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短短半小時後, 席司宴就出現在了走廊盡頭。
他似乎料定了陳默有事,大步過來,看了看重症監護室的門, 又看向陳默, 皺眉問:“怎麽了?是不是醫生說了什麽?”
“沒有。”陳默插着兜, 搖搖頭,“我只是在剛剛把楊舒樂帶來這裏的時候, 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麽?”席司宴輕問。
陳默按了按眉心,擡眼看着他,“其實這幾年我和爺爺不止一次讨論過這個問題, 他說将來如果有一天他身體不行了, 不需要強行治療, 也不願意受那個罪。他說自己幾個兒女他最清楚, 讓關鍵時候我站出來替他說。他進醫院那天,我就有預感了,也覺得自己并非接受不了任何後果, 可直到這些天國內外醫生都下了診斷,讓家屬商量是否拔管,我才知道有些決定其實特別難。”
難到他都覺得, 比起十七歲以前的人生,更讓人不願回首。
席司宴默了幾秒沒說話。
最後伸手把他攬過來, 在外面裹了滿身涼意的氣息包圍住陳默。
“沒關系的,爺爺不會怪你。”席司宴抓了抓他的後頸說。
陳默平靜地閉了閉眼睛。
上一世老人的離去太突然, 那也是陳默經歷的唯一一次親人離去。
哪怕他親緣夠淺, 和老人的親近程度也遠不如這一生, 但陳默在幾年之後, 依然能感覺到那種後知後覺的遺憾和痛楚。
所以他違背了老人的意願, 聯系國內外不少醫生,卻一直沒将最終的的診斷結果告訴任何人。
那就像是一場審判。
他知道一旦落槌定音,就再也沒有回轉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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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只要知道老人還躺在那裏,他就可以再在某一天突然醒來,對着他說:“小默,怎麽這些天都沒回來吃飯?別整天只顧着忙,也要好好生活。”
那些平常日子裏的叮囑和瑣碎,在這一生,是陳默對親緣的最終理解和歸屬。
是他重活一回,多出來的頂奢侈的獲得。
所以他希望日子慢一點,時間再久一些,告別可以更晚到來。
直到剛剛。
如果說席司宴回來之前他還有最後一絲猶疑,那他抱上來那一刻,陳默就覺得是時候了。
陳默稍稍退開,對席司宴說:“我突然發現人的欲望就是無止盡的,不舍得其實更多的是自我逃避。不過在把楊家人都叫來之前,我想讓你陪我進去見見爺爺。”
席司宴伸手握住陳默的手,點點頭:“好。”
那天一切都很平靜。
陳默站在老人的病床前,坦然告知老人兩人重新在一起的事。
并在心裏說:爺爺,我依然還是選擇和這個人在一起。
上輩子的擦肩而過,如果想起來是有遺憾的。
那這一生的錯過,他無法保證未來的某一天,想起來時會不會覺得痛苦。
如果人生注定是要失去。
至少當下,以及計劃的以後裏,他不願意失去這樣一個人。
席司宴比陳默晚從監護室出來。
陳默猜到他應該也有話對老人說,只是陳默沒有問。
陳默自己還在病中,只是退了燒。
席司宴陪他回病房。
那是下午,回去的路途要經過住院部樓下的花園,席司宴緊了緊他肩上的外套,說:“天氣涼了,出來也該多穿件衣服。”
“還好。”陳默看着西邊還未曾落下的太陽,“今年倒是沒覺得有多冷。”
陳默和他并排着,這時候才問他:“沒耽誤你事兒吧?”
“沒有。”席司宴側身替他擋住風吹來的方向,“任賢森跑了。在整件事情當中的,他的情節是最輕的。他很會鑽空子,即使知情也沒讓自己和縱火以及殺人這兩件事扯上半點關鍵證據,如今随便往哪個犄角旮旯裏一鑽,警方也拿他沒辦法。”
陳默說:“防着點就好了,沒有了資金來源,他手握傳興也掀不起多大風浪。如今盧納爾落網,這一大助力失去了競争能力,眼下對CM來說正是拓展的大好時機。”
席司宴停下來。
陳默跟着停住,疑惑望過去。
“怎麽了?”陳默問。
席司宴的目光掃過他的臉,“你想說的就是這個?”
陳默不解:“還有什麽?”
席司宴似乎有些無奈,“陳總,你知道我不單單是你的合作方吧,我還是你男朋友。”
“知道。”陳默挑眉。
席司宴:“那作為男朋友,你更該知道我在你這裏的義務從來就不是公司能發展到哪步,競争對手有多少。你可以全權依賴信任我。更不用在你覺得難以抉擇掙紮的時候,還問我有沒有耽誤事兒。”
眼前的席司宴連續奔波了一天一夜,看不出多少狼狽。
可陳默還是能明顯看見他眼底淡淡的疲倦青黑,這種情況下,陳默在聽見這段話時過于五味雜陳。
他上前一步,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領,回應他剛剛的稱呼,低聲叫了聲:“席總。”
“做什麽?”席司宴垂眼,虛扶着他的腰。
陳默的眼神悠悠來回,靠得極近,說:“我也是第一次給人當男朋友,一個人習慣了,你擔待擔待?”
席司宴輕笑:“你這是想把五年前咱們在一起過的事兒賴掉?”
陳默挑眉:“行吧,第二次。”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陳總?”
