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反悔
反悔
張千帆吃了一驚。
怎麽才半個月不來,家裏發生這樣大的事情?他弟弟跟人提親了她都不知道。
“哪家的姑娘?”
村裏和張行舟差不多年齡的女孩并不少,但能和他相匹配的沒幾個。
以他出衆的外貌條件,對方姑娘肯定也長得漂亮水靈。
要論村裏長得最漂亮水靈的姑娘,只有薛家和她同齡的那個薛子梅。
薛子梅心高氣傲,一直以嫁進城為目标,現下張行舟在城裏有了工作,倒是符合薛子梅的擇偶觀。
“薛家的姑娘。”
洪喜霞一聲回複驚得張千帆瞪大眼睛,“難不成真是薛子梅?”
薛子梅比張行舟要大兩歲呢。
長得漂亮又怎樣,以張行舟的條件,又不是找不到年輕漂亮的姑娘,為什麽要去娶年齡大的老姑娘?
況且,她和薛子梅之間有點過節。
或許算不上過節,只是年輕時候一點不懂事的嫉妒。
薛子梅上學時期張揚得很,仗着有男同學追捧,整天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其他女同學只是她的陪襯。
她看不慣這種作風,明裏暗裏跟薛子梅較勁。
大多時候是她落敗。
心裏那個氣啊,那個怨啊,恨不得當面和薛子梅撕破臉大吵一場。
後來嫁進城裏,她慢慢淡忘從前學生時代那股不得志的郁悶,心裏對薛子梅的不滿與嫉妒也逐漸變淡。
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薛子梅是個心比天高的人,和老實本分的張行舟并不合适。
張千帆不同意,“這門親事不妥。”
“唉,要真是子梅那倒好了。”洪喜霞重重嘆息一聲:“是子蘭。”
“什麽??”張千帆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不是子梅,是子蘭?”
印象中,薛子蘭不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嗎?
一轉眼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
時間過得真快啊。
心裏感嘆一番,張千帆很快回歸現實問題:“子蘭更不行。”
起初以為是薛子梅,她心裏挑三揀四,只覺得薛子梅年齡大、脾氣不好,不是良配。
現在知道是子蘭,她更是不贊成。
薛子蘭一向平平無奇,話又少,在人群中屬于極易被忽視的對象,比她姐薛子梅還不如呢!
既然要娶薛子蘭,那倒不如娶她廠裏生産科科長的閨女。
“媽,你就沒勸着點?怎麽盡讓行舟胡來。”
面對女兒的責問,洪喜霞有苦說不出,“我怎麽沒勸?”
她甚至還故意讓媒人提錯親呢!
沒用,張行舟鐵了心要娶。
這頭沉默的犟驢長大了,心野了,不服他老娘的管教咯。
“随他吧,他愛娶誰就娶誰,他高興就行。”幾番阻礙無果,洪喜霞也看開了。
這話聽得張千帆眉頭緊鎖,“媽,你可不能讓行舟任性啊,這是婚姻大事,不是兒戲,不能鬧着玩!”
“你瞧瞧我,不就是靠着婚姻改變了人生嗎?現在行舟也有這個機會,他要是娶了咱們廠生産科科長的閨女,以後的生活指定比我過得好。”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這也是徹底改變他命運的機會,媽,你得替你兒子把把關啊!”
有張千帆的先例在前,洪喜霞可恥地被說服。
要是她兒子也在城裏落根立足,那她得連夜去老張家的祖墳上幾柱香,感謝列祖列宗保佑。
只是……
“提親禮都送了,能怎麽辦?”洪喜霞一臉為難。
她小聲埋怨:“你廠裏有這麽個合适的對象,怎麽不早點和我透個底,我要是早知道,我肯定攔着行舟,不讓他準備提親禮。”
“媽,你怎麽還怪起我來了,我要是早知道,我能不告訴你嗎?”
