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觀者勝玉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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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外蟬鳴依舊，月光似乎想破開雲霧，卻總有絲縷般的薄雲漂泊在月邊，為其籠上一層紗。

空氣中帶着些許濕意，吹過窗的風拂過人的臉頰，使得籠罩在下空的悶意淡了些。

淡淡土壤的氣息随風而起，李勝玉雙睫微顫，忽得睜開眼。

還在夜裏，他想。

他盯着床上安享夢鄉的江安行，走到窗邊吹風。發絲輕飄，帶着涼意落在臉頰兩側。

只是一眨眼，多年職業生涯中死生一線培養出的第一感促使他離開那扇窗。

那是死亡降臨的氣息。

“轟——”

窗外的漆黑被照亮，肆意燃燒的焰紅陡然爬遍了整扇窗，張牙舞爪地在房間內肆意爬行。

李勝玉如閃電般一手提起江安行的後衣領，一手持劍，兩步來到隔壁，一腳踹開住着宋靜觀的房門。

屋內茶香彌漫，宋靜觀一人支腿坐在茶臺旁，眼底清明，側頭沖他一笑：“來啦？”

李勝玉把人往他懷裏一甩，轉身接下背後肅殺一劍。

宋靜觀好像早就有所準備，帶着江安行破窗而逃，片刻間與黑暗融為一體。

冷冰冰的恨意撲面而來，一股淩然的寒氣四面八方籠罩着整間屋子。李勝玉正面對上他，拔劍相擊。

不到兩三招，李勝玉已知來者何人。

——竟然是寧世修？！

寧世修有一名劍，名為淨崇。

淨崇的劍格與劍身呈勻稱亮麗的瑩白，劍身表層還帶有繁密的黑色咒文，襯得劍身本體更加亮眼，在黑暗中揮動像極了一道光。

像寧世修這類名門望族出身的貴公子，一出招就會将自己身份暴露無疑。他們的劍、所習招數都不是秘密，因為這代表着與身份同等的榮耀。

這對李勝玉無疑是好處，但他緊鎖着眉對付着寧世修的一招又一招。

這人像發了瘋病似的，淩厲中帶着狠勁。

雖說寧世修出招狠辣，但手中的劍卻穩的出奇——李勝玉遇過許多情緒上頭就劍也拿不穩，看哪刺哪的主，但此人不失劍法，腳下步法輕靈依舊。

——青雲宮宮主的兒子果然不容小觑。

兩人出招極快，很快便從狹小的房間轉戰自客棧旁的樹林裏，刀光劍影間只有樹葉摩挲聲相伴，銀白的光穿梭在林間，不見二人身影。

空氣被厲器切割的聲音渾然可覺。

寧世修不僅用劍，更會用符。

“鬼神叫”的尊稱從來不是空有虛名，從認出他的第一瞬，李勝玉就留心警惕着他空着的另一只手。

寧世修是上屆武林大會的榜首，更是四大家之一、青雲宮的下屆掌門人。

——不僅要提防他的劍，更要提防他掏出的每一張符。

李勝玉心頭湧上的怪異愈發猛烈。

寧世修之前掏出的幾張符，一點奏效的意思也無，永遠只是擦身而過。

青雲宮是出了名的劍符雙修，既然寧世修的劍法如此精妙，符咒總不至于次次都打不中。

寧世修一腳斜踹在李勝玉胸前，被李勝玉雙手格擋。李勝玉一個後空翻和他拉遠距離，一腳踩在草叢裏。

遇到和李勝玉旗鼓相當的對手很難，更何況對方似乎非要與他鬥争到底……李勝玉莫名有點煩躁。

他不想殺寧世修。

上次南方皇室的亂子就夠他吃一壺的了，再來一個背後勢力旗鼓相當的寧公子，真是火上澆油。

但他也不想命喪于此。

——怎麽就偏偏引來寧世修呢？

寧世修突然收手，靜立原地，像一尊不容侵犯的佛像。

他手捏一張直立的黃符，兩人隔空相對。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閉上，嘴裏聽不清在念什麽。語調沉重，更像是在進行古老的吟唱。

自他站立周圍的長草瞬間被無形的力量壓倒，形成了一圈圈晃動如水波般的漣漪，李勝玉清晰地感知到寧世修身上的氣在一瞬間集中起來，自他背後凝成一個實體的渾濁物。

頓然，李勝玉懂了那幾張“毫無效果”的符的作用。

原來是這樣。

空氣凝固着，蟬窒息般扯着嗓子鳴叫。

此時天空泛起模糊的魚肚白，汗珠自李勝玉臉側滾滾滴下。他擡頭望天，厚厚的雲層遮住視線。

有什麽快要降臨。

“滋滋——”

