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搭檔
搭檔
農村裏沒有多少娛樂活動, 夜深了,通常都窩在家中。
薛子蘭湊在煤油燈下剪紙板樣式,張行舟沖完澡走進來, 一邊脫下濕衣服一邊問她:“今天是怎麽打發時間的, 你一個人在家會不會無聊,要不把那臺電視機裝上。”
窸窸窣窣的脫衣動靜傳入耳中, 薛子蘭知道,這會兒他又該赤條條了。
沒辦法,家裏空間太小, 總不能讓他去外面換衣服。
她倒是可以去外面,将剩餘的空間留給他, 不過夫妻一場, 這樣未免太生分。
同床共枕的人, 照理不該這樣見外。
薛子蘭将腦袋垂得更低, 偏過眼睛不去看他,“不用, 等正房建好了再裝上吧。”
婆婆洪喜霞為兩人備了一臺黑白電視機, 奈何房子太小,沒地方放, 目前還存放在張家老宅。
她打算等正房建好了,再把電視機裝上。
電視機裝上也無濟于事, 農村供電緊張, 一個月來不了幾次電, 偌大的電視機純粹只是擺飾,用來裝點門面。
“那行, 到時候再裝。”換好衣服的張行舟湊過來看到她手上的紙樣板,心頭一跳, “你要做鞋?”
鞋碼偏大,分明是給他做的。
“我看你只有一雙布鞋,多做一雙平時換着穿。”薛子蘭解釋完,手中的紙樣板突然一空。
張行舟搶過她手中的紙樣板和剪刀,一股腦塞進床底下的針線籃子中,一臉嚴肅地告誡她:“別在燈下幹活,眼睛會瞎的!要做以後白天再做。”
煤油燈白白燒着,不幹點活總覺得浪費。
薛子蘭習慣晚上就着燈光做點手工,這會兒瞧見張行舟一副不容商量的語氣,她也沒硬犟,順勢起身去疊堆在床上的衣物。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語氣太嚴肅,張行舟也偷偷摸過來,特意挨着她坐下,一起疊衣物。
空氣靜默片刻,他突然柔聲問:“舒服嗎?”
一句話沒頭沒尾,偏偏薛子蘭聽懂了。
她臉上一熱,支吾半天:“太厚了。”
這東西比衛生帶子更厚,墊在內褲裏面像穿了兩件衛生帶子,膈得大腿根不太舒服。
“厚是正常的。”張行舟寬慰她,“沒事,你是剛開始用,可能不習慣,多用幾次就好了。對了,記得勤換,別舍不得換,用久了不換容易細菌感染。”
薛子蘭怔怔聽着,擡眸望他,“你怎麽對這些這麽熟?”
張行舟嘿嘿笑了兩聲,湊到她耳邊輕輕吹氣,“買給你用的東西,我肯定要事先了解。”
那也了解得太透徹了吧。
薛子蘭不禁反思,她似乎對男性生理方面的認知少得可憐。
這種事情,她怎麽好意思去請教別人。
“那、那你是從哪裏了解的?”
張行舟坦然道:“賣這種物品的工作人員啊,我只是多嘴問了一下注意事項而已。”
“哦。”薛子蘭心裏輕輕松了一口氣,她将疊好的衣物放進床頭袋中,談起另外一件事:“對了,中午我去了一趟隔壁村,燒窯師傅說他已經提前答應一戶人家,得一周之後才有空過來。”
“你去請好了?”張行舟驚訝。
薛子蘭點點頭,指着東南面的方向,“我還去田地裏看了一下,那邊一塊地的土比較黃,到時候就挖那兒的土回來砌牆。”
“你連砌牆的土都看好了?”張行舟好奇地望着她,“你還幹了什麽?”
