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軍棍
第23章 軍棍
天蒙蒙亮時從君就已悠悠轉醒。他往日伺候将軍,大多都是在這個時候起床,已經養成習慣了。
昨夜奉江做得并不激烈,甚至堪稱柔情,對從君來說,是一種新奇無比的體驗,他不知一個承受者竟然會有這種感覺,好像全身上下都落入了一片溫柔的水裏。
而他擁着他,吻掉他的眼淚,讓他攀附他,就像落水者攀住大海裏的孤舟一樣。
監軍還在熟睡,多日的旅途勞頓,加上酒後縱情,他的确需要一個好的休息。
從君在黎明灰暗的光裏看着奉江英氣的五官,翻身下床,輕輕踩在地上,撿起了那件昨日被自己扔掉的紗衣。
他的發梢從監軍的臂間滑落,奉江的眼皮顫了顫,慢慢睜開眼。他獨居已久,又是軍人,感覺十分敏銳,睜開眼,就見小公子的身影立在床邊,雙手撩起掖在衣領裏的頭發,如同一道魅影,又好似幻夢。
天色更亮了些許,小公子回眸,發現他已經醒來,恭順地低垂下脖頸,道:“從君退下了。”
奉江沒有答話,他只是緩緩地坐起來,看着小公子走到屏風前,再度回眸,他的眼眸亮的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奉江心頭一梗,站起身來跨出半步,從君已繞出了屏風,即将出帳時似乎感受到了監軍的目光,撩起簾子的同時回眸看了一眼,人影消失在簾子外面。
紅藥梳妝時,聽到帳子門口傳來動靜,回眸看去,小公子裹着一身薄衫,單薄地站在門口,見她轉過臉來,輕輕地說:“紅姐,借個地方沐浴更衣。”
昨晚上他沒到這兒來,紅藥一打聽才知道竟然出了這檔子事兒,急急忙忙想去攔,沒來得及。眼見着小公子這麽看着自己,默默地嘆了口氣,沒說什麽,吩咐人備熱水來。
将軍今早歸來,展連豪已帶人去迎了,從君方才在路上,正遠遠地看到那批人馬。他在浴桶中合上了眼,直到溫水慢慢轉涼也沒有動彈,紅藥走過來為他梳洗頭發,嗔怨地瞪了他一眼,說:“現在知道怕了,做的時候想什麽了?”
從君扶着她的手從浴桶中站起身來,披上紅藥為他備好的白布衫子,一聲不出地慢慢穿好,走了出去,紅藥跟進一步,揚起手,終歸是無奈地放下了。
從君回到将軍帳子時,将軍應當也是才歸來,坐在案前,身上還有些風露的氣息,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樣,頗有壓迫感的目光看向他。
從君微不可見地抿了抿唇,朝展戎走過去,在他案邊跪下。
展戎喝了口茶,悠悠地說:“你好大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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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戎剛聽到這個消息時,幾乎被他氣笑了。
從君跪伏在地,說:“從君乃是無姓之人,一介賤奴,只得聽命于人,不敢違抗。”
展戎笑了一聲,聲調驟然沉了下來,冷冷地說:“你對他使了什麽手段,也抓了他的袖子嗎?”
從君更低地伏下身子:“從君不敢。”
展戎從他身上收回視線,喝道:“來人!召軍正!”
小兵跪地:“喏!”
展戎道:“賤妓從君,違抗主命,擾亂軍心,杖責五十,以儆效尤!吩咐校場,立刻行刑!”
軍棍與尋常衙門的水火棒還有不同,乃是烏木所致,沉重無比,氣力輕者難提,五十軍棍下去,軍中将士也要癱個幾天,若是打重了,非傷及殘,之于從君,若這五十下真的打完,倒不如叫杖斃來得貼切。
從君這邊離去,奉江在床邊呆坐了許久,也不知怎的,滿腦子都是從君離開時那三次回眸,好似連魂兒都被勾了去,他心不在焉地盥洗披挂,目光時而深沉定住,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天明時他得到将軍歸來的消息,卻沒得到召見,不由得又在心中慨嘆此人之輕狂,只好主動上門拜見,出了帳子,卻覺今日營中氣息頗有不同,隐約聽到校場那邊有動靜,他眉心一皺,帶着手下人朝校場走去,這邊聲音不斷,當是在行軍刑,奉江心中無故升起不祥之感,疾走幾步邁進轅門,看到正在受刑的人,腦子就是“嗡”的一聲。
“監軍遠道而來,展某有失遠迎,還望監軍海量。”
奉江朝聲音來處看去,一位年輕的冷面将軍坐在臺上條案之後,一雙銳利的眸子看向他,他五官硬朗,面容英俊,眉目之間頗具氣勢,披着一身威武的金甲,當是鎮西大将軍展戎。
奉江眉頭一皺,目光又轉向從君,小公子面上已失了血色,豆大的汗珠不斷往下淌,雙手死死地抓着刑凳的邊緣,凄慘地看着他,雙唇慘白,已咬出血來。
奉江上前幾步,拱手道:“将軍日理萬機,以軍務為重,乃是将士之表率,奉某豈敢心生嫌隙,只是不知将軍一早多大的肝火,放着随行官不理,來這兒打上板子了。”
“唐突了朝廷命官,本将自當賠罪,只是軍中紀律更是至關緊要,自是先正軍風。”展戎道。
奉江一笑,說:“倒是下官孤陋寡聞了,不知這麽個文弱小生,能怎麽影響軍風。将軍管教下人,小懲大誡便是,手下人沒輕沒重,再惹出個好歹來。”
奉江話罷,不待展戎回話,側頭嚴聲道:“還不快住手?”
