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禮金
禮金
臨時工班次少, 福利差,工資低,時不時面臨被解聘的風險。正式工不一樣, 福利待遇不可同日而語。
張行舟突然要轉正, 簡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薛子蘭頗有些激動地抽出雙手,反握住他的手, 問:“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還騙你不成?”張行舟有些好笑地拿起剪刀,繼續給她修建指甲, “合同都簽了,在走流程, 這個月就能生效。”
他剪完指甲, 推着她上床去睡, “不早了, 咱們歇息吧,你快去床上, 我吹燈。”
薛子蘭心裏還叨念着他轉正的事情, 摸摸索索往床邊走。
房子裏驀地一暗。
身後一雙手掌繞過腰際,抱起她往床上放。
兩人躺在床上, 薛子蘭枕着他的臂膀,小聲問:“聽說城裏有分房政策, 那咱們這個房子還建不建?”
燒窯師傅還沒過來, 現在止損還來得及。
“建, 怎麽不建?”張行舟解釋:“廠裏分房沒這麽快,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輪到我。”
一堆打算結婚的小年輕排着隊領房, 廠裏房源緊張,為分房的事情鬧過好幾次矛盾, 他一個剛剛轉正又早已成家的臨時工,哪有這麽大的運氣分到房。
“再說了,就算分到房,咱們在村裏也需要一個落腳點,以後萬一有事需要回來,總不能回老宅去。”
“哦。”薛子蘭應了一聲,又問:“轉正以後工資是不是多一點?”
何止多一點,“是多一倍。”
以前一個月能拿一百多,已經算是不錯的行情,轉正後工資三百多,除了分房紅利,逢年過節還有一堆福利。
黑暗中,張行舟無故嘆息一聲。
薛子蘭揪起腦袋看他,“這不是好事嗎,怎麽你還唉聲嘆氣的?”
建房欠下的債,以前得花大半年的工資,現在三個月的收入足以還清,這是天大的好事啊。
“也不全是好事。”張行舟摟着她肩膀的力道收緊,将人攬入懷中,下巴抵着她的頭頂,啞聲道:“以後沒有那麽多時間陪你了。”
正式工請一天假都困難,以後天天待在工廠裏面,晚上回來睡一宿,早上又匆匆離開,對于他這個新婚人士,無疑是莫大的折磨。
被圈在懷中,抵着滾燙的胸膛,薛子蘭差點透不過氣。她輕輕推了一下身前的人,掙紮着揚起腦袋,“我不需要你那麽多時間陪。”
正式工多難得啊,好不容易轉正,當然要以工作為主。
“你多花點時間在工作上。”
被媳婦兒一句話戳傷,張行舟捂着心口佯裝悲痛,“你就這麽不需要我的陪伴嗎?可是我需要你的陪伴啊。”
他将懷中人摟得更緊,拿臉頰在她額頭蹭了蹭,輕聲道:“問你個問題,我重要還是錢重要?”
“都重要。”
脫口而出之後,薛子蘭有些後悔。
床笫之間,這樣親密的時刻,正确答案無疑是人更重要。
她的回答過于現實,有種不合時宜的敗興。
哪怕是違心,她也該說點甜蜜話促進感情。
薛子蘭不自在地垂下眸子,思索着要不要開口說點什麽挽回局面。一擡頭,卻瞧見張行舟一雙眼泛着欣喜的光芒,“真的嗎?那看來我還挺重要。”
“你想想,誰不喜歡錢啊。你能把我和錢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看來我份量不輕呢!”
一番話逗得薛子蘭哭笑不得。
這人不需要她哄,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
張行舟一臉歡快地把她摁入懷中,溫熱的急促的呼吸從頭頂灑下,落在她耳邊,激得她頸脖間發燙。薛子蘭掙紮着要翻身,被一只大手緊緊攬過去,“別動。”
沙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透出無限的缱绻,以及一絲不對勁。
感受到他下身驟然的變化,薛子蘭不敢動了。
她滿臉火燒一樣的赤紅,想問也不好意思問,無措地縮在他臂膀中一動不動。
兩人就這樣相擁而眠。
第二天一早起來,張行舟胳膊要廢了,他坐在床頭咬牙揉着發麻的右臂膀,薛子蘭醒來瞧見這一幕,忍不住打趣他:“以後還是老老實實躺平睡覺吧。”
抱着睡覺的姿勢實在不太舒服。
見她醒來,張行舟轉身壓在她身上,一臉幽怨:“我昨晚還不夠老實啊?”
薛子蘭面上一熱,推開他:“昨天提點過大哥,讓他早上來灑水,人家說不定已經在外面,萬一過來敲門,被他看到了不好,你起開。”
張行舟抱着她不肯撒手。
“放心吧,我大哥不會這麽沒眼力勁。”話音剛落,門外響起兩聲急促的叩門聲。
“行舟,子蘭,你們還沒起床?”張遠洋洪亮的聲音透過門縫傳進來,一聲聲無一不落在張行舟臉上。
被立即打臉的張行舟無辜地望了一眼薛子蘭,惹得薛子蘭低聲悶笑,推了推他手臂,“別愣着了,去開門呀。”
張遠洋并不是個沒眼力勁的人,他過來給蔬菜種子灑水,見房門緊閉,以為這小夫妻倆睡過頭。
這幾天張行舟都要去城裏補班,奈何新婚不久,夜裏肯定要折騰些,他怕張行舟睡過頭耽誤工作,不得已出聲叫人。
他哪裏知道,這小夫妻倆一大早正躲在屋裏調情呢。
破壞好氣氛不自知的張遠洋看到張行舟将門打開,叮囑兩句後便提着木桶往菜地去。
他對這片菜地極其上心。
早上一大早太陽還沒出來就跑來灑水,正午太陽毒辣的時候他怕地裏被曬幹,又跑過來灑水。閑着無事的他一天要跑好幾趟。
薛子蘭對他的勤快感到詫異。
看來這次張遠洋是動了真格想要好好種菜買菜。她沿着田埂走向菜地,出聲提醒:“大哥,其實你不用這麽頻繁的澆水,水澆多了也不好,種子會泡爛,一天只要……”
“子蘭!”身後一道尖利的嗓音打斷薛子蘭的話。
她回頭望去,張千帆拎着一包行李袋站在路口朝她揮手,滿面笑容,語氣熱忱地呼喚:“子蘭,子蘭!”
