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偏心
偏心
張千帆回城時, 崔志強躺在陽臺的躺椅上曬太陽,好不惬意。
擡眼瞥見張千帆進門的身影,他長長嘆了一口氣, 語帶譏諷:“唉, 我之前怎麽說來着,你肯定生氣不過幾天, 自個兒先服軟,舔着臉回娘家,你看我沒猜錯吧。”
張千帆沒理會他的嘲諷, 只問:“麗珍呢?”
“她爺爺奶奶帶她出去玩了。”崔志強懶洋洋翻了個身,又問:“今天怎麽這麽早回來, 沒在娘家過一夜?”
“過什麽過。”張千帆沒好氣。
她和張遠洋還怄着氣呢, 兩人互不搭理。真要過夜, 豈不是擡頭低頭都要碰見張遠洋, 她才不幹。
再說了,她和薛子蘭也沒什麽話聊, 車轱辘話說了一籮筐, 翻來覆去就是那麽兩句,真累人。
不如早點回家來。
“家裏還有菜嗎?”張千帆走進廚房, 圍上圍裙準備做晚飯。
她扒拉一下菜籃子,裏面空空如也, 忍不住朝陽臺上的人發火:“你怎麽在家都不買菜?菜籃子空了都沒瞧見?”
“沒錢買。”崔志強悠悠語調從陽臺傳來, 聽得張千帆心頭愈發煩躁。
她拎着空籃子走到陽臺, 往崔志強面前一放,“怎麽沒錢, 你每個月的工資我都給你留一點,沒少存私房錢吧。”
“別跟我裝窮, 我不信這點買菜錢你都拿不出來。趕緊起來去買點菜回來,我要做晚飯了。”
崔志強躺着并不起身。
他緩緩打了個哈欠,伸出雙臂枕住腦袋,慢悠悠道:“錢都被你接濟娘家去了,哪裏還有錢。”
這話如驚雷轟隆一聲在張千帆頭頂炸開。
她火冒三丈,扯着崔志強的胳膊冷聲質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什麽時候拿錢接濟娘家了?”
“咱們的存款我一分沒動,你不信可以去查存折,你這樣污蔑我是幾個意思?”
往常帶回娘家的一些東西,從來沒花過家裏的錢,都是她廠裏薅羊毛薅來的。
這些崔志強明明都看在眼裏,還要莫名其妙來污蔑她,張千帆不能忍,“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不然咱們沒完!”
面對張千帆的怒氣騰騰,崔志強不以為意,他漫不經心地提起:“我看你上午出門時提了一件皮夾克,這你沒得賴,肯定是拿回娘家了吧。”
張千帆恍然大悟。
“你以為我新買了一件皮夾克給娘家人?”
“不是麽。”崔志強瞟過一眼行李袋中皮夾克,認定那是新貨。
現在市面上的皮夾克多貴啊,好幾百塊錢一件呢。張千帆自己都沒舍得買,倒是慷慨大方地送去娘家,這點讓崔志強心裏很是不爽。
張千帆嗤笑,“你想什麽呢,那件皮夾克是兩年前咱倆在大市場裏面買的,你忘記了?”
當初滿大街都是皮夾克,掀起一股潮流,她眼饞人家,心裏癢癢,硬是拉着崔志強去大市場買了一件,換季時候買的,比平常便宜不少,只要三百塊。
哪知這皮夾克看着好看,穿上是真的不舒服。
不禁熱又不扛冷,天熱穿着要熱死,天冷穿着要冷死,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天氣穿。
春節過後,她整個人圓潤不少,三四月份的時候打算拿出來穿穿,已經穿不下。
這是她第一件皮夾克,又是花好幾百塊錢買回來的,她舍不得丢,放在箱子裏默默吃了兩年的灰。
如今倒是派上用場,做了順水人情。
“我穿不下才送給子蘭的,她骨架比我小,這衣服她穿着正合适。”
崔志強對買這件皮夾克的事情有印象,只不過這兩年張千帆攏共沒穿過幾次,他好長一段時間沒看到,已經記不得皮夾克的款式樣子。
“原來是你那件?”崔志強納悶,“你拿去送給子蘭,她難道不知道這是你穿剩的?”