薛子蘭弓腰整理着床鋪,不徐不疾道:“門口堆着的油菜我攤開曬了曬,之後的日頭跟今天一樣辣的話,不出一周,油菜籽可以碾出來裝袋,等你什麽時候有空,送到村裏王師傅家去榨油。”
“旁邊一塊空地我鋤了一遍,種了些蔬菜種子下去,以後就當成菜地,你注意些,不要踩進去。”
張行舟默默聽完,起身輕輕摟住她的腰,眼裏滿是心疼,“哪有新娘子第二天幹這麽多活。”
說好這輩子要彌補她,怎麽反而讓她過得更苦了呢。
他哪裏知道,相比于在薛家的重活累活,這些事情對薛子蘭而言根本不算什麽。
“這又不累人。”薛子蘭不以為意。
都不是力氣活,和閑着沒什麽差別。
“總歸要走路吧,走這麽多路,不累?”張行舟不由分說将薛子蘭按坐到床上,擡起她的腿擱在自己膝蓋上,兩只大手掌不輕不重地在小腿處揉捏。
起初有些癢,薛子蘭渾身別扭,掙紮着要抽出腳。
張行舟不讓,擡起她另一只腿,一起擱在膝蓋上按摩,“你別動,我給你按一會兒,不然你明天起來小腿會酸痛。”
薛子蘭不動了。
她半躺在床上,透過昏暗的燈火打量張行舟。
張行舟流暢的側面輪廓在一蹿一蹿跳躍着的火苗下蒙上一層聖潔的光,他目光專注,神态認真,仿佛在進行一項嚴肅重要的任務,容不得分心。
薛子蘭鼻子一酸,眼眶中慢慢呈出淚光。
“對了,有件事咱們要商量一下。”張行舟突然開口。
薛子蘭慌忙将腦袋偏到一邊,拿枕巾輕輕擦拭一下眼角,回過頭才發現張行舟并沒有擡起腦袋看她,他依然神情專注地低頭給她按摩。
薛子蘭松了一口氣,“什麽事?”
“咱們過兩天是不是要回門?一些東西我得提前準備起來,明天下班後我去大市場看看。”
一般婚後第三天回門,也有一周之後、一個月之後才回門,嫌麻煩的甚至等到過春節才回門。
這些沒個定數,全看方不方便,有沒有空。
回門要辦回門宴,薛子蘭琢磨着現在地裏忙,她大哥大嫂不一定有時間招待。
“先別買吧,我明天去探探信。”
她的判斷是對的,不等她回去探信,第二天薛子梅先上門來給她送信。
薛子梅拎着一籃雞蛋過來時,薛子蘭正蹲在菜地前查看蔬菜苗的發芽情況。
“子蘭,我來給你說個事。”薛子梅将雞蛋往桌面一放,循着腳印走向菜地,“這陣子家裏忙,大哥大嫂沒時間,讓你們過春節的時候再回家,到時候再擺宴好好招待你們。”
薛子蘭早有預感,并不驚訝。
她重新往地裏灑了一層水,拎着木桶起身。
薛子梅跟在她身後,湊到地裏望了一眼,好奇地問:“你在種什麽?”
“種些蔬菜。”
聽到“蔬菜”二字,薛子梅不禁挑眉:“你該不會還想着種點菜拿到鎮上去賣吧?”
薛子蘭沒否認,她領着薛子梅進屋,搬出一把竹椅請人入座。
薛子梅沒坐。
屋子裏空間太小,攏共也就兩把竹椅,一切簡陋得可怕,真不知道薛子蘭是怎麽願意擠在這樣的小房裏生活的。
薛子梅挑剔的眼神掃視一遍整個空間,她最終選擇站在外面。
“我不坐,我到處看看。”
“那總得喝杯茶吧。”薛子蘭提起熱水壺要倒茶,眼神瞟到桌上的一籃雞蛋,疑惑地問:“家裏哪有這麽多蛋?”
家裏總共只養了五只雞,其中一只還是公雞。另外四只母雞下的蛋,全被她大嫂拿來補身體,哪有多餘的雞蛋送人。
“大嫂去隔壁家借來的,說是讓你們晚點回門,對你們不住,送點雞蛋過來讓你不要放在心上。現在家裏是真忙,他們是真沒空。”
薛子梅說着說着突然壓低聲音,吐槽:“我跟你講,現在大嫂在家的脾氣是越來越差了。”
“為什麽?”薛子蘭詫異。
“還能為什麽,因為你嫁人了呗。”薛子梅目光在她周身打量一遍,“以前家裏有你幫襯,大嫂受了利不知不覺,現在你嫁了人,家裏沒了好幫手,很多事情她得自己動手,她脾氣能好?”
