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燭臺
第11章 燭臺
從君到的時候,紅藥并不在帳中。
這幾日,人人都知道将軍把從君養在帳中了,因此紅藥的門口的衛兵并沒有攔他,将人放進去了。
紅藥的帳子裏挂着許多紅綢子,一見便知是女子的帳子,這綢子顏色鮮豔,影影綽綽的,與其主人一般明豔大膽,合着一股子風塵氣息。
紅藥的帳子與将軍帳和軍妓帳位置都相近,兩邊有事,都方便照應,兵士們的帳子與這一片要隔開一些,怕的是士兵沉迷淫樂,不守規矩,夜裏去鑽營子攪亂。從君坐在紅藥的帳中,很清晰能聽到遠處女子的聲音。
想來是鬧出了什麽事,傳來一些哭嚎聲,間些遠遠近近的啜泣。從君面色寡淡,就這樣呆坐了一炷香的功夫,紅藥才悠悠轉回。
縱是七月流火,西北的焦熱仍是不容小觑,紅藥一身香汗淋漓,臉上的妝都快花了,顯得額頭貼的花子更是豔麗,她仍是穿着一襲紅裙,露出大半個雪白的胸脯,打開簾子後見了從君微怔,卻不甚意外,徑自拎了茶壺往嘴裏倒水喝,待解了渴,才自顧自地說:“與你同來的新妓,有一個在帳中尋短見,及時救下來了,惹得一半的姑娘跟着哭。好在這丫頭是上吊,緩過氣來後就沒什麽麻煩,若是藏了刀子見了紅,動靜鬧大了,一營的人都要跟着挨打。”
從君眉頭微蹙,嘴唇微微動了動,還是問道:“何故?”
紅藥一撩袖擺,在從君對面坐下,拉着長音輕飄飄地說:“自然是擾亂軍心。”
從君垂頭,沒做聲,紅藥語調平淡,尾音處上揚:“若真這麽大的本事,倒不如叫女子上戰場了呢。”
她說着嫣然一笑,塗着鮮紅蔻丹的手指挑了一下從君的下巴,問:“何事?”
從君擡眼看向她,問:“紅姐可有潤膚的脂膏嗎,可否借我用用?”
“你要那東西作甚,還嫌自己臉蛋不夠嫩嗎?”紅藥打趣他。
“膝蓋做了繭子,将軍嫌棄。”從君說。
紅藥掃他一眼,沒露出什麽意外的表情,嘴角微微勾起些,頗有些看熱鬧的意思,問:“他又怎生唬你的?”
話罷起身,掀開紗帳朝梳妝臺走去,從君隔着紗帳看着紅藥背影,回答:“這般礙事,不如削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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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藥手已按到錦盒上,動作一僵,竟笑出聲來,玉手拿了錦盒走回來,在從君對面坐下,嘴角還是勾着,示意從君撩起衫子讓她瞧瞧,譏诮地說:“真當個床上寵兒,養在屋子裏放上七八個人伺候着,豈不随他怎麽摸嗎。“”
從君并不搭腔,把袍子撩到膝蓋上,看是看不出什麽來,紅藥上手一摸,摸得膝蓋上兩處鼓起的長條繭子,也不甚明顯,只不過磨厚了小公子一層嬌嫩的皮,紅藥手上一邊動作,一邊接着說:“還叫人做着下人的活兒,還好意思要個無暇的身子,果真畜生。”
她纖長手指挖了一層軟膏,塗到從君膝蓋上,用手心捂化,輕柔地揉開了,說:“這可是好東西,可活血生肌,猙獰的疤痕都能消了去,被軟化成粉嫩新肉。你塗兩次就嫩回去,心裏且記我的情,哪日哄得将軍順心了,多替姐姐要些脂粉首飾。”
從君垂眸看她動作,待紅藥擡手便放下衣擺,說:“謝謝紅姐。”
從君把錦盒拿在手裏,猶豫片刻,又問:“紅姐有棉花嗎?”