“她能知道個啥。”張千帆不以為意。
她那件皮夾克至少有九成新,和新買回來的壓根沒什麽區別。
況且薛子蘭一直生活在鄉下,衣服都是拉布自己做的,也沒機會來城裏成衣店買衣服,哪裏知道什麽新的舊的,還不是任由她編造。
“再說我那衣服和新的也沒什麽兩樣,送給她算是便宜她了。”要不是自己穿不下,還真舍不得這麽白白送人。
“可是……”崔志強翻身坐起來,“前幾天你沒去參加行舟的婚禮,我以為你不打算要這門親戚,怎麽今天又要去讨好子蘭?”
張千帆沒吭聲。
還不是因為聽說張行舟要轉正。
張行舟轉正之後是有機會在城裏分房的,分了房子那就切切實實地在城裏站穩腳跟了。城裏多出一戶娘家親戚,她當然應該多走動走動。
以後萬一和崔志強鬧矛盾,她還有個地方可以傾訴。
幸好來城裏工作的是張行舟而不是張遠洋,張行舟比張遠洋好掌控多了,至少不會這麽直白地給她甩臉子。
張千帆心裏藏着一點小九九,只說:“總歸是親弟弟,不可能不要。”
“再說了,我大哥那個樣子,肯定是指望不上,行舟好歹有點出息,我不能一個娘家親戚都不要吧,那豈不是要斷了和娘家的聯系。”
張千帆将地上的菜籃子撿起來,塞到崔志強手中,“現在落心了吧,可以去買菜了吧?”
“別說送衣物,我以後還想請行舟兩口子來家裏吃頓飯,多走動走動,你到時候別反對。”
崔志強之前誤會張千帆,這會兒理屈,也不反駁。
“随你。”他起身提起籃子,換鞋往外走。
外面的天空鍍上一層金光,路上行人熙熙,正是下班高峰期。每張臉都沐浴在夕陽的餘晖之下,行色匆匆往家裏趕。
張行舟騎着自行車,歸心似箭地奔馳在羊腸小道。
天色漸晚,他駛到熟悉的路口,透過昏暗的日光,看到家門口熟悉的身影。
每到這個時刻,薛子蘭總要朝路口遠目眺望,盼着他回來。
這種被人惦記的感覺很受用,張行舟樂呵呵地加大踏腳踏板的力度,咻地一下停在她面前,從車上跨下來,攬着她的肩往屋子裏去。
一進門他便瞧見椅子背上搭着的一件皮夾克。
皮夾克很顯眼,是女款。
“這是……”張行舟疑惑,“你去鎮裏買的?”
“不是。”薛子蘭搖頭,“我哪裏有閑錢買這個,這是二姐送來的。”
“哪個二姐?”婆家娘家都有二姐,張行舟得問清楚。
薛子蘭改口:“千帆姐送來的,說是作為結婚禮物,她今天過來還把禮金補上了,50塊錢,我在禮賬本上補記了一筆。”
張行舟默默聽着,沒發表意見,他往椅子上一坐,将搭在椅背的皮夾克提起攤開來仔細觀察。
越看他眉頭皺得越深,“這是張千帆送給你的結婚禮物?”
平時張行舟通常都稱呼張千帆為二姐,她也就跟着一起稱呼,這次張行舟直呼其名,薛子蘭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情不自禁放緩聲音,“是啊,怎麽了?”
張行舟的臉驟然冷下來,他捏着皮夾克上下打量,語氣頗冷:“她是怎麽一番說辭?”
薛子蘭如實回答:“她說是她特意為我買的,前幾天辦婚宴她沒來,無論如何要送我一件禮物作為彌補。”
“她還說這種皮夾克出廠價都要兩百,外面通常賣七八百。”薛子蘭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問:“我是不是不該要?”
