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洞房
洞房
夜幕降臨, 四周行人稀少,張行舟幹脆拿着裝滿涼水的木桶站在外面沖澡。
涼水嘩啦啦從頭頂淋下,順着腳板滴落在地, 彙成一股細流無聲滋潤旁邊土地。
薛子蘭在裏面鋪床。
被子床單是她娘家大哥大嫂準備的陪嫁, 粉紅色的底,上面印滿龍鳳牡丹花色圖紋, 看上去極具喜慶色彩。
她鋪好床鋪,察覺到屋子裏光亮突然蹿上來。
準是桌上的煤油燈芯燒老了。
燒老的燈芯不剪,耗油多, 是一種浪費。
她從床底下的針線盒裏翻出一把新剪刀,準備去剪燈芯, 一轉身瞧見張行舟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進屋來, 脫得精光換衣服。
也不避諱人, 赤條條站着, 一覽無餘。
薛子蘭飛快避開目光,滿臉緋紅地将地上換下的濕衣服塞進木桶, 準備明天再洗。
燈光下, 她垂着眸子假裝專心剪燈芯。
張行舟慌張地提醒她,“別湊太近, 你看你臉都被烤紅了。”
薛子蘭無言。
那是被燈火烤紅的嗎,那分明是……某個人大大咧咧, 也不害臊。
換完衣服的張行舟将門栓合上, 一口吹滅桌上的煤油燈, 趁黑将薛子蘭攔腰抱起,“忙一天了, 也累,咱們趕緊去休息。”
将人輕輕放到婚床, 張行舟如魚兒滑進被窩。
他躁動不安的身體貼着冰冷的牆壁,炙熱的目光透過黑暗望向枕邊緊張得微微顫抖的人,壓抑沖動,理智地問:“你說頭兩年不生娃,那咱們可以一起睡覺吧?”
薛子蘭再單純,也知道他話中的睡覺不是簡單的蓋被子睡覺。
她緊咬着下唇,輕聲說:“這幾天不行。”
“怎麽了?”沒反應過來的張行舟以為她身體上不舒服,關切地問:“哪裏不舒服嗎?你告訴我,咱們去看醫生。”
“不是。”薛子蘭扭過腦袋,聲如蚊吶:“是好事來了。”
張行舟一愣。
許久沒聽到這種說法,他緩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黑暗中,他輕笑一聲,替薛子蘭攏了攏身上的薄被,緩慢地湊近唇在她額頭輕輕落下一個吻。
“那睡覺吧。”
四周寂靜無聲,很快,身旁傳來男人均勻的呼吸,在黑夜裏一起一伏。
薛子蘭稍稍心安。
她合上漸沉的眼皮,在這個新成立的家庭裏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
第二天她迷迷糊糊睜開眼,身旁被子空了。
門外晾衣繩上晾着昨天換下的衣物,包括她的。張行舟不見人影,不知道去了哪裏。
趁着屋裏沒人,薛子蘭趕緊起來将衛生帶子換下,湊到木桶前用涼水沖洗。
張行舟捧着一碟鹹菜進門,瞧見薛子蘭背對着他蹲在木桶前神神秘秘不知道在洗些什麽,湊近一看,是一條長長的布帶,布帶頭尾串着兩根細長的絲線。
愣了片刻,反應過來的張行舟立即将鹹菜放到桌上,蹲身去搶薛子蘭手裏的東西,“我來洗吧。”
薛子蘭不給。
“不用,我洗就行。”
這種東西,怎麽好意思給男人洗。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幫你洗。”張行舟捏住她的雙手,“你不能下冷水,這樣對身體不好。”
薛子蘭皺眉。
農村人哪有這麽金貴,別說經期下冷水,她媽當初生下她第三天就下地幹活呢。
張行舟怕不是把她當嬌小姐養。
看她神色不悅,張行舟沒再執着,只起身提起暖水壺,往木桶裏倒入半瓶熱水。
這樣過于貼心的舉動讓薛子蘭哭笑不得。
一方面覺得自己不是那樣嬌弱的人,不需要百般呵護;一方面又悲哀于自己從小被馴化成以勤勞付出為榮,以至于稍稍被關愛,倒有些無所适從。
薛子蘭悶不吭聲洗完衛生帶子,晾在外面晾衣繩上。
進屋時,張行舟已經盛好兩碗白米粥,“先來吃早飯吧。”
他擺好筷子喊薛子蘭入座,替她搬過一把竹椅,将一碗白米粥推過去,“對了,我今天要去縣城補班,晚上會晚點回來,廠裏包飯,你不用等我回家吃晚飯。”
“好。”薛子蘭坐下,捧着白粥喝了一口,望着桌上的鹹菜問:“你哪兒弄來的?”
