其人神色自若,于亂塵之中遙望厮殺之境,連眼皮都沒動一下,奉江眉頭一皺,正欲出言,身後數座城池城門大開,殺出一批人馬,定睛一看,馬上兵士所衣卻不是戎人的氈皮革衣,而是魏軍的鐵甲!
再看飒飒軍旗,正乃紅黃相間的展家旗,當頭一人,竟是最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右先鋒駱義!
相同鼓點的戰鼓擂起,敵軍頓時慌了陣腳,展戎勒緊缰繩,駿馬揚起前蹄長嘶,展戎撩起眼皮,一甩手中長槍,大喝一聲:“殺!”
方才苦戰,魏軍整訓嚴苛,連陣營都沒有絲毫破亂,此時聽得将軍號令,見其威風凜凜,銀槍揮舞如落辰,率先殺入敵軍陣中,頓時軍心大振,個個殺紅了眼,大吼着撲殺過去,不出一刻,敵軍就亂了馬腳,被殺得丢盔卸甲,倉皇而逃。
魏軍乘勝追擊,直打至瀚城城樓之下,敵軍又緊閉城池,射箭投弩,死守不戰。
正膠着之時,卻見城樓上幾個戎兵突然反水,割了旁邊戰友的喉嚨。
城牆上頓時殺作一團,無有幾人有暇射箭禦敵,待何彩幾人方調整好抛車,城門的機關已經停了。
此計內情,連展連英也被蒙在鼓中,原來展戎到瀚城前線之時,先到駱義帳中,與他相議此事,戎城中有密道勿庸置疑,換做是誰,也不會将此白白放置,至今還未出手,不過是等待一個時機。
屆時,敵軍奪城,兩面夾擊,如若後方無援,先鋒軍必受不測,敵軍若是用此計,必定要仔細盯着駱義的動靜,駱義聞聽此言,當時便要調整軍隊,向前壓境,卻被展戎阻止,來了個将計就計。
駱義如行大軍,必是招人眼目,又耽擱時日,因此,待到城中發來信號,駱義只率了一千精兵,騎駿馬,輕裝上陣,半個時辰有餘,就可抵達邊城。
展戎了解展連英,他行事謹慎,城中留下的守軍,也必是人中精英,抵擋些時候絕不是難事。
展戎此行,只從主營中帶了兩百人,路過邊城時,吩咐其中半數人潛入城中,一作告知,一作支援,因此,縱是敵軍暗中來犯,也不至于被打個措手不及。
他此計之所以瞞着展連英,自然不會是無緣無故,兩軍之中,多有細作,不足為奇,若臨行時展連英未加阻攔,瀚城敵軍也未必會上當。
可惜這個時候,他們的密道已被展戎的人發現,魏軍換上了戎人的衣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暗中殺回瀚城去了。
直至大破瀚城,這一計謀才被奉江摸得了全貌,縱是之前已對将軍才智有所了解,此時仍是不由慨嘆。
此等計謀,環環相扣,可謂用兵如神,由不得人不嘆服。
城中百姓均被展戎釋放,驅逐出城,戰俘收為奴隸,翌日押回軍府,彼時城中已定,戰後會議之上,展戎下令遷營,此後以瀚城為主營據點,軍令頒發,翌日起行。
三軍遷營,茲事體大,此事自不必由大将軍費心,展連豪在主營中,要盡一部分職責,除此之外,營盤基數重大,施行起時,需着人調度監督,左右先鋒皆乃戰将,自是不領此職,合适的人,只有監軍奉江。
縱然是知道展戎不過是想把自己支出瀚城,奉江也唯有主動應下此事,對此他心中波瀾不興,在朝廷與展戎之間,監軍一職如同被放在刀尖上的棋子,他日後要吃的擠兌,還多得多。
外面吵吵嚷嚷,從君安靜地坐在一邊,看着紅藥收拾東西,帳外一片鬧聲,營妓們被趕到了籠子一樣的大馬車上,許多人擠作一團,膽子小的在哭,膽子大的在罵,還有一些冷漠麻木的,只倚着木樁子,安靜地坐在一邊。
紅藥許是折騰慣了,手腳很麻利,不一會兒就把自己的東西裝了幾大箱子,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她一邊低着頭塞東西,一邊說:“你這傷才養好,狗東西還挺會趕時間。”
從君不解地看向她,紅藥說:“辎重在後,軍妓先行,三日內要趕到瀚城,三日之後正是中秋,将軍是要擺慶功宴。”
“你的好日子過到頭了。”紅藥擡眼看向他,目光又飄向簾子,簾子飄飄忽忽,間而可見外面的景象,女子的嚷聲和哭聲時大時小,紅藥說,“那些姑娘們,會有些躺三天都起不來的。”
遷營中途必有軍妓轉營,軍中宵禁已久,供将領們宴會上狎戲的倒還好說,剩下的,過了一夜,也就剩下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