陳默和席司宴同時側頭。
然後陳默就發現新銳一整個技術研發部門的同事全站在石板小路那兒。
眼裏有驚訝,有意外,有好奇。
畢竟同事眼中的陳總,是個年紀輕輕,埋頭研究的時候身邊男女絕跡的技術大佬,項目決策時殺伐果決的天生領導人物,也是那個出了工作場合,很多時候不疾不徐,手拎老年保溫杯的典型性主打一個随機養生的年輕代表者。
至少,沒有人見過他跟人靠那麽近過。
從他們那個角度看,剛剛兩人幾乎是要親在一起,說着話,一看關系就不簡單。
不過沒人把這疑惑放在明面上。
“默哥!”
“老大!”
一夥人湧過來。
陳默只是短暫意外了下,稍稍退後一步,笑了笑問:“你們怎麽來了?”
袁浩是第一個擠到陳默旁邊的,也不知道是欲蓋彌彰想替他打掩護還是什麽,聲音有些大,“師父你怕不是想把我們吓死。知道你家起火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想來的,可老板沒讓,說是不能探視,所以這麽晚才過來。”
其他人附和:“是啊,默哥你人怎麽樣?”
“有沒有傷着?”
“沒事兒,起火的時候我人已經在醫院了,發燒。”陳默插着口袋,看了一圈人:“我跟老K說讓你們別來的,又不是什麽大問題。”
看陳默完好無損,只是臉色差了點,外套底下穿着的病號服有些空蕩之外,确實看不出別的大問題,所有人松了口氣。
老K這時候從小路最後邊走上前,他應該是去停車了,最後一個過來。
過來第一時間注意到的,反而是陳默旁邊的人。
“席總。”老K面露一點驚訝:“陳默說是你送他來的醫院,這麽長時間不會你一直在醫院吧?”
席司宴不動聲色示意一直戒備在周圍的保镖退下去,否認說:“沒有,中途離開醫院去處理點事,我也剛來。”
老K不疑有他。
袁浩捂着嘴悄悄對陳默嘀咕:“師父,你和席總的關系八成瞞不住了,咱部門有人見過席總的。”
陳默看旁邊認出席司宴是誰的部分人,或驚疑不定,或緊張探究,挑挑眉,對着袁浩說:“等下你帶他們出去吃頓飯,讓……席總報銷。”
袁浩一愣:“啊?”
陳默平靜道:“他請和我請也沒什麽區別。”
一個小時後,擠進陳默的病房裏的所有人全被袁浩帶出去了。
鮮花、禮品,水果,全都堆在床頭。
席司宴和陳默坐在沙發那裏,席司宴對他說:“我以為你打算一直瞞着。”
“他們頂多私下議論,不會直接問。雖然确實沒什麽好瞞的。”陳默手拿着香蕉剝皮,随口道:“我只是覺得新銳和CM有間接合作,不摻雜私人關系,在很多時候處理起問題來也更純粹簡單。不過知道了也沒什麽所謂,除非你想隐瞞?”
陳默說着,将剝好的香蕉喂給席司宴。
席司宴低頭咬了一口,示意他自己吃,“你覺得我在乎這個?”
陳默也不太想吃,放到一旁拍了拍自己的腿,“那你睡會兒吧,好久沒休息,身體再好一直不睡也經不住熬的。”
席司宴嗯了聲,脫下外套丢在沙發旁邊,順勢躺下來。
病房裏再次陷入靜谧,陳默腦子裏想着事,有一下沒一下地捋着席司宴的頭發。
他的發質偏硬,刺刺地紮在掌心。
席司宴睡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手機裏老K發來一長串語音。
陳默因為走神,下意識點開。
對方不知席司宴還在,格外清晰的聲音驟然響起:“我剛上個廁所,你猜我聽見了什麽?怎麽你們研發部好幾個人在說你和CM老板的事兒。那席司宴看上你了??他同性戀啊?”
自動播放的第二段:“之前好幾次我就覺得納悶,你說他一堂堂大集團的老板,綏城席家的繼承人,就算你倆老同學,關系也沒好到這地步吧。他搞什麽?玩玩兒嗎?陳默,席司宴什麽性格我不清楚,不過他這個身份地位身邊最不缺男男女女,咱們在這行這麽久看見的還少嗎?別到時候我搭上新銳都救不了你,骨頭都給你啃幹淨。”
外面的天幕有些暗了。
席司宴不知道何時睜開了眼睛。
他手搭着額頭,問:“你高中打錢幫過忙的就是他吧。”
陳默低頭看他,沒問他為什麽連這事兒都知道,斟酌說:“老K這人,做事喜歡按部就班,多多少少對有錢人是帶着點激進心态的。”
席司宴放下手,“他覺得我玩玩兒?”
陳默失笑:“那席總身邊有多少男男女女?”
下一秒,席司宴吊着陳默的脖子往下壓。
抵着唇:“男女是不少,想要的就你一個。”
陳默丢了手機,捧着席司宴的臉,加深了這個吻。
很快在離醫院不遠的一家粵菜館廁所門口。
拿着手機的老K收到一張圖片。
是一張對着病房的玻璃窗随手拍的,倒映的人影輪廓能明顯看出是穿着病號服的人,将一個高大的男人壓在沙發上,像霸王硬上弓似的。
還有一句看得出他打字時懶散張狂的模樣:“這麽多年沒告訴你,我高中就知道自己是個同性戀了,哦,那會兒我倆就談過,我提的分手。”
老K呆若木雞,當年暑假那個未滿十八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天才形象的陳默轟然倒塌。甚至連如今新銳的定海神針,核心紐帶的沉穩形象更是不保。
顫抖回複:“操,你還是上面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