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同病相憐
第24章 同病相憐
從君走後,紅藥一直坐立不安,聽得帳外的動靜,急急忙忙走了出去,掀開簾子,一眼就瞧見擔架上的從君,衣服上血跡斑駁,臉上是一點兒血色也無。
兩個小兵擡着擔架,軍醫跟在後面,瞧着,竟是要往妓營裏走,紅藥喝了一聲:“還往哪去!過來!”
軍醫聽了她聲音,立刻吩咐人把從君擡了進去,紅藥匆忙把自己錦被鋪開,叫他能舒服些,兵人動作粗,把從君放下時扯動一下,小公子眼皮抖了抖,迷迷糊糊睜開一道縫隙,瞧見眼前一抹豔紅,又合上了眼。
他意識混沌,周遭的聲音全能聽到,放大了無數倍,吵得不得了,身上的衣服已經和血肉黏在一起,揭開時他全身抽動了幾下,溢出聲痛哼,又聽到紅藥拔高了的聲音,他時睡時醒,混沌之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夫把傷藥給了紅藥,吩咐她一日換一遍,待傷口都愈合了,再換其他的藥。
紅藥看到從君身後血肉模糊的一團肉,眼淚刷一下就落了下來,小公子被疼醒了,眼睛微微張開一條縫,偏頭看着他,紅藥喉嚨一梗,說話已不成聲:“你跟了他,縱是平日苦些,也不至于落得這樣,你招他做什麽!”
從君慢慢地眨了眨眼,瞧着紅藥哭花了的一張臉,氣若游絲地說:“我只怕他日後因他事……這樣打我,連個能說情的都沒有……”
紅藥語噎,沒再出聲,只小心翼翼地把藥粉往他傷處灑,從君痛得咬緊了牙,冷汗流得如要脫水了一般,手指将床褥抓緊了,又暈了過去。
他傷得重,這一夜都不得安寧,反反複複地睡了又醒,身子是一動都動不得,後半夜又發起了熱,紅藥拿濕毛巾給他敷臉擦身,涼水換了好幾盆,寸步不離地照顧他,一夜都沒合眼。
小公子眉頭鎖得死緊,不知是疼的還是魇住了,他動不得,一直搖着頭,成流的汗水順着蒼白的臉頰一串一串地往下淌,後來不知又怎了,連雙手也開始亂抓起來,雙唇不住地開開合合,也不知在說些什麽,紅藥一下一下輕輕安撫他,湊近去聽,小公子聲如蚊鳴,疊着聲地叫:“阿哥,阿哥……”
紅藥被他喊得心頭一酸,險些又垂下兩行淚來,她用帕子輕輕擦掉了從君臉上的汗珠,攥着小公子的手,拇指摩擦着他的手背,一下下安撫着,哽聲嘆道:“你那阿哥不知值不值得你這樣喊……”
到了卯末小公子情況是越發的不好,全身燙得如同火爐一般,卻一個勁兒地打着哆嗦,喘氣聲輕得幾乎難以耳聞,紅藥差人去請軍醫,自己卻也不知能不能請來,急得滿地亂轉,眼淚是再也忍不住了,稀裏嘩啦的往下淌,就怕小公子撐不過這一茬。
左等右等也沒個動靜,小公子好像吸不進氣,胸膛不住鼓起又落下,因着軀體緊繃,傷處的衣服又被血洇濕了,小公子方才念叨得輕了,才安穩了不過一會兒,突然拔高了聲音,喊了一聲:“阿哥莫走!”
他這一喊,身子也驟然繃緊了,這一下似乎疼得太過,又暈了過去。
紅藥在他濕漉漉的脊梁上一下下輕撫,轉過臉去用帕子抵住下眼睑,哽咽罵道:“你個憨貨誰都要惦記,你那父兄若是顧念你,豈會叫你落到這等地步!”
話音剛落,眼淚一下決了堤,已做好了小公子撐不過今夜的準備,就這麽守在床邊,哭着罵:“你這是什麽命,這世上走一遭,盡受着親近人的坑害,一個待你好的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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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禦史臺上疏天子,大肆彈劾兵部官員徇私之罪,聲稱當時兵部右侍郎林适受賄謀私,買賣官位,貪戀財色,收重金美姬,安插諸多無用吏員,時新帝登基不及一年,最恨此等罪名,立時勃然大怒,緝拿兵部右侍郎林适于天牢,令三司會審,此外,另在三司各部抽調官吏,專查此案。
而年輕的天子不知道的是,此事一開始便是右相宴明堂所策劃,意圖拔掉林适這根正直不阿的眼中釘,以自己的人取而代之,最初禦史臺上疏便是宴明堂授意,而後三司抽調之人,皆被宴明堂暗中做了手腳。
此案一查,自然證據确鑿,證人證詞鑿鑿,物證一應俱全,按理早該結案,卻拖了足有半月之久,直至畏罪潛逃的“買官”的吏員被抓回,此案才結案定罪。
林适家産籍沒,家眷女子皆拍賣或充官,嫡女林芍兒收入樂坊,林适及家中男丁均被貶為庶民,發配邊疆。
宴明堂事後調查,發現此事從中作梗的,竟是他那個胳膊肘朝外拐的小兒子,本是安在絕佳之地的好棋子,倒戈了。
此事之後不過一個月,宴從君就被宴明堂軟禁在了家中,對外宣稱他身染重病,需得靜心調養,不可出宅門。宴從君此時雖說官位不高,但之于太子伴讀來說,官職不過是虛職,縱無官位,亦是皇帝心腹內臣,聖上親自前去探望,小公子身體孱弱,意識不清,已是連下床行禮都做不到,諸多官員紛紛以探病之名借機谄媚右相,實則心中都知道,這“病”的內情,到底是什麽。
若非宴從君暗中周旋,林适此罪,怕不是會被滿門抄斬、株連九族,他與其父的博弈雖然輸了,卻依然保住了林家人一家子的命。
林芍兒,就是兩年前的紅藥,兵部四品大員之嫡女,只因宴明堂争權奪勢,便淪落到了這等地方。她的父親一生剛正不阿,卻被以貪腐之罪誣陷,不出半載便積郁成疾,客死邊疆。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宴字在紅藥心裏刻出了血,但凡這恨意能淡掉一分,也只是因為那個心思純澈的小公子。
紅藥日日詛咒宴明堂,碎屍萬段不得好死,想不成這詛咒有朝一日竟成了真,她跟在展戎身邊,知曉軍中消息,一時之間又為大仇得報而欣喜,又為小公子的命運感到擔憂,卻不成想,竟在這境地裏見着了。
無暇如玉的小公子,同她一樣跌到了這淤泥裏,一朝為奴,不如豬狗,此時神志不清地躺在她的床上,脆弱得像是一只折了翅膀的雛鳥,直叫紅藥無語凝噎。
從君喊過這一聲,竟是安分下來了,這麽到了巳時,紅藥又給他上了次藥,擦了擦身子,上手一摸,雖還是發熱,溫度卻降下來些了。紅藥的心總算落回了肚子裏,她跌坐到椅子上,精氣神一下就垮了,再看自己,也是一身濕汗淋漓,把薄衫都給浸透了。
天空泛起魚肚白,慘淡的白光透進帳子,落在兩個同病相憐之人的身上,小公子不再掙紮,眉頭也散開些許,這回好似是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