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成家
成家
天公不作美, 婚禮那天下起大雨。
婚宴無法安排在空地上,只得回張家大院,在院子頂上蓋一層遮雨油布。
地面濕漉漉, 來來往往的人進進出出, 将平坦的地面踏出一層泥漿,大家只好穿起雨靴奔波于各種事物。
幾個婦人蹲在新搭的竈臺前喂柴燒飯, 一邊忙碌一邊小聲交頭接耳。
“這陣仗,比幾年前遠洋結婚差遠了。”
“可不是麽,遠洋結婚還請了戲班子搭臺唱戲呢, 熱鬧得很,隔壁村都來了人看戲, 這院子的人擠都擠不下, 我還是站在外頭看的呢。”
“行舟不是在縣城有工作嗎, 怎麽還沒他哥辦得闊氣?”
“這就不知道了, 每個人的思想各不相同,行舟一向內秀, 可能不想把錢浪費在形式上, 存點錢好好過日子才是正事。”
“按你這麽說,怎麽行舟建房子還要到處湊錢?”
……
話到此處, 幾個婦人對視一眼,默契地不再深入。
畢竟是在張家大院, 辦喜事的當口, 讨論太多容易落人口實, 萬一被哪個有心的聽去了,告到洪喜霞耳朵裏, 難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誤會。
還是謹慎些比較好。
婦人埋頭忙活一陣,嘴裏閑不下來, 又談起另外的事情。
“我看日頭也不早了,怎麽不見千帆回來?”
“千帆在城裏,回來也要點時間,現在還早呢。”
“還早什麽喲,今天是行舟結婚的日子,她做姐姐的不應該早點過來嗎?你看現在客都來齊了,就差她一家。我看吶,來不來還是個問題呢。”
……
快要走進廚房的洪喜霞聽到這一句,面色一僵。
想着今天到底是個喜慶日子,不宜發火生事,她皮笑肉不笑地接話:“來,肯定來,只是不巧今天下了雨,路上估計要耽擱不少時間。放心吧,千帆一向很顧念娘家,她不會不來的。”
在幾個多嘴婦人面前放下撐場面的話之後,洪喜霞走到路口眺望幾眼。
濕噠噠的路面橫列着雜七雜八的腳印,循着腳印往上,遠處看不見熟悉的身影。
都這個時辰了,怎麽還不來?
再過兩個鐘頭就要開席,總不能掐着點過來吧?
洪喜霞暗暗着急,急得在路口不停跺腳。
她心裏掠過另外一個可怕的想法,該不會張千帆不打算回來參加婚禮吧?
這可不行。
前些天張千帆和張遠洋在家裏鬧矛盾,弄得村裏人盡皆知,不少人暗地裏看笑話呢,今天張千帆再不過來,豈不是又要被人看笑話?
洪喜霞咬咬牙,扭身快步去找張遠洋。
張遠洋正推着板車運輸桌椅。
桌椅是從隔壁幾家鄰居借來擺席的,事後要還回去,他不得不拿着筆在桌子腿和椅子腿上做标記。
哪家哪戶的哪幾件桌椅都得标記好,弄錯了又要生出一些揪扯。
正認真擺着桌椅,他肩膀被人重重一拍。
回過頭,是他母親一張焦急的臉。
“你趕緊去鎮上給千帆廠裏打個電話,看她有沒有出發,沒出發你親自把她給我請回來!”
洪喜霞篤定,若是張千帆不肯來,一定是還在生張遠洋的氣。
“前幾天讓你登門道歉,你死活不願意去,現在好了,把千帆氣得不願意回來你就高興了?”
“別擺弄桌子椅子了,這些事交給別人,你馬上騎車去鎮裏一趟,快點!”
洪喜霞發布的命令沒有成效,張遠洋只當沒聽見。
他一邊給桌椅做記號,一邊漫不經心地吐槽:“不來就不來呗,還求她過來不成?”
“再說了,鎮裏去縣城的大巴總共只有兩班,她要是真不打算來,我能怎麽辦?就算親自去請她,那也趕不上婚禮了。”
“媽,你就随她去吧,她愛擺譜就讓她擺。婚禮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這話氣得洪喜霞兩眼一黑。
“你說的都是什麽混賬話!行舟只有你們兩個兄弟姊妹,她不來像話嗎?”
