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福星
福星
洪喜霞站在門口焦急眺望。
張遠洋出門半天了, 怎麽還不回來?也不知道把錢讨回來沒有。
昨天一大早張行舟打了個回馬槍,她還暗自高興兒子結婚沒有忘了娘,誰知道張行舟一進門就朝她伸手讨要禮錢和賬本。
依着他的說法, 既然已經分了家, 人情都算在他頭上,禮錢也應該由他保管。
話是沒錯, 可兒子結婚第二天就上門讨禮錢,擱誰心裏都不好受。
她莫名想起張行舟之前放下的狠話,以後一分錢都不會上交給她。
他倒是說到做到, 禮錢在她手上還沒放熱乎呢,急忙被讨回去, 生怕她私吞似的。
她越想越冒火。
既然張行舟做得這樣絕, 那她也不能客氣!
算賬就要算清楚, 他要拿走所有禮金, 那他也應該承擔所有開支。
婚宴的開支都是她墊付的,這筆錢無論如何她得讨回來。
怕落人口實, 她不方便親自去讨, 只得支使張遠洋出馬。
她看了看日頭,估摸着張遠洋出門得有一個鐘頭了, 怎麽還不見回來?
莫不是過程不太順利?
那薛子蘭看起來悶頭悶腦的,難不成還敢為這事和張遠洋犟起來?洪喜霞不放心, 關上門準備去看看情況。
剛走兩步, 張遠洋不知道從哪裏蹿出來, 火急火燎地推開門,“媽, 你之前的一些種子都放哪兒了?”
“什麽種子?”洪喜霞一臉懵。
張遠洋揮着手比劃,“辣椒、黃瓜、西紅柿等等, 你之前不都留了種嗎?我還瞧見你晾過,你都放哪兒了?”
洪喜霞臉上更懵,“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要種。”張遠洋懶得解釋,一個勁催促:“你就說你放在哪裏,趕緊找出來。”
“不是,你要種?”洪喜霞驚呆了。
完全沒反應過來的她在震驚中一邊下意識去雜物房翻找種子,一邊追問:“你怎麽突然心血來潮要種菜?”
張遠洋嫌她啰嗦,搶過幾包種子一溜煙跑了。
獨留洪喜霞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自從那個該死的騙婚女跑路之後,張遠洋一蹶不振,幹什麽都提不起勁,整個人俨然廢了。
她去城裏求張千帆給張遠洋謀份差事,不過是想拯救一下這個頹唐的兒子。
兒子沒救上來,倒和閨女生了嫌隙。
這三個孩子中,張千帆嫁進城過好日子,不用她挂念。張行舟在縣城有份工作,如今成了家也算圓滿,就屬張遠洋最讓她操心。
她怕她哪天兩腳一蹬,張遠洋連個糊口的活兒都找不到,可咋辦哦。
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他振作起來,也不知道今天的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的。
回過神的洪喜霞心裏一動,連忙關上門跟了出去。
她一路跟到田埂上,在一片稻田邊停下腳步。
不遠處,張遠洋拿着鐵鍬吭哧吭哧翻土,翻完土,他将種子灑進地裏,又提着木桶從水溝裏打水,弓腰給新翻的黃土點水。
薛子蘭全程在旁邊指導他,他臉上沒有半點不耐,幹得很起勁。
這一幕落到洪喜霞眼中,她內心百感交集。
原來大功臣是薛子蘭啊。
看來她之前的想法并沒有錯,薛子蘭這姑娘當初要是嫁給張遠洋就好了,兩個人肯定能好好過日子。
如今說什麽都晚了,一切已成定局,她心裏那種把薛家兩姑娘嫁給自家兩兒子的暢想已成奢望。
再有非分之想,怕是倫理不容。
不過……現在也還行,張遠洋好歹是振作了。
洪喜霞無聲嘆息幾下,帶着無限惆悵與遺憾轉身離開。
張遠洋幹得起勁,壓根沒注意到自家母親偷望的身影,他灑完水,拎着木桶問薛子蘭:“這大概要多久發芽?”
