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門
回門
張千帆中午從食堂出來, 被單位的同事告知外面有人找,說是她弟弟。
奇了怪了,張行舟這個時刻來找她, 能有什麽事?
莫不是昨天她送了一套新衣服給薛子蘭, 張行舟特意過來感謝?
懷着這樣美好的猜測,她迫不及待走到紡織廠大門外。
不遠處, 張行舟靠在自行車旁邊,低着腦袋無聊踢着路面的石子,手中提着一只塑料袋, 裝得鼓鼓的。
認定塑料袋中大概是張行舟的回禮,張千帆笑容滿面走過去, “行舟, 你怎麽過來了?”
“我來還東西。”張行舟面上沒什麽情緒, 他将塑料袋塞到張千帆手中, 轉身跨上自行車要離開。
張千帆臉色驟變,飛快查看一眼塑料袋中的衣服, 連忙伸手拉住張行舟胳膊, “你等等,這是什麽意思?”
“我送給子蘭的新衣服, 你怎麽給還回來了?”張千帆一臉懵,“行舟啊, 這就是你不懂事了吧, 子蘭都沒拒絕呢, 你怎麽巴巴地就把衣服給退回來?還是說,這其實就是子蘭的意思?”
“不是她的意思, 是我要還回來。”張行舟板着臉,直言:“這根本就不是什麽新衣服, 二姐,這麽多年我待你也不錯,你拿二手貨糊弄子蘭,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張千帆一噎,很快反應過來。
她擠出一絲歉意的笑容,嘴裏卻很強硬地辯解:“行舟啊,你肯定是誤會了,這是我買的新衣服,并不是什麽二手貨,子蘭大概沒和你交代清楚,其實……”
話到一半,張行舟打斷:“二姐,你別說了,這衣服連個吊牌都沒有,哪裏算得上什麽新衣服。”
“我正要解釋這個呢。”張千帆扯出塑料中的皮夾克,一臉誠懇地解釋:“我跟子蘭說過,這是我托人找關系買來的,廠裏批發價只要兩百。從廠裏出的貨都沒來得及挂吊牌,這是很正常的,你不能憑這個就質疑我的一片好心啊。”
張行舟不說話了。
張千帆認定他心虛,原本理虧的她逐漸理直氣壯,擺出一副被冤枉的委屈模樣。
“我好心好意給子蘭送衣服,你不領情就算了,一上來朝我冷言冷語,仿佛我做了天大的對不起你的事情,真是好心被當成驢肝肺。”
“兩百多的衣服我自己都舍不得穿呢,送給子蘭也不算拿不出手吧?我不過是希望咱們兩家多走動走動,在你眼裏倒成了拿二手貨糊弄人,真是冤吶。”
“你自己也不想想,這麽多年我待你……”
面對張千帆沒完沒了的抱怨,張行舟終于忍不住出聲打斷:“二姐,夠了,這件衣服我見你穿過。”
張千帆的抱怨戛然而止。
周圍空氣安靜下來,一股尴尬的氣氛無聲蔓延。
她記起來了。
兩年前也是這樣一個中午,她穿着這件皮夾克來廠裏上班,中午張行舟過來找她,說是母親身體有些不舒服,頭疼病又犯了,疼得比較厲害,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整天在家裏念叨她,讓她有空的時候回去看看。
張行舟送完信很快騎着自行車離開,她當時沉浸在擔憂母親身體健康的情緒中,忘記炫耀身上剛買的時髦皮夾克,事後想起來還覺得可惜呢。
一晃兩年,這事早被她抛之腦後。
該死,當時決心要送薛子蘭這件皮夾克的時候,她怎麽就沒想起來這一茬呢。
這下好了,被揭了老底。
多傷感情啊。
張千帆不死心,臉不紅心不跳地重新找了一個借口:“行舟,你誤會了,我的确是有一件這樣的皮夾克,我就是瞧中這個款式好看,才給子蘭買一模一樣……”
話沒說完,張行舟掙脫開她的禁锢,踏着腳踏板轉身離開。
張千帆焦急地上前追了幾步,“行舟,行舟,你聽我說……”
身影很快消失于前方街角,張行舟一次也沒回頭。
張千帆失落地收回視線,無奈地打量手中塑料袋中被原封不動還回來的皮夾克,心裏充滿懊惱。
人情沒做成,倒是差點鬧掰。
唉……
她這個弟弟的性情她很清楚,和張遠洋從不憋着的性格不一樣,張行舟輕易不會給人臉色,他決定撕破臉,那是真的撕破臉,很少有回旋的餘地。
不知道以後張行舟還打不打算搭理她這個姐姐。
張千帆心事重重地拎着塑料袋往廠裏去。
從紡織廠離開的張行舟心情也不怎麽明朗,他一下午數着時間過日子,終于挨到下班。
他騎着車飛快趕回家,只想趕緊見到媳婦兒。
哪知一回到家,腳剛落地,薛子蘭扯着他的胳膊吩咐:“你趕緊騎車去鎮上買點煙酒和禮品,現在去鎮裏應該還來得及吧?”
