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陳默出了一身的汗, 在周圍各種或欣賞或驚訝的目光中,準備跟着席司宴離開舞池。
就在這時,一首舒緩的鋼琴曲在大廳緩緩響起。
人群紛紛側目回頭。
穿着一身白色禮服的楊舒樂坐在一架鋼琴後面, 彈奏的是一首送給今天新人的《致愛麗絲》。燈光以他為中心, 優雅, 夢幻。
人群漸漸朝舞臺那邊圍攏。
旁邊的孫曉雅臉黑成鍋底,咬牙:“非挑這時候上去彈, 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擅長這東西,刻意顯擺真讓人惡心!”說着音量陡然加大,“……他居然還往這邊看!分明就是故意挑釁!”
陳默看過去, 對上楊舒樂看來的目光。
電光火石之間, 陳默比誰都清楚, 楊舒樂這是在回敬他之前在樓梯上說的那句“故意”。
陳默沒什麽興趣收回視線, 對着孫曉雅笑了笑,“你管他是不是挑釁,今天這種場合, 你還能毀了你表姐的訂婚宴?”
“當然不會。”孫曉雅的表情是一點沒松,怒道:“不然我肯定上去撕爛他那張臉。”
陳默見過兩人掐架的場面,對女生的憤怒倒是不意外。
可他也沒提醒孫曉雅, 楊舒樂今晚擺明了要針對的人是自己。
陳默很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
楊舒樂終有裝不下去他高貴、不屑于争的時候, 如今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在楊家, 他的處境已經大不如前。他們從來就不是能互相容忍的關系, 只不過上輩子, 那個先忍不下去的人是自己。他陳默忍不下去的人太多, 不止他楊舒樂一個, 所以由得他閑坐高樓,一直維持着他優雅善良熱情洋溢的小公子哥形象,由着他比對打壓,最後還輕易得漁翁之利。
兩輩子了,那個真正不屑于在這種事情上争高下的人,其實一直是陳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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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争的東西,除了利,是在乎,是偏袒,是證明自己的出生并非錯誤。
只不過事實教會他,這些奢侈品,至少在楊家,不過是鏡花水月裏的倒影。只要觸碰,波瀾起,就會發現沒有什麽是真的。
夫與妻之間,父子與母子之間,兄弟之間,那層看似美好的東西不過是層遮羞布。
裏面有着各種各樣的私心,利用,代價。
大家都是演戲的好手。
所以陳默格格不入。
到後來他和楊跖算是各自占據楊氏的半壁江山,楊啓桉和周窈茕的态度也不過是從一開始的敷衍,添了真情實感的小心翼翼。楊跖那時候經常砸辦公室,砸得每個下屬戰戰兢兢,發完了火再次面對陳默,又能收斂起所有情緒,在陳默指名道姓叫他名字的時候,怒罵一句,“你有沒有拿我當過你哥?!”,簡直像是有病。
所以陳默和楊家因為股份問題決裂時,每個人都有種松一口氣的感覺。
于誰都像是解脫。
重來一遭,陳默懶得争的想法真心實意,所以戲也都唱得挺好。
可于楊舒樂就不一樣了。
陳默走了他不屑争的路,他顯然覺得自己已是無路可走,所以只能站起來。
一首曲終,在掌聲中起身。
他傾身對着話筒,微笑:“二哥。”
現場嗡嗡嗡。
“二哥?楊家給兄弟排了序,看來這真假兒子相處得不錯啊。”
“那找回的那個在哪兒呢?”
楊舒樂在現場聲音慢慢淡下去,目光都投向陳默所在的位置之後,才繼續笑着說:“爸媽特地讓咱們給表哥表嫂送祝福節目,二哥,該你了,剛剛的舞會可不算。”
他做出等待的姿态,笑意并未達眼底。
就等着看陳默剛風光了一把,上臺丢人現眼。
陳默旁邊的孫曉雅一陣無語,“他在幹嘛?!搞事嗎?真把自己當今天的主角了,還得由着他選人呢!”