“你別找其他借口,人是你氣走的,你要是不請來,我跟你沒完!”“我氣走的?”張遠洋哂笑,“她來不來跟我關系還真不大。”
張千帆的心思他還能不清楚?
兩人之間的恩怨和張行舟一毛錢關系都沒有,張千帆不過來并不是純粹生他的氣,她心裏何嘗不是生張行舟的氣。
她氣張行舟沒有按着她的意思娶她廠裏科長的閨女,故意不來,擺下馬威呢。
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崔志強在廠裏的提升問題。
只有他母親看不透,一個勁地以為張千帆為家裏着想。
這姑娘天生就是個自私的,永遠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家裏人只是她增添榮光的工具而已。
“我不去,她愛來不來,不來拉倒。”
張遠洋撂下狠話,繼續标記桌椅。
見使喚不動他,洪喜霞氣得跳腳,咬牙切齒地往他胳膊上一陣亂拍。
狠狠的巴掌像鐵錘一樣落到身上,激得張遠洋也來了火氣。
他把板車上正在做标記的木桌往地上狠狠一放,擺出架勢要和自己母親争論一場,好戲還沒開場,旁邊一陣尖叫打斷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
“啊啊啊啊,我裙子髒了!”
無辜路過的薛子梅新買的白色連衣裙上被濺滿一道鮮明的泥水印,氣得她面紅耳赤。
她怒氣沖沖走到始作俑者面前,指着擺在地上的木桌,憤懑地控訴:“張遠洋,你為什麽故意濺我一身泥!”
張遠洋也沒料到這一點。
他不過是放木桌的動作重了些,誰知道倒薛子梅正從他旁邊經過,倒黴地被濺了泥。
他也不是故意的啊。
到底是自己的不是,今天又是張行舟大喜的日子,張遠洋不想把場面鬧得很難看,迅速服軟。
“行行行,只怪我後背沒長眼睛,沒看到你,對不住。”
“你以為道歉就完了?”薛子梅氣不打一處來。
張遠洋早不放桌子晚不放桌子,偏偏等她路過的時候用力放桌子,分明是故意針對她!
這家夥心眼比針尖還小,一定還在記仇。
之前被她大哥押到家裏給她賠禮道歉,他心裏肯定是不情不願,從此記恨上她,處處找機會報複呢!
他有什麽可氣的,動手打人的是他,故意濺泥的也是他。他是施暴者,她才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最該生氣的人應該是她才對。
“我這裙子八塊錢一條,你要麽賠我一件新裙子,要麽賠我八塊錢!”
薛子梅不容置疑的高傲語氣激得張遠洋火冒三丈。
他最讨厭得理不饒人的做派。
大家互相給個臺階下了也就算了,他都明顯不想鬧大,她偏偏要揪着不放。
“那我收回我的道歉,這都是你自找的,誰讓你不長眼睛走我後面,被濺了算你倒黴。”
“你!”薛子梅被氣得一噎,好半天說不出話。
這就是張家人的态度?
子蘭還沒過門呢,他們就敢這麽對待子蘭的娘家人,這分明是不把子蘭放在眼裏,子蘭嫁進去能有什麽好日子過?
張遠洋是個混蛋,不懂事也就罷了,洪喜霞也只站在一邊冷眼旁觀,這母子倆都不是什麽好貨。
薛子梅扯起裙角,擺開架勢,作勢要大鬧一場。
一旁的洪喜霞正憂心張千帆的事情,沒想到張遠洋和薛子梅還搶着要鬧洋相,真是鬧心!
“夠了夠了,都看看今天是什麽日子,鬧也別在今天鬧,都收斂點。”
洪喜霞煩躁中透出冷意的目光在兩個小輩身上掃視一遍,以示警告。
她憂心忡忡地重新走到路口,望着遠處人跡稀少的道路,心裏的焦急爬滿整張褶皺的臉。
難不成張千帆真不打算過來了?