“你要來作甚?”不知想到了什麽,紅藥笑起來,樂不可支,玉臂支在案上方才穩住自己,說,“你要為自己做雙護膝不成?到時将軍一撩你衣擺……”
紅藥說着又笑得不行,她容貌豔麗,這樣花枝亂顫地笑起來,好似深山裏的狐貍精,頗有些放蕩。從君有些愕然,聽了她說話,才一本正經地回答:“不是,将軍盔甲接合處堅硬,當會磨蹭到。”
紅藥自己又笑了會兒,聽完從君話,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又去翻衣箱了,竟真叫她找到團白花花的軟棉花,想來也是大方,不知在哪件襖子裏扯了一把。遞到從君手裏時,又深深看他一眼。
從君仍是一副少言寡歡的模樣,像是沒感到紅藥目光,平淡地接了,道過謝,二人又簡短說了兩句,從君便離開了。
将軍去校場校兵還沒有回來,想必結束也是直接前去議事帳中,他今日未叫他伺候,從君便在帳裏待着,悶了,便出去信步透透氣,亦是不敢往遠走,只在将軍帳子附近轉悠。
此地天空高遠,浩蕩無塵,近夜,風聲吹過營帳,飒飒作響,百裏聯營駐紮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之上,一片寂靜肅然,只有蟲聲竊竊,間或傳來巡邏兵士盔甲的摩擦聲,夜幕如垂,四野星辰,是在京中看不見的景色。
從君在營前石頭上坐着,怔怔地望着天空,待到門口衛兵又換了一輪,他才回神過來,将軍此時也快歸來,從君回到帳中去,點亮燭火,鋪好被褥,又将盥洗用具都擺好,便安靜地在帳中等待。
少時将軍歸來,衛兵為其掀開帳子,身後另跟着一位親兵,手裏抱着些折子,想來是白日未處理完的軍務。從君起身迎接,那兵把折子放在案上,又行了一禮,退下了。
從君上前為将軍卸甲,幾日來動作已是越發娴熟,将軍由着他卸完甲,朝案子走去。從君見狀便知将軍要先處理完軍務再盥洗,便去取了火折子,跪在案邊,替将軍将案上燭臺點了,又将方才小兵放下的折子挪到将軍左手側,自己跪在一邊為将軍研墨。
展戎喜歡他眼力,擡手在他發頂摸了摸,從君擡起眼簾看向将軍,将毛筆蘸好墨汁,遞予将軍。燭火映在他一雙秋水裏,火光在他眼中跳了跳,小公子柔順頭發披在肩上,美得有如天人,将軍頗覺賞心悅目,接了筆,仍是盯着從君的臉瞧,從君有些惶惑的樣子,不知是羞了還是怕了,跪着朝後挪了挪,才起身去為将軍備茶。
這案子的燭臺是一楔合式的機關,乃是青銅所鑄,最下端圓柱主幹長約七寸,上面分出幾個枝杈,每一支可以放置一個蠟燭,主幹下有一青銅圓球,卡在案子上的圓形機括裏。
這器具磨得久了,有些松動,展戎上次在帳中處理軍務時就發現了,之後一直忙于軍事,又無案卷要處理,多在議事帳中,忘了叫工匠來修。從君雙手奉茶走回來時,那燭臺的圓環脫節,“铛”一下落了下來,敲出一聲嗡鳴,一節長燭被震斷,落在案上,險些燒着了将軍的折子,從君眼睜睜地看着那燭臺落下,想去接也是來不及,手中茶被驚灑了,從君急忙走了過去,跪地認罪道:“是從君疏忽,請将軍責罰。”
展戎看着瑟瑟跪伏成一小團的小公子,頗覺好笑,面上雖無甚反應,舌尖已将牙齒數了一圈,他并不想吓他,因此道:“不是你的過錯,起來吧。”
從君聞言才敢緩緩擡頭,又似乎不太敢相信将軍就這樣放過他了,他對上将軍目光便收回視線,想要起身要去取一個坐地的燭臺為将軍照明,膝蓋還沒離地,便聽将軍平淡地說:“不必去。”
這燭臺上的蠟燭熄滅了幾支,二人之所在昏暗許多,将軍将那燭臺拿在手中,站起身來,淡淡道:“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