“隔壁劉嬸送的,她家裏做了兩壇子鹹菜,吃不完,到處送人呢,我正好路過,也被她殷勤送了一碗。”
張行舟說着從兜裏掏出一疊錢,遞給薛子蘭,“早上回了一趟老家,這是昨天收到的所有禮錢,本來在我媽那兒放着,我想咱們已經分家,這人情以後都是我們的,就把賬簿也拿來了。”
他又從口袋裏掏出一本紅色的禮賬本。
“所有禮錢名單都在上面記着,你待會兒有空的時候仔細核算核算,看看數目對不對。”
“行。”薛子蘭接過賬本,将禮錢壓在賬本下,關心起另外一個問題:“咱們燒窯的師傅請了嗎?”
“沒呢,這幾天都要補班,沒時間,我打算過兩天閑下來再去請。”張行舟呼呼兩下喝完一碗粥,起身又去鍋子裏添。
他端着飯碗剛坐下,聽得對面的薛子蘭道:“要不,我去請吧。”
“別。”張行舟一口回絕,“你還是在家裏好好歇着。”
薛子蘭不樂意了,“建房子是兩個人的事,你在城裏上班忙不過來,我在家裏閑着沒事,怎麽就不能幫幫忙?”
看她犟脾氣上來,張行舟忍不住笑出聲,“好好好,你想去就去吧。”
“等燒了窯,我去請瓦工師傅,看看這地基要打多深,進深多長,這些我都先溝通好,等你回來再商量下,能省不少事。”薛子蘭一本正經地商量。
張行舟樂了,“你還會建房子不成?”
不是他不信任薛子蘭,哪怕是從來沒建過房子的男子漢,頭一回也是懵懵懂懂不得其法,薛子蘭平日裏只在地裏幫忙、幹些針線活,哪裏能懂這些建築上面的事。
“沒吃過豬肉我還沒見過豬跑?”薛子蘭沒過多争辯,只說:“你要是沒時間,我能做的我就去做。”
“行。”張行舟沒抱太大的期望。
閑在家裏确實無聊,薛子蘭想找些事情消磨時間就随她去吧。
等以後在城裏站住腳跟,她天天可以逛街游園,就不用悶在鄉下了。
張行舟嘩嘩兩下将碗裏的粥喝得一幹二淨,他起身要去洗碗,薛子蘭按住他的手,“放着我來洗吧,時間不早了,你去上班,免得遲到。”
天邊的日光逐漸升起,太陽的第一縷強光刺破雲層,如碎金灑落地面。
時間的确不早了。
張行舟猶豫片刻,“好吧,但記得要用熱水。”
“嗯。”薛子蘭笑着應下,起身送他出門。
看着張行舟跨上自行車後倒映在地的影子,她心裏有些擔憂,“去縣城坐車都得一個鐘頭,騎自行車過去得好幾個鐘頭,現在出發會不會晚了?”