張行舟一臉疑惑,“買煙酒和禮品做什麽?”
“明天要回門。”
張行舟更加疑惑,“不是決定過春節的時候再回去嗎?”
“唉。”薛子蘭嘆息一聲,“我大嫂剛才送來消息,讓咱們明天回門,說是明天恰好周末,你有空,她要擺宴接待我們。”
這樣出爾反爾的行為打得張行舟措手不及,“早知道我應該在城裏買點東西過來,現在去鎮裏,不知道還能不能買到适合的禮品。”
“行了,不多說了。”他二話不說重新跨上自行車,“天色不早了,我趕緊去,趕緊回。”
望着張行舟匆匆離開的身影,薛子蘭站在原地心事頗重。
過來送信的時候,黃玉美臉上幾乎堆滿了笑容,她記得她婚宴那天,黃玉美都不曾這樣開心地笑過。
她大嫂向來勢利,也不知道這次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變得殷勤起來。
難不成轉了性子?
黃玉美不知道自己熱情的行為引得薛子蘭一頓揣測,她送完信回家,心情頗為暢快。
跨進屋子,一眼看到薛子梅躺在後面房間的床上生悶氣。
原本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吃晚飯時,她提了一嘴,讓薛子梅跑一趟,通知子蘭明天回門。
薛子梅死活不肯,還給她擺臉色。
她只得親自跑一趟。
她都沒追究,薛子梅倒是跟她卯上了,看見她回來也不搭理,獨自窩在房間不出來。
嘿,這丫頭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薛子蘭嫁了人,家裏的活兒大部分都壓在她身上,薛子梅不肯幫忙,她都沒什麽怨言,這還不夠好?
憑良心講,她對薛子梅比對薛子蘭好多了,她虧待過薛子蘭,可從來沒虧待過薛子梅。
薛子梅要是還不滿足,那真就太貪心了。
“你生氣也沒用,沒這個命就是沒這個命,你當初要是答應了這門親事,也輪不到子蘭撿漏。”她朝着房間嚷了一句,哐當一聲,薛子梅把房間門重重合上。
“你跟門鬧脾氣有什麽用,自己的選擇自己要負責。”
黃玉美心裏一陣唏噓。
她是真沒想到,張行舟一個臨時工也有轉正的時候。
這不知道是走了什麽狗屎運。
聽說城裏的正式工是包分房的,有了房子,張行舟就能在城裏站穩腳跟,現在戶籍制度沒以前那麽嚴格,哪天他想辦法落戶城裏,真成了城裏人也說不定。
哪怕他這一代無法成為城裏人,他下一代無疑是地道的城裏人,這往後的命運和農村人就完全不一樣了。
啧啧,薛子蘭這是靠着婚姻改變了人生啊。
致力于嫁進城的薛子梅這回是看走了眼,若是當初張家來提親,薛子梅爽快答應,哪能輪得到薛子蘭撿這個便宜。
所以啊,有時候真是命,不信不行。
“當初我也勸過你,讓你別這麽挑剔,你不聽,現在這樣的結果,那你要認。”
黃玉美一句看似安慰的話落到薛子梅耳中,無疑是點燃火藥桶的一根柴火。
薛子梅煩透了。
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張行舟轉正的消息之後,她大嫂總是以一副這樣惋惜的口吻來責怪她當初的挑剔。
處處給她的命運下判詞,認定她沒有嫁進城的命,不然好好的機會怎麽會白白錯過。
這些審判的話語像一根根尖刺插入她心髒,每呼吸一口都要疼一下。
錐心的疼痛傳遍四肢百骸,終于,她忍受不住,拉開房門冷冷看向站在堂屋中央的人,“大嫂,你就別說風涼話了。當初看子蘭過得不好,連回門宴都不想擺,現在看到張行舟轉正,又立即巴巴地貼上去要擺宴,我看天底下就沒哪個比你更勢利眼!”
一番話既尖銳又毒辣。
薛子梅預料會遭到黃玉美嚴厲的反擊。
出人意料地,她大嫂只是靜靜看着她,眼中充滿一股悲憫與同情。這樣的眼神幾乎讓薛子梅跳腳。
她寧願讓黃玉美責罵她,埋怨她,詛咒她,也不願看到對方眼中同情的眼神。
同情是對弱者的施舍,她不是弱者,不需要同情!
被刺激到的薛子梅憤憤關上房門,撲到床上狠狠咬緊牙關,無聲垂淚。
她不是害怕同情的眼神,她是害怕有一天自己真成了需要被同情的人。
若是以後她嫁得連薛子蘭都不如,恐怕真的要淪為衆人笑柄。
一瞬間,薛子梅內心充滿恐懼。
不行,她不能這樣坐以待斃。自己的命運自己掌握,她得想想辦法。
聽說城裏有婚姻介紹所,專門為單身的城裏男性介紹合适的對象,不知道靠譜不靠譜。
她決定明天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