張行舟陰沉着臉,“你是不該要。”
這話裏多少有些埋怨的意味,薛子蘭內心騰升一股委屈,“這麽貴重的衣服,我是沒打算收,可千帆姐硬要塞給我,還是以結婚禮物的名頭,我拒了幾次都沒用,我……”
聽着薛子蘭委委屈屈的争辯,張行舟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語氣似乎太沖了些。
他起身一把抱住薛子蘭,将腦袋埋在她肩頸間,柔聲安慰:“抱歉,我剛才在生氣,但不是生你的氣。”
他在氣張千帆的所作所為。
之前擅自做主給他介紹城裏姑娘,不顧他的身份立場沖到薛家讨要提親禮,這些過分的事情他沒深究。
張遠洋和張千帆已經為這些事在家裏鬧得雞犬不寧,他不打算往上面添一把火。
但不代表他沒有脾氣和底線。
這衣服連個吊牌都沒有,算哪門子的新衣服。
張千帆分明是欺負薛子蘭沒穿過好衣服,不懂分辨,拿二手貨來做人情。
哪怕她送件便宜的新衣服,他都能高高興興領了這個人情,偏偏她拿舊衣充當新衣,還要滿嘴巧言地欺騙薛子蘭。
簡直欺人太甚!
張行舟臉色暗沉如墨,他将皮夾克粗暴地塞進塑料袋中,“這衣服我明天拿去還給她,咱不要她的破爛。”
張行舟鮮少動怒,大多時候他都保持情緒穩定,看上去成熟穩重。現在為了一件皮夾克生氣,薛子蘭再遲鈍也意識到這衣服裏面有貓膩。
張行舟沒有明說,她也就沒有深究,“好,你拿去還了吧。”
她說完看了看外面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催促他:“不早了,你先去沖澡吧。”
張行舟二話沒說,提着木桶往外走。
一桶涼水從頭頂澆下,稍稍澆滅他內心的郁悶之氣。
他洗完澡換好衣物,情緒逐漸平緩下來,瞧見薛子蘭坐在煤油燈前剪燈芯,輕輕走過去,挨着她一起坐下。
煤油燈下壓着的50塊錢落入眼簾,張行舟眯起眼,“這就是她補的禮金?”
“嗯。”錢壓在燈下,薛子蘭一直忘了收,她将50塊錢放進一條手巾中,手巾中包裹着其他的禮金,“對了,前天大哥過來結算婚宴的其他用度,都算清楚了,我從這裏面拿了一部分錢給他。”
張行舟面色一頓,“什麽其他用度?”
“大概是一些菜錢,煙酒錢,炮竹錢,糖果錢等等。”薛子蘭不太能記清所有開支,她從針線籃子裏翻出那張煙紙盒,“都在上面記着呢,你自己看。”
張行舟接煙紙盒,一目十行地掃過,臉色又變得鐵青。
怎麽連買對聯的五毛錢也記在上面?
錢都是他母親洪喜霞墊的,他大哥估計是受他母親所托。
他辛辛苦苦上交了三年的工資,到頭來一分錢沒落着,他都沒計較,他母親卻連五毛錢的對聯費用都要給他算得清清楚楚。
張行舟只覺得悲涼。
當初他大哥結婚,他母親哪怕舉債都要把婚禮辦得風風光光,現在他結婚,他母親一分錢都不想掏。
他大哥婚禮上收到的禮錢和金銀首飾全給了新娘子,最後釀成大禍,他母親這次吸取教訓,想要自己收着禮金,他沒讓。
因着這一點,他母親就要和他算總賬,好似自己付出了不少,連婚宴的開支都要一分不差地讨回去。
果真不會哭的孩子沒糖吃。
這麽多年,他母親能意識到自己明目張膽的偏心麽。
張行舟一言不發起身,默默躺去床上,面對着牆壁,只留背影朝外。
望着他蕭瑟的背影,薛子蘭輕輕在心裏嘆息一聲,吹滅煤油燈,輕手輕腳爬上床。
以往的時日,張行舟總要将她圈在臂彎中,悶得她滿臉憋紅,無法呼吸。今天的他情緒格外低落,不知不覺已經生了兩回氣。
薛子蘭或多或少能猜出一點。
無非是家庭關系不和睦。
這點她比任何人都要懂,她自己家裏何嘗不是一地雞毛。
她縮進被子中,輕輕挪動身子,慢慢貼着他的背,一雙手從他腰際伸過去。
躺在一側的張行舟獨自消化內心裏翻湧着的情緒,一只小手突然從他腰間慢慢繞上來,最後輕輕落在他胸膛。
手上炙熱的溫度傳進胸膛,胸膛裏瞬間心跳如雷。
他翻身将人摟進懷裏,眼眶一紅。
心情低落的時候能有個知心人關慰,真好。
夫妻的意義大概就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