“不會。”張行舟胸有成竹,“放心吧,大巴走的是大道,我走的是小道,抄近路過去,兩個鐘頭就能到。”
“那……那你注意安全。”
“好。”張行舟朝她揮揮手,使勁蹬了蹬腳踏板。
自行車緩慢啓動,歪歪扭扭穿過羊腸小道,一路蜿蜒而去。
走到分岔口,張行舟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遠處小小的單薄的身影依舊站在門前,眸色溫柔地凝視他的背影。
張行舟鼻子一酸,眼眶發紅。
他整顆心像被剖開來陳放到烈日底下曝曬,周身暖洋洋的,惬意無比。渾身充滿幹勁,腳下虎虎生風,一路高歌向前。
直到背影消失在岔路口,薛子蘭才收回視線。
她轉身回屋,收拾桌上的碗筷,随後将壓在禮賬本下的一疊錢拿出來對着賬本核算。
兩家親戚并不多,至親的兄弟姐妹僅有四個。
這四個之中,只有她大哥薛子勇一家送了50塊錢的禮金。
她二姐薛子梅沒有成家,算不得一戶人家,不用送禮金。張行舟的大哥張遠洋這麽個情況,算不得一戶人家,也沒送禮金。
至于張行舟的二姐張千帆,人沒來,禮金也沒來。
看樣子是打算以後不來往。
其餘的是一些旁親,張行舟叔叔家的孩子,堂哥堂姐有幾戶,她那邊舅舅姑媽有幾戶,加起來總共12戶人家,每家送20元,總共是240元。
剩下的禮金來自一些隔壁鄉鄰。
隔壁鄉鄰算不得親戚,頂多只是五代以上共一個爺爺,出了五代已經不算親戚,平時家裏請客需要人手,免不得請這些鄉鄰過來幫忙。
人來一張嘴,總要吃飯,白吃又拉不下臉面,總會送點禮錢意思意思。
一般也就掏五塊錢。
薛子蘭數了數,鄉鄰一共請了15戶,收禮金75元。
這些算起來,總計是365塊錢。
昨天擺宴的菜錢、煙酒錢也不知道是誰墊出去的,她決定等張行舟回來再仔細問問,若是洪喜霞墊出去,她得找個時間把賬結一結。
禮賬本很快核算完畢,基本沒有錯漏。
她看着日頭還早,換了一身衣服,啓程去隔壁村裏問信。
聽說燒窯的師傅在隔壁南坪村裏停了幾日,她得抓緊過去,免得師傅燒完窯走人。
南坪村與北坪村隔湖相望,靠雙腿走過去要些時間。
薛子蘭一來一回,已到了下午時分。
簡單下了一碗面條解決午餐,她開始盯着面前那塊空地動腦筋。
建房子不需要那麽大的面積,旁邊空地可以種種菜。
空地旁邊堆放着田裏原本生長茂盛的油菜花,油菜花結了籽,顆粒飽滿。要建房的緣故,只得提前砍了。
昨天一場大雨,油菜花杆上挂滿水珠。若是悶個兩三天,這裏面堆積的菜籽肯定要發芽。
薛子蘭将這些油菜攤開來,就着好日頭晾曬。
忙完之後,她順手将空地從頭到尾鋤了一遍。
黑黃的土地被雨水滋潤過後格外肥沃,最是适合種菜。
她買來黃瓜、辣椒、茄子、西紅柿的種子各一包,灑在濕潤的土裏,等待發芽。
忙完這一切,太陽已經落山。
暮色微涼,她又連忙将攤開的油菜聚攏,堆放到一起。
怕夜裏下雨,找出一塊油布遮在頂上。
眼看天色越來越暗,張行舟還沒回來,薛子蘭不免有些擔心,站在路口踮腳張望。
昏黃的光線下,一道騎着自行車的小小身影閃爍着從遠處奔赴而來。
薛子蘭眼神好,一眼認出那是張行舟。
待人駛近,果不其然是他。
出門有人送,回家有人等,這種幸福的感覺包裹着張行舟,讓他如墜雲裏。他下了車,整個人輕飄飄的,腳仿佛沒踩在地上,比喝了酒還要蕩漾。
他一手推着自行車,一手攬過媳婦兒的肩,滿臉含笑地走回家。
“在廠裏吃過沒?”薛子蘭不放心地問。
“吃過了吃過了。”張行舟停好自行車,拉着薛子蘭往屋裏去,“你呢?”
“我也吃過了。”
薛子蘭擡起腦袋看向身邊的人,打算和他報告一下今天去請燒窯師傅的情況,剛要開口,張行舟一臉興奮地從口袋裏掏出兩包東西,遞給她。
“你瞧瞧這是什麽?”
薛子蘭是識字的,包裝袋上大大的“衛生巾”三個字,她認得。
“你在城裏買的?”
“是啊,我看你用衛生帶子一點也不方便,像尿布一樣還得換洗,多麻煩啊,你用這個,這個省事。”
薛子蘭捏着包裝袋仔細翻看。
鄉下人一般不用這種,費錢。
“你多少錢買的?”
“沒多少錢,不貴。”張行舟指着包裝袋上的使用步驟,像模像樣地說:“你按着這個步驟去換,應該沒錯。”
薛子蘭捏着包裝袋,沒動。
“你實在不會,我也可以教你。”張行舟靠在門框上,抱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薛子蘭臉上一熱,瞪他一眼,“不用!我自己去。”
她背對着張行舟拆開包裝,從裏面取出一片,磨磨蹭蹭往廁所去。
望着她紅透的耳尖,張行舟倚着門框啞然失笑。
怎麽辦哦,媳婦兒現在臉皮太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