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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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場——”
“墨靈洞談以冬、草木山莊陳忻宗。”
“請準備。”
“這個談以冬……誰啊?”
“不知道,沒聽說過。”
“哎——內個是不是墨靈洞的洞主來着?”
“啊?!他們洞主?我還以為光他們洞的弟子來了就夠不要臉了。”
“切,洞主都好意思來,弟子就更別說了。”
……
談以冬斂起眼皮,在衆人矚目下仔細擦拭着手中的劍。
如今是最後十強的對決,她需要在這場比賽拿下平手。
不能輸,不能贏。
——能做到嗎?
她漫不經心地掃過黑壓壓的觀衆席,輕笑一聲。
比賽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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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向對方行了一個禮。
皆是目光堅定。
這是頗有吸引力的一場。
四年一屆的武林大會從來不是簡單的比武。雙方在一招一式中需将自家門派的優勢發揮到極致,讓在場每一個人都能體會到武學至死的魅力。
屆時,是一場無二的視覺盛宴。
而上一場令衆人瞠目結舌的盛宴,已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陳忻宗擺好起手式。
對面談以冬身形一晃,瞬間消失在他眼前,陳忻宗憑本能感覺着空氣中的微動,談以冬利落地閃在他面前,長劍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發光,劃出幹練一劍。
陳忻宗将劍橫在胸前,擋下這淩空一劍,還未回神,一招又至。
“這女娃的速度,蠻快的嘛。”
李勝玉身後一個大叔自顧自念叨起來,和他旁邊一人分析着局勢。
逐漸地,在場人們表情凝重,四下讨論着兩人的局勢變化的人越來越多。
身為草木山莊首席弟子,師從梅山時,不該是大打四方,誰見誰跪嗎?怎麽會和一個不知名洞主不堪上下,難不成這就是草木山莊首席的實力?
高臺之上。
宋沉文笑呵呵搖着扇子走來,坐下:“這是已經開始了?抱歉了啊,遲到了。”
楚筠:“沒事,大家早就習慣了。”
臺上另外兩人聽後輕笑幾聲,算是捧場。
宋沉文也不惱,往臺下掃了一眼後,喲了一聲,驚奇道:“梅莊主,您的弟子啊?”
梅山時微微一笑,“正是小徒忻宗。”
宋沉文又眯起眼,使勁瞅着臺下兩人:“另一個是誰,動作好快,看不清臉啊。看身形,是女子嗎?”
一旁的寧世平提醒他:“這是,墨靈洞的小談洞主。”
“哦!”宋沉文一拍手,“是她啊!想起來了。”
他挑眉,手中象牙扇合起:“很有意思嘛。”
場面一度焦灼。
誰都能看出這是場不休的比賽。
談以冬以一種溫柔的進攻方式壓着陳忻宗一頭,而陳忻宗勢如破竹般反擊回去。
這一來一回之間,在場衆人無不為之捏一把汗。
還有一種人。
紅眼的賭徒們死盯住現場,看架勢恨不得翻上臺幫着陳忻宗一起打。
楚筠瞧那宋沉文自打落座起就沒動過,紋絲不動如泰山磐石,心下了然,湊到他身邊,道:“宋二當家怕不是也下了賭注?”
宋沉文目光不移,朝楚筠做了個手勢,叫他看透不說透。
高臺之上,另外同樣兩人專心致志盯着臺下,絲毫沒注意隔壁的互動。
楚筠又悄咪咪湊過來,問:“二當家壓的誰?怕不是也壓了那陳公子贏?”
