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觀刑
第9章 觀刑
“賞規矩”的地方就在軍妓帳前的那處空地。
同從君一路新來的軍妓就跪在帳子前面,共跪了三排,隐約已傳來啜泣聲,這些人當中,最小的女孩才十四歲,豆蔻的年華,一生都要消磨在這裏了。
另一個帳子前站着一些女子,想來是之前的軍妓,被命令來觀刑的。藤條在旁邊的木凳上綁了一大捆,已有許多軍士圍了過來,他們剛散了早校,有一小段休息的時間。看軍妓受刑是難得的消遣,運氣好的,還能上手打幾鞭子——行刑本就是輪流來的。
那些女子要麽是大家閨秀,要麽是美姬侍妾,被這麽多男人圍着看,驚恐而羞怯,膽子小的已哭得要背過氣去,卻不敢哭出聲,只自己顫抖着,時不時抽泣一聲。
見從君出現,軍士也好妓女也罷,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從君的身上。營中舊妓的目光大多是麻木或嫉妒,間或有幾個玩味的,想必是日子過得好的。新妓的目光皆似毒箭一般狠狠刺過來,恨不得将從君釘死在原地。
她們父兄家主,皆因受宴明堂牽累,才使她們落得如此下場,一路車馬勞頓的疲累已消磨掉了她們最初見到宴從君時的憤恨,而在此時又冒出了新的萌芽。
從君被這目光刺得心頭一悸,收回目光。
空地處立了個樁子,從君跟在紅藥身後,紅藥輕聲解釋說:“這柱子是專門為營妓立的刑架,平日裏犯了錯,也在這裏受罰。你觀刑,不必過去跪着,與我同坐。”
他被将軍寵愛已招致憤恨嫉妒,見他竟因此不用受刑,那些人的目光更是如火一般,從君垂首摒棄外物,周身一陣陣的發冷。
領規矩這等小事自是不必叨擾将軍,紅藥坐好了,行刑的兵拾起藤條揮了揮,紅藥按名冊點名,一女子走到樁子前,那兵卻遲遲不綁,旁邊起哄的喊了一聲:“美人,不怕毀了你這身好衣服嗎?”
軍妓領規矩本就是這些大頭兵的樂子,那女子面如土灰一般,這才知道原來鞭背是要脫掉上衣的,她沉默片刻,終是解了衣襟,小衣的帶子綁在纖細的脖頸上,遮住前胸,衣服垂在腰帶處,露出美妙的肩背。
又是一陣哄聲。
負責綁人的這才扯了她的手環住樁子,繩索綁在手腕上,士兵中又狼呼了一聲,那女子合上眼,藤條還未落,已是雙淚垂,複睜開眼時,滿盈着淚水的仇恨的目光正看向宴從君。
一藤條甩下,她便痛呼了一聲,軍中人竊竊,從君聽得真切,小有官位的士官,已在讨論着由誰來為她破瓜。
陽氣初生,太陽那麽大,從君卻覺得越來越冷,冷得他全身都僵住了,好像動一下軀體就會斷裂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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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女子在這些男人眼中,不過就是一件待價而沽的器物。他出身尊貴,長于上流,官宦人家做事說得也好聽,髒泥也是用金子裹着的,他素養好,沒聽過些污言穢語,這時始覺驚心動魄。
他落至同等境地,對那些女子頗有同情,卻更加深覺恐慌,若自己碾落成塵泥,該遭至何等待遇,從君只一想,就是遍體生寒,好似身上被毒蛇纏了一圈似的。
女子各不相同的哭叫已變了好幾輪,人群突然靜了下來,只剩下女子的哭聲。從君擡起頭,發現竟是将軍來了,忙有小兵去搬來長椅,衆多兵士噤了聲,再不敢胡鬧,後排的已悄悄散去,生怕招致軍棍加身,心中還在納悶,往常觀刑将軍大多對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怎生今日跑來吓人?
紅藥起身福身,從君正無措,将軍已坐好,示意行刑的繼續,看向從君。
從君心頭一悸,登時冒了一身冷汗,将軍朝他招了招手,從君一愣,紅藥對他使了個眼色,從君忙走過去,走至将軍身邊,自是顧不得旁人目光,跪下行禮。
周遭人的目光早就不在行刑上,皆偷偷看向将軍與從君。将軍仍是一貫的沉靜面色,目光從受刑的女子身上收回,掐起了從君的下巴。
不出他所料,這小公子臉色慘白,俨然一副受驚的小動物的模樣,将軍是拿捏人心的一把好手,今日新妓領規矩,小公子亦是在領規矩,皆是個下馬威。從君合他的口味,展戎已決心收了這小公子,精神施壓若不夠,人是打不服的,從君擔憂日後淪落成這樣,必将盡心侍奉,戰戰兢兢。
“臉色怎生如此差?”将軍撫過他的唇,從君予取予求,一絲掙紮也無,驚恐而依賴地看着他,将軍對他模樣十分滿意,接着說,“是怪本将昨夜兇悍嗎?”
從君瞳孔驟然一縮,嗓音沙啞:“從君知是将軍恩澤,榮幸不已。”
鞭撻聲和女子哭喊聲一直萦繞在耳畔,将軍輕笑一聲,收回手,轉頭看着軍妓受刑,再未移過目光,從君僵直地跪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數不清的目光定在他的身上,有軍妓的,亦有其他将士的。這萬道目光有如藤條,一時之間,竟讓從君覺得,如今被綁在恥辱柱上遭受鞭笞的人是自己。
這一跪不知多久,地上滿是砂石,自與鋪着厚地毯的帳中不同,從君方一跪下就覺膝蓋鑽心的疼,他昨日跪了太久,膝蓋本就受傷,脆弱得不行,何況跪這硬地。一個石塊正硌在膝蓋骨邊上,從君卻一動不敢動。夏日烈日曬着,他臉色蒼白,一會兒就呈現搖搖欲墜之态,目光模糊,将軍的銀甲在他視線中晃動起來,連女子的哭叫聲都變得遠了。
不知過了多久,這刑總算是完了,将軍站起身來,從君緊忙拉回意識,恍惚地去看将軍。
展戎俯視着他,背着光,整個人包着一層金邊,一身盔甲銀光閃亮,精武如同天神,卻反倒使人看起來面目深沉,頗具壓迫感,從君望着他,仿佛望着一座不可撼動的大山。
展戎瞧着從君蒼白脫水的一副病容,伸手輕撫他發頂,又鉗了人下巴,調笑道:“你倒脆弱得像朵嬌花,不過跪了一會兒便這副模樣,旁人見了,還當本将虐待你呢。”
将軍的陰影籠在從君身上,好似真為他遮了陰涼似的,這炎炎夏日裏,竟是覺得一點熱氣都沒有了,從君說不出話來,只一雙明眸望着他,好在展戎并不想為難,徑自離去,對身旁參軍撂下一句:“送回我帳子去歇歇,午後叫裁縫來,做幾身新衣裳,莫說本将不體恤身邊人。”
參軍抱拳領命,從君轉向将軍離去的方向,待将軍走遠才敢站起來,膝蓋已痛得快沒了知覺,從君勉強起身,還沒邁出一步,眼前一黑,終于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