“現在氣溫高,沒幾天就能發芽,不過得保持地裏濕潤,你每天早上要來灑灑水。”
薛子蘭在兩塊地之間堆起一條小田埂以作分界線。
左邊是她提前一天灑下的蔬菜種子,右邊是張遠洋的試驗田。
她不知道張遠洋是否一時興起,既然他要跟着種菜,她也沒必要阻攔,活兒都是他自己幹,她動動嘴皮子就行。
哪怕張遠洋最後半途而廢,她那塊地的蔬菜也絲毫不受影響。
張遠洋可不想半途而廢,他是下了大決心的。
昨晚他從母親口中了解到張行舟要分家的根本原因,內心五味雜陳。
作為既得利益者,他沒法去指責母親的偏心,作為大哥,他又着實能理解弟弟的言行。
歸根結底,是他自甘堕落,這麽多年沒有為家裏掙過一分錢。
原本該是他的責任,被分攤到其他家人身上,這些矛盾的爆發,未嘗不是他的過咎。
幹土打不起高牆,沒錢蓋不起瓦房。手上沒錢,寸步難行。說到底都是沒錢鬧的。
如今弟弟也另成了家,他不能再這樣混沌下去,總得做出點改變。
“只要每天早上過來灑灑水?要不要施肥?”張遠洋不懂就問。
薛子蘭一愣,“你要施什麽肥?”
張遠洋指了指四周的廁所,大笑:“當然是人工肥啊。”
“那不行,會燒苗,等長大些再施肥吧。”薛子蘭把地上的鐵鍬撿起來,遞給他,“這個以後用不上了,帶把小鏟子過來就行。”
張遠洋點點頭,一手扛起鐵鍬,一手提着木桶,走在中間的小田埂上。
不遠處,準備去地裏幹活的陳剛瞧見這一幕,走過來打趣:“喲,難得一見啊,遠洋你下地幹活了?”
陳剛和張遠洋是年少的夥伴,小時候關系好得能同穿一條褲子,後來鬧掰了。
起因是陳剛喜歡的姑娘心裏念着張遠洋,壯着膽子表白,被張遠洋一口回絕。
姑娘傷心痛哭,陳剛心疼姑娘,把張遠洋揍了一頓。
後來這姑娘順理成章成了陳剛的媳婦,兩人結婚時請了村裏所有的年輕小夥來捧場,唯獨沒請張遠洋。
張遠洋以牙還牙,結婚的時候也獨獨不請他。
可惜好景不長,這段婚姻過早地結束。張遠洋被騙婚的事情在村裏傳開後,陳剛關着門躲屋裏偷偷樂了兩天。這事被有心人透露給張遠洋,張遠洋氣得差點動手揍人。
兩人就這樣成了死敵,互相看不順眼,見了面總要譏諷兩句。
“我幹不幹活關你屁事,你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張遠洋毫不客氣地回怼。
對方說話就這個尿性,陳剛沒放在心上,他放下手中的鋤頭,蹲在地上看一眼土裏的情況,“喲,還真種了東西啊。”
他看向一旁的薛子蘭,問:“你這種的是什麽?”
薛子蘭和對方并不熟,好歹是一個村的,她也不方便冷臉,“種了些蔬菜。”
“這麽一大塊地全種蔬菜?”陳剛眸子骨碌碌地轉,“難不成你們是想拿去鎮裏賣?”
“嗯。”薛子蘭也沒藏着掖着,大方承認,“我沒種莊稼,總得找點其他的活兒掙點開支錢。”
“喲,瞧瞧,多勤快的小媳婦啊。”陳剛滿臉贊賞,“你不還有行舟養着嘛,行舟在城裏有工作,養你還養不起?我看吶,遠洋你得好好跟子蘭學學。你沒種地,又沒工作,總不能也靠行舟養。”
“不過慢慢來嘛,你都幾年沒下地了,手腳肯定生疏,先種種菜也是好的,這種活兒雖說是婦人……”
話到一半,張遠洋抓起一塊泥巴狠狠扔過去,正中嘴巴。
“哎喲——”吃了滿嘴泥的陳剛連連朝地下吐痰,“呸呸呸——”
他氣急敗壞指向張遠洋,“你好賴話聽不懂,活該被人騙!”