宋沉文在萬分匆忙之中瞥了他一眼,只回了兩字:“你猜。”
陳忻宗從未遇到過如此難纏的對手。
并非是說戰術難纏,叫人難受,只是這談以冬和他對戰時,似乎中矜着一股勁。但也不像是瞧不起對手,故意保留實力。
兩人在瞬息萬變間已過了上百招,若是眼力不勝者,怕是要看的眼花缭亂。談以冬被他一劍擊地飛退八尺,随即腳下一旋,輕煙流水般躲過下一劍,翻出幾個空翻,拉開兩人距離。
十步之外,陳忻宗緩緩合上雙睫,暗凝真氣,嘴唇一張一合。
一股無形的能量風暴波動自他身邊高速旋轉,他手中劍體青光流轉,凝聚起足以壓倒全場的勢。
談以冬還淩空在半空中,只覺周身一滞——
移山海一出,全場嘩然。
天青色劍氣如一挽流星般呼嘯穿過半個場地襲來,浩瀚磅礴中速度之快,威力之猛,令衆人無不為之驚嘆。
在場修為稍微低些的修士甚至被這排山倒海的一道劍氣激地頭皮發麻,身體深處下意識冒出對絕對力量的抵抗,但又屈服于這威嚴的一劍,身體不覺顫抖起來。
談以冬在瞬間腳尖點地,驀然收起手中劍式,手中長劍一轉,頓時寒光奪目。
不進反退,她這是要收下這一劍!
有人似乎想笑她的不自量力,但嘴角笑意還未揚起,現實便一招無情擊破了他的輕蔑。
臺上那人身法莫測如玄女再世,淩雲步微間她長劍脫手而飛,劍體頓時燦爛奪目,場內恍如白晝,兩劍頃刻間相擊于場地正中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光暴——
談以冬無視了渾厚劍氣撲面而來的殺意,步法玄妙通神,神色如九重天上仙般靜谧若水,不帶絲毫猶豫。
在看見談以冬表情的那一刻,陳忻宗心中了然這場比拼的結果,無奈一笑。
“叮——!”
衆人瞬間擡起頭,看向聲音來處。
寧世平放下手中鑼棒,拍拍手,面向衆人道:“時間到。”
一石激起千層浪。
衆人皆驚,這場比拼還有時間限制?
他平靜地解釋道:“我曾與梅莊主在開賽前下過一個小賭約,若是忻宗小徒在賽中任何一場所用時間超過一刻鐘,就算梅莊主輸。”
他頓了頓,看向臺下兩人:“賭注是,忻宗所比這場判定為平手。”
“接下來,不得再比。”
陳忻宗拾起手中被擊落的劍,收回劍鞘,向臺上四位前輩禮貌鞠躬,轉身。
談以冬抱臂,目光清冷,對突如其來的晉級沒有任何反應,直直對上陳忻宗目光。
兩人若是真要分出高低,三天三夜都出不了結果。
宋靜觀坐在看臺前側,将兩人細微的眼神互動看得一清二楚。
陳忻宗朝她一點頭,絲毫看不出失敗後的怨恨,拱手道:“談洞主,就此告辭。”
“這個陳忻宗……”宋靜觀摸摸下巴,眼神中充滿探究的光,“很有意思嘛。”
見身邊人毫無反應,甚至動都不帶動一下,他自顧自道:“早就知道時間限制,卻還趕在最後一刻才放出大招?是對談洞主實力的尊重呢,還是對自己實力的自信呢?”
李勝玉看着賽場上一前一後下場的兩人,沒有說話。
身旁的噪音突然停了下來。
李勝玉轉頭,宋靜觀目光直白,突然認真地看着他:“還好嗎?”
李勝玉面露不解,宋靜觀笑道:“你似乎對談洞主和陳忻宗打了平手沒什麽感覺啊。”
他指向左下一處,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幾個滿身橫肉的大漢正皺緊了眉頭,冒着兇神惡煞的氣。
李勝玉知道自己面上的表情躲不過宋靜觀的推敲,幹脆指向相反一處,答道:“我在看——”
高臺之上,三位德高望重的當權人正在歡快地談論着什麽,氣氛看起來相當和諧。
“……?”宋靜觀沉默地盯了一會兒,除了梅山時的不在場,并沒看出哪裏值得關注。
李勝玉輕唔一聲,拍拍他的肩:“我出去一趟,替我看着座位。”
宋靜觀目送他離開,半晌,表情凝重,回頭再次望向那高臺之上。
……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周圍開始出現了躁動。
一處、兩處、三處……更多的人開始交頭接耳,場內的氣氛逐漸騷動。
李勝玉還沒有回來。
宋靜觀再次将目光瞥向入口,眉心不自覺微皺,心中煩躁。
“看什麽呢?”