腳底開始發燙，李勝玉察覺後閃身遠離原地，但腳底的火熱依舊。

淨崇渾身滾着烈焰，在主人手中發出微微铮鳴。

——借自然之力，以法器為身，十步之內，皆為燃起。

就在剛才，李勝玉腳底的草徑自燃燒，所踏之處，無不起火。

十步的距離不近不遠，可李勝玉心知，這招的突破點不在這裏。

何止是所踏之處起火，那小子甚至可以直接控制火元素到任何想要去的地方。

對手的劍帶着火氣，毫不留情地燃起李勝玉身上每一處。

代表兩人實力的天平開始向一方緩慢傾斜。

李勝玉同樣是寧世修這輩子遇到過的強勁對手。

對方來自何處不用說，但眼前沉靜如磐石般的面孔，此等身手，再加上游若飛鳥的劍法。

寧世修心下一沉——是“煙”。

每個有資格進入念閣的殺手都會被閣主賜名，通常是在見到閣主的第一眼，被賜上幾個字。但江湖傳聞，這位神秘莫測的閣主見都沒見那人一面，就以“煙”字代名。

這位“煙”僅在進閣後第三年直接殺入閣榜第八，又隔兩年以前三的身份名曉江湖。

升榜無非兩種方式——

慢慢升，逐漸打敗比你強的人；或直接讓某個排名極高的倒黴鬼人頭落地。

念閣的排名會在不知不覺中變化，它的消息似乎比任何一個組織都要靈通。

傳言“煙”當年重傷了草木山莊的莊主，又手起刀落解決了莊主的心腹，也就是原本的閣榜第三。

從此，一戰成名。

到了閣榜第三這個地步，至少要有什麽異乎常人的技能吧。只是會用劍嗎？寧世修心道。

未知的恐懼永遠是最可怕的懸刃。寧世修眯起眼，想好了五步內解決眼前人的方法。

剎那間，他感受到一絲莫名的清涼。

遠方傳來熟悉的轟鳴聲，對面那人同樣停下動作，像是早就料到。

一股極大的荒謬感夾雜着不可置信湧上寧世修的心頭。

李勝玉随意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笑。

“轟隆——”

風聲雨聲雷聲同時響起，天空陡然亮如白晝。

像是老天故意開的玩笑，悶沉了整夜雨瀑傾頭而下。天色漸漸暗沉，不再有漸明的跡象，只剩空中清晰可見的雨幕如風卷過的晶瑩絲綢，猛烈的雨滴混着風聲走進這天清明。

白茫茫的一片，再眨眼，面前是李勝玉的劍尖。

……

“你跑的倒是快。”李勝玉這樣評價道。

“哈哈，打不過至少要跑得過，況且不是還有李公子為我保駕護航？”宋靜觀沖他翩翩一笑。

你瞧着可不像打不過他的樣子，李勝玉默默腹诽。

江安行早就醒了，只是默不作聲。

在被李勝玉一手甩給宋靜觀時他就想好了逃脫的法子，而随着被宋靜觀越帶越遠，在他準備動手的前一刻，宋靜觀突然停下腳步，像是早就料到般，轉頭沖他露出詭異的一笑。

那人如瓷般細膩的臉龐在月光下白得發光，兩人目光相對，看得江安行心驚膽戰。

再醒來，在看到眼前熟悉的男子和環境時，江安行愣了一下，自己又是什麽時候昏的？發覺某個很沉重的東西靠在自己身上，江安行轉頭一看——是同樣被五花大綁的寧世修。

在看到寧世修後，他的神情才有了明顯的變化。

“喲，這次醒的倒是快。”宋靜觀坐在窗臺邊，身後的雨幕為他作背景。

他抿唇一笑：“你的打手好生厲害啊。”

“他不是我的打手，也和我沒有關系。”江安行在轉瞬即逝間收回了看到寧世修的錯愕，表情如常，把頭轉向眼前熟悉的陌生人。

江安行對上那人的目光，心下便知自己這次怕是躲不掉這一劫了。

宋靜觀的氣場不是一般人可以媲美的。

他不說話時很靜，而這種靜是超越了欲望折磨後的一種平靜，是一種成熟與超脫，在這種靜中，又加有幾分清心寡欲的悠閑。

他不給人一種壓迫，卻又讓人不容小觑。

即便是如今的四大家中，又有幾人能像他一樣呢？

“是誰要你命，清楚嗎？”

陌生聲音的忽然出現使江安行不由得渾身一震，雙目四下環視起屋子，尋找着聲音冒出的方向。

屋子裏竟還有一人？！

江安行武功雖不比寧世修高強，但他一向對人發出的動靜很敏感。可現在，他連對方的半分呼吸聲都沒感受到。

李勝玉靜立在屋子的角落，抱臂靠牆。

見他一時愣住，道：“不知道嗎？”

“……知道。”

江安行盯着李勝玉，料到寧世修大概就是輸在他手上。

這世上有幾人能打得過寧世修呢，江安行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恐怕用不了一只手就能數清吧。

但凡江湖上叫得出名字的，江安行都見過，哪怕只有一面之緣，他也能在腦海裏記得清清楚楚。

但，這兩人他從未見過——要不然是從不露面，要不是崛起的新人。

這江湖裏當真是卧虎藏龍。

“真好奇，江公子看着可不像會惹禍上身的人。”宋靜觀走到茶臺旁傾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示意角落裏那人要不要也來一杯，被那人一個眼神制止後面露遺憾。

只見江安行嘴巴一張一合。

霎時，李勝玉耳邊一陣轟鳴，有一瞬間止住了呼吸，眼前像是被放了慢動作。

他不記得自己聽到那個名字後是什麽反應，但他看見宋靜觀手裏的那杯茶定格般在空中自由下落，在木質茶臺發出上“咚”地一聲；水流順着茶桌邊滴落地面，留有明顯的痕跡。

“——李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