被無端埋怨,張千帆語氣不太好,“你以為人家城裏姑娘能看得上鄉下人?人家科長閨女不知道有多少人牽線搭橋呢,我是聽說科長閨女挑剔對方長相,好幾次相親都沒成功,才想到行舟。”
“行舟模樣出挑,外貌這一關鐵定能過,加上他在城裏也算有個工作,指不定人家科長閨女一下看中眼了呢?”
“我倒是念着娘家人,馬不停蹄趕回來想撮合,誰知道你們先提親了,浪費我一片苦心!”
洪喜霞自認沒理,垂頭喪氣道:“那你說現在怎麽辦?”
“也不是沒辦法。”張千帆思索一陣,下定決心:“我們把提親禮要回來。”
“不行不行。”洪喜霞連連搖頭,“哪有這種做法。”
提了親又反悔,傳揚出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怎麽不行?薛家不是還沒給回複麽?既然他們還沒答應,我們要回提親禮,也算不得反悔。媽,你再猶豫兩下,等他們真答應了,到時候你反悔就真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張千帆的激将法沒用,洪喜霞死活不答應。
她心裏有另外的擔憂。
且不說這做法太招非議,要讓張行舟知道了,後果不堪設想。
這陣子張行舟說不上哪裏變了,總覺得和以前不大一樣,她不太能拿捏住。
她只是故意提錯親,張行舟整整一天沒搭理她,還讓她以後別插手他的事。
要是現在又去要回提親禮,他估計連她這個親娘都不肯認!
斟酌再三,洪喜霞不同意。
眼看無法煽動自家老媽,張千帆心裏一氣:“行,你不去我去!”
她好歹也是張行舟的姐姐,算得上家裏長輩,出面去要回提親禮也未嘗不可。
“媽,你說說行舟都送了哪些禮過去,我一樣不落全給要回來。”
洪喜霞不願被兒子埋怨,倒是很樂意張千帆出這個頭。
張千帆嫁在城裏,平時不在村裏生活,也聽不到那些指責的話,她去出頭最合适不過。
以後真鬧開,就說張千帆有更合适的城裏姑娘介紹給張行舟,到時候大家指不定還要誇贊張千帆為娘家人考慮呢。
洪喜霞一五一十地開始掰數禮品。
聽到張行舟備了兩條中華一瓶茅臺,另加一堆幹貨糖果,張千帆氣得臉色煞白。
這種陣仗,送給科長都夠格了!
張行舟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啊?犯得着擺這個陣仗給薛家提親?
“不行,這些都得統統要回來!”
張千帆氣呼呼地轉身就走。
五月的油菜花金燦燦一片,迎着驕陽肆意生長,張千帆抄近道從田埂上穿過,顧不得露水濕腳,一個勁朝着薛家方向走去。
不遠處,被油菜花遮擋住的一片菜園裏,薛子蘭正蹲身查看蔬菜的長勢,還不知道自家即将爆發一場大矛盾。
她伸手掐了一把空心菜,菜梗又綠又嫩,成色極好,拿去賣肯定很緊俏。
另一邊的菜地裏是一片莴筍,莴筍長得青翠茂盛,比那些菜攤上的看起來要新鮮得多。
她已經想好要如何拿去售賣。
唯獨一點,她沒有運輸工具。
家裏連一輛自行車都沒有,怎麽把這些運到鎮上去呢?
靠兩雙腿,恐怕人還沒累死,菜就先蔫了。
她得想個辦法借輛車。
掐完一把空心菜後,她又扯出一根莴筍,邊琢磨着借車的事,邊捧着菜往家裏走。
家裏鬧過一陣,這會兒應該已經清淨下來。
沒料到靠近院門,裏面又傳出一陣争吵。
難不成她大嫂和二姐的矛盾還沒調和好?