宋靜觀呼吸間一滞,那顆欲發不安的心終于停了下來。
話雖這麽說,李勝玉卻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沒有看向宋靜觀目光停留處,而是找了自己原來的座位坐下。
“回來了啊。”宋靜觀收回餘光,淡淡道。
“嗯,回來了。”
宋靜觀試探道:“你說……他們在讨論什麽?”
李勝玉平靜地告訴他:“外面死人了。”
宋靜觀和其他人反應一樣,也是一愣。
他眨了眨眼睛,半是好奇地看向李勝玉:“誰?”
李勝玉目光停留在場上,開口道:“不知道身份,不過你我都見過。”
宋靜觀視線下垂,思索片刻答:“……被楚子澗救下的那個。”
“嗯。”李勝玉回他。
本以為話題要到此為止了,宋靜觀總感覺少了什麽,心中莫名別扭。
“剖丹。”李勝玉慢慢轉頭,今天第一次和宋靜觀對視,直視他的眼睛,不輕不淡道:“被人挖去金丹,剖丹致死。”
剖丹。
場內觀衆面上的不可置信終于有了答案。
死人不奇怪,可這殺人手法如再度重現的噩夢,讓人心生寒意,毛骨悚然。
武林大會之上,堂堂玄門弟子被人剖丹致死,這已經不能用極大的挑釁來形容了。
——這是自地獄宣告的複仇。
武林大會被臨時終止,由宋、楚、寧、梅四大家接管此案,平複衆人心緒。
……
“你怎麽看?”
宋靜觀與李勝玉對立在一處橋邊。
這橋似乎有些年頭了,卻依舊屹立不倒。河面散發着金光,反照在地面上,波光粼粼的一片。
好熟悉的一句。
李勝玉背對着金光,半晌,道:“複仇。”
宋靜觀輕嘆一口氣。
他的模樣看起來清秀又柔和,就像眼前這條奔向未知遠方的河流。
“複仇……嗎?”
既然如此,那我,祝你如願所償。
宋靜觀望着永不停歇的流水,就像時光川流不息,悠悠走過他們身旁,而一切的一切都會在路途的盡頭慢慢浮現。
那些被遺忘的過去,明晰的記憶,還有深入骨髓的愛與恨,都将一一揭曉。
“李公子。”
“怎麽?”
“我發現,你似乎從來沒叫過我的名字呢?”
“……”
“哎,好歹相識一場,真涼薄啊。”
宋靜觀笑着看他,那人的身影在餘晖之下格外迷人。
“李公子。”
那人不搭理他。
“李公子?”
“李、勝、玉?”
“……說。”
“差點忘了和你說,我明日不在伊城,不過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半晌,李勝玉嘆了口氣,“知道了,沒人擔心你。”
……
宋靜觀一人走在夜裏,他走在看不見盡頭的林路裏。
夜色格外凄涼,素白的月光輕落在他黑密的秀發之間,給他身上平添一絲神秘。
“這位小哥,跟了我一路,沒什麽想說的嗎?”
滿地修竹寂靜,空氣都仿佛凝結,鳥類羽毛忽閃聲驀然響起,自黑暗中破出幾只,打破了平和的寧靜。
竹葉被踩踏的聲音自林深處傳來,那人藏在黑暗裏,看不清模樣,淡淡道:“找死嗎?”
凄厲的鳥叫聲适宜地響起,男子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天那邊,幾個小小的黑影如破布團徐徐墜落,落地。月光照亮了它們的死相。
“行家啊?”男子看了看地上的屍體,終于對眼前人有了點興趣。
“論不上。”
宋靜觀盯着男子,手中寒光微閃:“抱歉弄死了你的鳥,可是……”
長風吹徹,月光明亮,吹散了林中不盡的暗,兩人都看清了彼此的臉。
“你今天不能走,你的信使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