那別人問起來,她哪有臉回答啊。
張千帆最終還是沒來。
宴席鋪開的時候,洪喜霞徹底死了心。
她面上帶着笑意,逢人道句賀喜,心裏卻塞滿酸澀。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這個閨女好像并沒有想象中那樣在乎娘家。
之前托張千帆給張遠洋在城裏找份工作,張千帆百般推辭,到底沒找。
這是她這麽多年頭一次去求張千帆,張千帆嫁進城,她怕城裏親家瞧不起鄉下娘家,很少親自過去上門找人,也從來不拿小事打擾城裏的閨女。
這麽多年,她也只求了這麽一件事。
張遠洋一直在鄉下待着不是長久之計,再待下去人就廢了,能去城裏找份工作,指不定人也能振奮起來,以後慢慢混好了,自然有人來求親。
她的想法很好,奈何張千帆不買賬。
張千帆連試圖幫忙也不肯,甚至還埋怨她拿這些事情為難人。
或許當時她就該明白,這個閨女并不太把家人放在心上。
洪喜霞好似一下子老了十歲,她彎起雙眼笑臉迎接客人,心裏的疲憊卻如沉甸甸的鉛石拉着她不斷往下墜。
婚宴結束,她身心俱疲。
一向身體健朗的她将善後的事情悉數交給張遠洋,自己早早躺床上阖眼休息。
送走賓客,院子裏滿地垃圾無人打掃。
張行舟和薛子蘭幫着收拾一陣,眼看收拾得差不多,兩人才回到自己的小房。
小房布置得很簡陋,薛子蘭不甚在意。
只不過這場婚禮處處透出一股蹊跷。
她一邊換下身上新買的紅色禮服,一邊詢問:“二姐今天沒來?”
張千帆沒過來參加婚禮這件事,全村人都觀察到,一向敏銳的薛子蘭不可能不知道,張行舟有些難以啓齒。
其中的真實原因,怕是她二姐生他的氣,沒聽她的話去娶城裏姑娘。
這樣的實情他不想向薛子蘭透露,免得日後矛盾更深。
于是把這口鍋甩給他大哥,“可能前些天和大哥鬧了矛盾,心裏還有情緒,不想過來。”
“哦。”薛子蘭沒多問,“媽今天這麽早休息,是不是也是因為二姐沒來的緣故?”
“大概是。”張行舟提起新水壺,拿出新洗臉盆,倒了滿滿一盆水,取下新毛巾遞給薛子蘭,“你先洗漱。”
薛子蘭接過毛巾,擰幹水,擦着臉問:“那二姐也沒托人送禮錢嗎?我看支筆先生那裏沒有記載。”
張行舟一愣,“沒送就沒送吧。”
沒送禮錢代表以後兩家不通人情往來,張千帆就算生張遠洋的氣,也不至于和張行舟斷了聯系。
薛子蘭沒去深究,只嘆息一聲:“你的工作好歹是二姐介紹的,這樣斷了是不是不太好?”
“誰說我工作是我二姐介紹的?”張行舟覺得好笑,“我工作是我自己找的。”
倒是他二姐的姻緣,還真和他有點關系。
當初他進城找工作,他二姐貪玩,非要跟着一起去,這一去恰巧碰上崔志強。
崔志強不小心撞了他,還惡心先告狀,他二姐看不下去,當場叉着腰盛氣淩人和對方理論。
理論來理論去,兩人互相看對了眼。
“我找工作比我二姐結婚都早,後來不知道怎麽傳成是她替我安排的工作,我也懶得解釋。”
“原來是這樣啊。”薛子蘭松了一口氣。
她倒是不怕和張千帆斷了人情往來,只是張行舟的工作多多少少和對方有點關系,她怕張行舟的工作受影響。
如今看來,不會受什麽影響,她也就放心了。
洗漱完畢,她擰幹毛巾,張行舟殷勤地過來将盆裏的髒水倒掉,順手把她毛巾接過去,挂在木架上。
這讓薛子蘭有些受寵若驚。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這些事我自己能做。”
張行舟捂着後腦勺憨憨地笑,“沒事,以後你會習慣的。”
他媳婦他得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