薛子蘭往茶杯裏抓了一把茶葉,垂下眸子小聲問:“那你閑在家裏,大嫂不說閑話?”
“怎麽不說!”薛子梅臉上憤憤,“我不和她計較就是了,她讓我幫忙,我做的她不滿意,久而久之就不指望我幫忙了。”
薛子蘭沒吭聲。
這是薛子梅一貫的偷懶手法,她不是不會,只是裝作不會,生怕別人發現她會幹活就使勁奴役她。
薛子蘭盯着桌上一籃雞蛋,猶豫片刻,開口道:“要不,你跟着我一起賣菜吧?”
以後規模若是做大,一個人忙不過來,遲早要尋個搭檔。
思來想去,還是自家人最信得過。
盡管有這樣那樣的矛盾,她大嫂不也湊了一籃雞蛋給她麽,為着這點善意,薛子蘭願意幫襯一把。
薛子梅跟着她一起賣菜,能掙點私房錢,也算是變相給家裏減輕一點開支。
誰知薛子梅眉頭一皺,嘴角輕撇,“才不呢!”
“你以為我傻啊?你之前賣菜的錢被大嫂惦記,難道我賣菜的錢就不會被大嫂惦記?你現在自己有了家,大嫂的手伸不了這麽長,但我還沒成家啊,我一時半會也沒法找個人成家,豈不是被壓榨的命?”
“辛辛苦苦賺了六塊錢,大嫂要拿去五塊,那我圖啥啊?我累死累活為了啥啊?我才沒那麽傻呢。”
薛子梅堅決不幹。
想讓她拼命幹活補貼家裏,沒門!
她義憤填膺地嚷嚷完,一回頭,張遠洋不知什麽時候站到她身後。
她吓了一大跳,沒好氣地瞪人:“大白天的,你怎麽不吱聲?想吓死人啊。”
“我吱聲了還怎麽欣賞你跳腳的模樣?”張遠洋帶着玩味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冷哼一聲:“啧啧,看着人五人六的,沒想到這麽自私。”
這副輕蔑的模樣激得薛子梅面紅耳赤。
被偷聽私密話的羞窘與怒氣同時騰升,她板着面孔開始翻舊賬,“張遠洋你別忘了,你還欠我八塊錢,連女人的錢都欠,天底下就沒有比你更自私的人!”
她丢下這句話扭頭就走,氣得張遠洋在身後瞠目結舌。
什麽人吶這是,還真賴上他了。
得,不跟這種人一般見識。
張遠洋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薛子蘭,開始談正事:“我過來是有點事情要跟你談談。”
薛子蘭請他入座,“什麽事?”
竹椅是為薛子梅搬出來的,薛子梅沒坐,張遠洋一屁股坐上去,從兜裏掏出一張硬煙盒紙。
煙盒紙上面用鉛筆記着幾筆賬,有關婚宴上的開支。
菜錢、煙酒錢、炮竹錢、糖果錢……種種支出,一應俱全。
“既然行舟把禮錢都收走,那這些開支他也得負擔。”
張遠洋擺出一副嚴肅的态度,目光卻時不時瞟向對面的人。
新婚第三天和新娘算賬,實在算不得禮貌,他預感薛子蘭要擺顏作色。
預料中的場景并沒有出現,薛子蘭很平靜地接過煙盒紙計算一番,核對無誤,她從口袋翻出一沓錢,數了幾張出來,遞給他,“大哥你數數,看看數目對不對。”
全程面容祥和,無悲無怒。
張遠洋對她刮目相看。
同是一個爹媽所生,怎麽薛子梅養得一副心高氣傲的性子,薛子蘭卻這樣明事理。
看來行舟娶了個好媳婦啊。
張遠洋心裏感嘆一番,一把接過錢:“不用數了,我信得過你。”
他将錢胡亂塞進口袋,起身要走。
走了兩步,他腳下一頓,遲疑着開口:“我想問問,你剛才和你姐的對話是真的嗎?你之前真的去鎮裏賣過菜?賣了六塊錢?”
沒想到他會打探這個事,薛子蘭有些意外,如實點頭:“是真的。”
“那……”張遠洋躊躇一陣,斟酌着問:“那我能跟你一起去賣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