上一段失敗的婚姻是張遠洋的禁忌,誰提他跟誰急。
他把鐵鍬一扔,上前就要揍人。
眼看一場風暴即将來臨,薛子蘭無法袖手旁觀,她上前扯住張遠洋胳膊,溫聲寬慰:“大哥你冷靜點,揍了人還要賠償醫藥費,不值當。”
同時又勸解還在吐痰的陳剛,“陳大哥,你地裏還有挺多活兒要忙,你先去忙吧。”
陳剛自知失言,激起張遠洋怒火,兩人免不得要動手幹一場。
這會兒有薛子蘭勸架給臺階,他扛起鋤頭轉身就走,“得,我去忙了。”
直到陳剛走遠,薛子蘭才放開架着張遠洋胳膊的手,她原本想安慰幾句,張遠洋鐵青着臉,扛起鐵鍬,一言不發地走了。
薛子蘭晚上把這件事和張行舟提起。
她有些不明白,“我看那陳大哥似乎挺不待見大哥,當年的事情都已是陳年往事,怎麽成見還這麽深?”
那姑娘最後跟了陳剛做媳婦,張遠洋後面的婚姻也并不順利,陳剛過着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幸福生活,沒道理一直來酸生活不如意的張遠洋啊。
“這事有另外的隐情。”
張行舟沖完澡,換好衣服,挨着她在煤油燈前坐下,小聲道:“你不知道,陳剛那媳婦以前做女孩的時候很喜歡我大哥,我大哥眼光高看不上人家,直接拒絕了。”
“拒絕之後,那姑娘後來跟了陳剛,都打算談婚論嫁了,結婚前一天那姑娘突然跑來找我大哥,問我大哥要句話,要是我大哥不同意她嫁,她就不嫁了。”
“我大哥沒理她,覺得她神經病。後來這姑娘還是嫁給陳剛,再後來陳剛知道這件事,在家裏發了一頓大脾氣,從此愈發看我大哥不順眼。”
……
聽完內情的薛子蘭默然。
“大哥的情史還挺豐富。”她感嘆完,拿起剪刀在燈下剪指甲,擡眸觑了一眼對面的人,冷不防問:“那你呢?”
“我?”沒明白話題怎麽突然轉到自己身上,張行舟一愣,“我哪有什麽情史啊。”
“沒有嗎?”薛子蘭垂眸剪着指甲,頭也沒擡,“之前你二姐不是要給你介紹城裏的姑娘麽。”
“那算什麽情史啊,我壓根沒見過人家!”
張行舟趕緊搶過剪刀,就着燈光殷勤給她剪指甲,“你可不能給我瞎按罪名,我清清白白的。那是我二姐單方面的主意,我從來沒想過要娶什麽城裏姑娘,我只想過要娶你。”
一番話惹得薛子蘭面紅耳赤。
她臉上發燙,別扭地去搶剪刀,“我自己剪。”
“別別別,你別動,我來給你剪。”張行舟霸着剪刀不放,“你是咱們家的小福星,我給你剪指甲算不得什麽。”
薛子蘭揚起嘴角輕笑,“我怎麽就成福星了。”
“怎麽不是福星,我大哥都沉寂多少年了,我媽想盡辦法也沒讓他振作起來,你看他現在願意同你一起種菜,你可不就是福星麽。”
這個功勞薛子蘭不敢占,“是你大哥自己思想轉變,不是我的作用。”
“是嗎?那我還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張行舟停下手中的動作,輕輕握住薛子蘭的雙手,嘴角浮現一抹壓不下去的笑容,“我要轉成正式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