孫曉雅這麽鬧,不代表現場其他人的反應也是這樣。
畢竟訂婚宴本來就有表演節目送祝福環節。
楊舒樂帶了頭,指明人接上,所以大衆自然就把期待的目光投射過來。
懷疑的人也不少。
“陳默是剛剛和孫家女兒跳舞那個,倒是完全看不出來從鄉下找回來的。”
“楊家特地給培訓過吧,不是說今天是特地帶來給周老太太過眼的嗎?”
“社交舞認真練還是能看,可要是鋼琴,可就非一日之功了。”
“上去說點祝福語還不是一樣。”
“這樣兩個兒子的差距不就會顯得特別大?年輕人都好面子,誰樂意出醜。”
陳默将這些話斷斷續續聽進耳朵裏。
臉上卻并沒有什麽多餘的情緒。
在旁邊孫曉雅讓席司宴快想想辦法的聲音中,擡腳往前。一步一步,穿過各色華服正裝的上流訂婚宴會場,然後上了臺。
不同于前世楊舒樂一曲結束,陳默被無數追捧楊舒樂的人起哄逼上臺,最後以無盡的沉默尴尬收場。
如今底下飽含惡意的人不多。
更多的是好奇。
也就遠處正跟人喝酒的楊跖,停了皺眉看來,而手挽着手的楊氏夫婦嘀咕兩句:“咱們什麽時候讓孩子上去表演了,舒樂也是胡鬧。”,然後在周窈茕一句:“年輕人,也就是鬧着玩兒。”的聲音裏偃旗息鼓。
唯獨從二樓下來的周老太太。
遠遠看着臺上的兩個人,偏頭和旁邊的人說一句:“走吧,回去。”
“不下去了?”旁邊的人問。
老太太:“年輕人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處理,我一個老太太去插手不像話。”
“那孩子要是吃虧怎麽辦?”
“不會的。”老人笑笑,語氣篤定。
事實上從楊舒樂那裏拿過話筒的陳默單手插着兜,開口就說了一句:“沒我弟如此博學多才,鋼琴是真不會,也就唱歌還行。”
底下起哄,“那得聽了才知道啊!”
“聽可以。”陳默笑,下一秒掏出手機,“不過我不太記得歌詞,表哥表嫂應該不介意我看着手機唱吧?雖然我準備得草率,但我祝福的心絕對真誠。”
真實得讓人發笑。
兩位主角紛紛大喊:“不介意!”
現場氣氛随意又輕松,和楊舒樂預想中的畫面完全不同。
都在大家以為要聽見一首什麽《今天你要嫁給我了》或者《死了都要愛》的各種搞笑現場版。
很快。
一道帶着點沙沙質感的純淨嗓子,從話筒裏清晰傳來。
低沉的,悅耳的,而且是清唱。
What would I do without your smart mouth
一首并不讓人陌生的《All Of Me》,當臺上那個人垂着眼唱出第一句時,現場陡然安靜下來,十七歲的少年人,不需故作深沉,卻莫名情深。
第二句起,衆人就突然發現有伴奏插入。
那個今夜被不少人問詢,卻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的席家年輕人,出現在了鋼琴後面。
他的彈奏随性輕松,從頭到尾也沒看過拿着手機唱歌的人。
一坐一站,一明一暗,配合得像是提前排練過。
一首歌結束。
掌聲雷動,有人噴了香槟,有人高聲祝賀。
原來是切蛋糕的環節來了。
比人都高的蛋糕塔,搭配各種巧克力和水果,奶油花,看起來很漂亮。
參與這環節的,也基本都是些能起哄的年輕人了,做了游戲,讓主角互親,然後才讓他們一起切了蛋糕的第一刀。
人群正沸騰熱鬧。
陳默下了臺也沒往前湊,人靠着臺子,手裏端着一份不知是誰熱情塞來的蛋糕。
不少人人招呼:“陳默,過來啊,一起。”
陳默笑笑,搖頭,“你們吃。”
這時又有另外的聲音傳入耳裏。
“舒樂,你去叫叫呗,你不是喊他二哥嗎?他唱歌的視頻被人發出去,我好幾個同學都說想要他的聯系方式。”
“就是啊舒樂,你去吧。”
楊舒樂的聲音像是不好意思,“你們別鬧了,我二哥他,喜歡男的。”
“啊?男的?同性戀啊。”
“完全看不出來啊。”
“舒樂,這事兒你家裏人不會還不知道吧?”