薛子蘭不禁想起那日張千帆氣勢洶洶去她家讨要提親禮的場景,她還從來沒在張千帆臉上見過這樣和藹親切的笑容呢。
她心下納悶,面上堆起笑臉迎過去,“二姐,你怎麽來了?”
“瞧你這話說的,你和行舟結婚我都沒來,我現在再不來,這像話嗎?”
張千帆莫名的善意讓薛子蘭摸不着頭腦。
對方好似有一種魔力,只要對過往的事情只字不提,就能當做全然沒有發生,擺出一副俨然沒有隔閡的樣子,親昵得令人害怕。
“嗐,前幾天廠裏實在忙,我一天假都批不到,沒辦法趕來參加你和行舟的婚禮,心裏正懊惱着呢。這幾天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短短幾天瘦了三五斤。這不,廠裏任務稍稍一放松,我立馬請假趕回來。”
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幾近虛僞,薛子蘭無法接話,只以微笑應對,請她入座,給她倒茶。
張千帆坐下,接過茶喝了兩口,連忙放到桌上,一雙手伸進行李袋中摸索。
片刻後,她掏出皺巴巴的五張十元紙票,遞給薛子蘭,“之前婚禮沒趕上,禮金也沒送,現在特意過來補上,你可別嫌棄二姐給的少。”
事實上,張千帆來之前去了一趟張家老宅,在她母親洪喜霞的口中打探到,薛子蘭的大哥也才送了50塊錢的禮金。
她給50塊錢,薛子蘭沒有嫌少的道理。
對于這份遲來的禮金,薛子蘭并沒有意願收下,只是張千帆特意送過來,她也不好當面拒絕,給人難堪。
她心裏始終懷着一種警惕,張千帆對她态度的轉變讓她心裏莫名不踏實。
“那就謝謝二姐了。”薛子蘭接過錢,随手放到桌上,用煤油燈壓住,客套地問:“姐夫和麗珍還好麽?”
“好,他們都挺好,麗珍在上幼兒園,你姐夫生産線上的任務重,批不到假。等哪天有空了,我帶他們一起回來看看。”
話音剛落,張遠洋拎着空木桶從外面走進來。
他将木桶往地上一放,對着薛子蘭道:“我先回去了。”
他看也沒看旁邊的張千帆一眼,轉身就走。
氣得張千帆咬牙切齒,拉着薛子蘭一頓吐槽:“你瞧瞧你瞧瞧,哪有做大哥的這麽不待見自家妹妹。”
“前陣子和他鬧了點矛盾,他到現在都還記仇呢!一個大男人,心胸也就針尖大小!”
薛子蘭不置可否。
如果她沒記錯,剛才張千帆站在路口熱情呼喚她時,也不曾給過旁邊張遠洋一個眼神。
這兩兄妹之間的矛盾,她還是少置喙為妙。
“我聽媽說他在跟着你種菜?”張千帆嗤之以鼻,“他都多少年沒下地了,會種菜嗎?”
“估計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也就頭幾天有新鮮勁,要不了多久就會放棄,我勸你對他別抱太大的希望。”
薛子蘭靜靜聽着,沒有發表意見。
看出她不想摻和的态度,張千帆停止抨擊,“算了,不聊他,我有件禮物要送給你。”
她躬身将行李袋提起放到膝蓋上,從裏面摸出一套皮夾克。
“這皮夾克是我托熟人搶到的,出廠價都得兩百塊,市面上能賣七八百,有的地方還賣上千呢。”
農村裏沒人穿過這種潮流衣服,薛子蘭不懂貨,連忙拒絕:“這麽貴,那我不敢收,二姐你還是留着自己穿吧。”
“你別不收,這是我特意為你買的,你和行舟結婚的時候我沒來得及趕過來,怎麽着也要給你們補一件結婚禮物。現在城裏都流行穿這個,你快試試大小是不是正合适,我按着你的身板買的,不知道有沒有買大。”
張千帆撮掇着薛子蘭試衣服,強行将皮夾克往她身上套。
套上之後,張千帆左看看右瞧瞧,一臉欣慰:“啧啧,看來我眼光還蠻準的,不大不小,正合身。你留着下半年穿,這衣服擋風,比羽絨服還保暖呢。”
大熱天的穿皮夾克,薛子蘭兩只胳膊如火在燒,她脫下衣服塞回張千帆手中,“二姐,你看我一直在鄉下生活,在地裏幹活,這衣服也沒機會穿,你還是留着自己穿吧。”
薛子蘭不想要。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人情都得用人情來還。
幾百塊錢的貴重衣物張千帆說送就送,誰也不知道背後打的什麽主意,她也沒有等價的東西可以回送,還是謹慎為好。
“嘿,你怎麽沒機會穿?”張千帆重新将衣服塞到薛子蘭手中,笑呵呵說道:“我都知道了,行舟轉正了是不是?以後你有的是機會去城裏,這不就派上用場了麽。”
薛子蘭面色一僵。
她終于知道張千帆突如其來的善意是何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