打軍棍的士兵手下動作一窒,展戎與奉江說話間,從君又挨了近十下,俨然快要不支了,他們知道從君是将軍的人,自然不會用十成十的力氣,但這軍棍也決計不是好相與的,聽奉江此言,仍是不敢做主,觑着将軍神色。
展連豪侍立一側,奉江自是更不可能有座位,話罷這句,也站到一側,目光盯着刑場。那士兵見展戎沒反對,正欲慢慢放下軍棍,展戎飲了一口茶,挑起眼簾,悠悠道:“本将不知你是誰的兵。”
他此話一出,是明擺着要駁那監軍的面子,衆多士兵心中皆有了譜,行刑的不再顧慮奉江,又動起手來。
展戎這般态度,奉江自是不必以禮相待,他笑了一聲,說:“将軍此言何意,奉某人來此,自然也是大魏鎮西的兵,難不成将軍另有深意嗎?”
這一句話,就扣下了頂謀反的大帽子下來,展連豪眉頭一皺,邁前一步,見展戎沒有說話,自己便也沒有出聲。
奉江聲線沉了下去,說:“奉某在其位司其職,軍紀是規避将士犯錯的紀律,不是随意搬弄的刑具。”
他話罷,轉頭喝道:“住手!”
那士兵手一頓,想起展戎前言,還是打了下去,這一棍下去,從君身子往上一挺,再也承受不住,昏了過去,臀處白衣被洇得一片血色,像開出了一朵血色的花。
奉江奪步下去,抓住士兵刑棍,一腳把人踹翻,手臂一震,将那軍棍擲于地上,觀刑軍士一片安靜,展戎的茶盞停在唇邊,擡起眼簾。
奉江看向他,說:“将軍若是想要他性命,倒不如給個痛快,如若不然,就此罷手為好。”
展戎端着茶盞,一步步走了下來,二人目光一路交鋒,展戎徑直走到奉江身前,近距離盯着他的眼睛,二人周身氣息劍拔弩張,整個校場安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可以聽見,連空氣都好像凝滞了一般。
對峙片刻,展戎淩厲的目光變得玩味起來,他看着奉江,笑了一下,手腕一揚,盞中茶水盡數潑在了從君的臉上,從君一個激靈,眼皮抖了抖,艱難地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隐約看見面前二人裹在一金一銀兩身亮甲裏的精幹腰肢和垂在身側的手,天旋地轉,恍恍惚惚。
展戎垂眸掃了他一眼,目光仍是盯着奉江,說:“監軍為你求情,本将便饒你一命,還不快謝恩?”
從君出氣容易進氣難,艱難地動了幾下嘴巴,才如蚊鳴似的說:“從君謝将軍,謝監軍……”
而後再也支撐不住,墜入一片黑暗之中。
展戎伸手,小兵接過他手中茶盞,展戎繞到從君身側去,嘴邊挂着一縷嘲諷的笑意:“果真無用。”
話罷,一把抱起從君,玩味眸色掃了奉江一眼,大步跨出轅門。
奉江盯着他的背影,拳頭攥得死緊。
軍醫慌忙跟了出去,走出校場的範圍,展戎才停下腳步,轉向軍醫:“擔架呢?”
幾個小兵把竹竿和布子做成的擔架擡了過來,展戎把從君放下,轉身便走,軍醫喚住他:“将軍!這人……”擡到哪裏去?
展戎偏頭看向他,眼角光芒一片冷銳:“丢回軍妓營去,難不成送到我帳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