“剛剛給他伴奏的是席司宴吧,是你二哥喜歡他?還是他們倆……”
圍着蛋糕的幾個人嘀嘀咕咕,語氣諱莫如深。
說着說着突然安靜了。
因為發現當事人不知何時就站在他們後面。
“繼續啊。”
陳默偏頭,帶笑,“我們倆什麽?”
“二哥。”楊舒樂站出來,“你……”
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陳默上手,一秒沒猶豫,按着人的腦袋直接砸進了蛋糕裏。
下一秒又扯着楊舒樂後頸的頭發,将人扯起來,在周圍鴉雀無聲,驚呆了的環境裏,遺憾地看了看蛋糕,緩緩說:“好好的蛋糕,即便是吃剩了的,也是可惜了。”
陳默看着那張眼睛鼻子都站滿了奶油,此刻也不知道是什麽表情的臉,接着說:“忍你一晚上了,沒完了,是吧?”
楊家這個養子和真兒子關系很好的說法,就此不攻自破。
“幹什麽幹什麽??”此時被人告知情況,終于趕來了不少長輩。
其中也包括楊氏夫婦。
衆人七嘴八舌。
“楊舒樂先罵的陳默。”
“不對,明明是陳默先動的手。”
“分明是你們先說陳默是同性戀,還說,還說……”
“還說什麽?!”已經開始震怒的楊啓桉大聲問。
陳默同性戀的事,終于從原本的學校範圍,鬧到了整個綏城上流圈。
先不說各家什麽态度,楊啓桉估計氣得不輕。
剛剛開口的人一不做二不休,大聲道:“還說陳默是不是喜歡席司宴!席司宴幫他伴奏,不知道是不是,是不是他們倆在談戀愛!”
陳默扶額。
看着楊啓桉從震怒,到震驚,到麻木,甚至是有點驚訝混雜着驚喜的目光裏,惡心得他有些想吐。
陳默朝剛剛說話的人看過去,“同學,伴個奏就是我喜歡,同個框就談戀愛,我倆還住一宿舍呢,是不是該說我倆上床了?你這麽造席司宴的謠,是仗着他人沒在嗎?”
這說得,剛剛的人張了張嘴,人都被問傻了。
陳默無視楊啓桉的視線,嫌惡地看了眼楊舒樂,開口說:“管管你們的好兒子吧,我是不是同性戀不用他宣揚,席司宴要是為了此事被席家找麻煩,爸媽,到時怕不止讓你們覺得丢臉這麽簡單了。”
宴會廳後門出去就是一小花園。
十分鐘後,剛剛事件的主角,此刻在暗處靠着牆,指尖星點的煙火明明滅滅。
有人從正對面的拱門處出來,是今晚給他伴了個奏,就消失不見的席司宴。
他上前來,站在那兒。
陳默擡頭,“聽說了?牽扯到你不好意思啊。”
席司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反駁了,張嘴就上床什麽的,讓我很懷疑你以前的學校環境。”
“還行。”陳默回答得不怎麽走心。
他倒是想起老茍說過,席司宴上輩子出國,好像就跟性取向有關,被人造這種謠,居然還挺能忍。
不過既然人說了自己不喜歡男的,陳默也澄清了,不會真揪着去問。
他只是說:“你今天什麽情況?遲到了騙孫曉雅堵車,一晚上那麽多人到處找你,你上哪兒去了?”
“想知道?”他問。
陳默頓了頓,點點頭。
結果下一秒眼前的人微微彎腰,陳默感覺自己垂在身側的手腕上搭上了指尖,指尖慢慢沿着手腕往下,拂過手心,手指,最後拿走了他夾在指間的煙。
席司宴達到目的,起身。
看了眼手裏的東西,挑眉:“又抽?”
“煩。”陳默皺眉。
他今天又不是為了來配合楊舒樂唱大戲的,平白給人唱了一出。
而且還免費。
席司宴的眼底深黑,陳默有一瞬間有些錯覺,好像他今晚的心情倒是不錯。
陳默很快聽見他說:“煙盒拿出來吧,沒收了。”
緩慢的,卻不容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