走近一聽,聲音是道陌生的沒怎麽聽過的女人嗓子。
張千帆橫跨在門檻上,氣勢頗盛地指着木桌上一堆東西,“實話說了吧,我今天過來不為別的,這些東西我得提走。”
她一雙眼如鷹隼,很快發現問題:“沒記錯的話,應該還有一瓶茅臺吧?東西拿出來,我一次性全都提回去。”
張千帆的到來讓薛家人始料未及。
誰也沒料到張千帆這麽厚臉皮,竟然直截了當過來讨要提親禮。
送了的東西還能反悔?
況且,茅臺早都打碎了,拿什麽賠給人家?
作為家裏的一把手,黃玉美率先站出來應對張千帆的發難,“我說千帆妹子,你這話可就不公道,哪有送出去的提親禮再讨回去的道理。”
“你們薛家也沒點頭同意,我們張家怎麽就不能反悔?”張千帆頗不耐煩,“玉美嫂子,你就別跟我兜圈子了。這樣吧,把煙酒拿出來,其他東西就當是送給你們。”
煙酒最值錢,其他東西不值零頭。
張千帆思索一陣後決定退一步,把大頭拿回來就行。
她自認為已經做得很公道,卻不料黃玉美臉上依舊一副為難的神色。
這是不想退還的意思。
張千帆怒了,“我說玉美嫂子,我只要煙酒已經夠良心了,你還想私吞不成?這酒是兩百多塊一瓶的價格,你要不想還酒,那你直接還錢。”
呵,說得輕巧,農村人存下兩百塊不知道要多久呢。
黃玉美想想都肉疼。
這酒喝了也就算了,好歹進了肚子,可惜全撒地上喂了土,白白浪費兩百多塊!
“酒沒有,錢也沒有。”她強勢地說:“我們準備答應這門親事。”
“那也晚了。”張千帆抱臂冷眼望着薛家人,直言:“我已經在城裏替行舟看好一戶人家,城裏姑娘的條件肯定是你們家子蘭比不上的,其他話我也不說多,希望你們別執着了。”
這副高高在上的城裏人做派刺得薛子梅眼睛疼。
她終于忍不住出聲諷刺:“喲,還沒做幾天城裏人,氣派倒是拿捏得死死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土生土長的城裏人呢。”
話裏的揶揄不言而喻。
張千帆瞥她一眼,哂笑:“我當是誰這麽大口氣,原來是二十四了還沒嫁進城的子梅啊,不是我說,子梅你得努努力才行。首先第一點,城裏人可不喜歡說話陰陽怪氣的人,這點最好改改。”
一句話怼得薛子梅無地自容。
這是她的死穴,她無法反駁。
薛家兩個女人都敗下陣來,張千帆對自己的發揮很滿意,正得意時,聽得門口傳來沉穩一聲:“我二姐嫁沒嫁進城,就不勞煩你操心了,我想不只城裏人,任何地方的人都不會喜歡亂管閑事的人。”
張千帆回頭,瞧見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印象中的薛子蘭小小一個,總是沉默地跟在薛子梅身後,不愛說話。
幾年不見,長得清秀了些,倒是比小時候好看。
嘴皮子也比從前厲害。
“子蘭,你回來的正好,既然你回來,那我就直接跟你說吧,行舟送給你的提親禮我要拿回去,我另外給他找了一戶人家,你也別放在心上,你年紀還小,總會找到合适的。”
“這是張行舟的意思嗎?”薛子蘭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倒是個淡定的性子。
張千帆高看她幾分,扯起嘴角:“我的意思就是張家的意思,自然也是行舟的意思。”
“是嗎?”薛子蘭輕輕挑眉:“既然是他的意思,那讓他自己親自來拿。”
“你!”張千帆氣急,“你怎麽說不通呢,我拿和行舟來拿有什麽兩樣嗎?”
“既然沒什麽兩樣,他來拿和你來拿沒有區別,那我讓他自己來拿,千帆姐你這樣生氣做什麽?”
一席話怼得張千帆啞口無言。
她沉默下來,帶着新奇的目光重新打量面前的人。
她頭一次發現,這個印象中沉默寡言的姑娘竟然如此伶牙俐齒。
“好好好,你等着,我這就讓他親自來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