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解釋
解釋
安全把薛子蘭護送回家後,張行舟推着自行車往家裏走。
院子裏,洪喜霞坐在小板凳上擰草把,見他回來也不打招呼,擡眸看他一眼,眼神有些閃躲。
張行舟将自行車停在院牆邊,徑直走到她面前,開門見山:“媽,你當時跟王嬸子是怎麽交代的?”
煙是他買的,酒是他備的,所有的東西都由他親自打點。他也明确和自家老媽表過态,自己要娶的人是薛子蘭。
照理是不可能弄錯的。
現在出了問題,唯一可能是他母親向王嬸子交代的過程中出了差池。
提親這種事,總要長輩出面才算隆重合規,沒想到他一向做事靠譜的母親,這次犯下嚴重錯誤。
“媽,我一直說我要娶子蘭,從來沒提過子梅,怎麽王嬸子去薛家是向子梅提親?”
語氣有些咄咄逼人,洪喜霞沒吭聲,側過身子扭到一邊繼續擰草把。
這副躲避的态度看得張行舟心寒。
他聯想到早上他媽和王嬸子的對話,心裏冒出一個可怕的猜想。
“媽,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對!”被激怒的洪喜霞蹭地一下站起身,立眉瞪眼:“我就是故意的!”
“那子蘭長得普普通通,人太老實木讷,話又少,你看上她什麽了?”
“子梅長得比子蘭好,人也聰明伶俐,嘴巴乖巧會說話,條件和你正相配,你娶她才是合适的。”
滔滔不絕倒完苦水,洪喜霞語重心長總結:“媽這都是為你好。”
“是嗎?”張行舟目光泛涼,“為我好還是為大哥好?”
“你這話什麽意思?”洪喜霞一雙眼受驚地眯起,眼底閃過一絲心虛,很快被她虛張聲勢壓下,裝出一副震驚至極的模樣,“你自己親媽你都懷疑?”
“我不為你好我為誰好,我辛辛苦苦把你們三兄妹拉扯大,你不念一點好也就算了,還懷疑我?你個沒良心的,我這麽多年的辛苦真是白費了。”
“我要去你爸的墳頭哭一哭,他當初的話是對的,他……”
聽不下去的張行舟冷聲打斷:“既然子蘭不好,為什麽你要把她介紹給大哥?”
一句話怼得洪喜霞啞口無言。
她心裏的确有些小心思。
自從張遠洋被仙人跳之後,整個人對生活的意志大大消減,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要是不給他再找個對象,下半輩子鐵定廢了。
偏偏周圍姑娘都不肯嫁,肯嫁的類似老李頭家的跛腿閨女,她又看不上。
張遠洋已經二十六了,再耽擱兩年,馬上要奔三,到時候更難找姑娘,她思來想去,把主意打到薛子蘭身上。
薛子蘭這姑娘人很勤快,每次碰見都是在默默做事。話不多,也不愛搬弄是非,和張遠洋生活肯定不會介意他過去那段被騙婚的經歷,也不會以此來拿捏他。
她已經留意薛子蘭好一陣子,本打算找個合适的時機讓王嬸子去薛家周旋周旋,沒想到張行舟搶先一步要娶人。
這能怪她自作主張嗎?
薛家兩個妹子,薛子梅各方面都出挑,和張行舟在一起最般配不過,薛子蘭和張遠洋生活也合适,多麽完美的兩對啊。
要是張行舟娶了薛子蘭,薛子梅眼光那麽高,鐵定看不上張遠洋,到時候張遠洋又不知道要打多少年的光棍。
兩兄弟就該互相扶持嘛,她自認沒做錯。
“我就随口提了一嘴,這不是八字沒一撇嘛,你揪着這個不放做什麽。”
看着自家母親嘴硬的模樣,張行舟心裏一片冰涼。
從小到大,他對母親的偏心不是沒有察覺。
他那早逝的父親向來不喜歡他,原因是他長得太俊朗标致,不像親生的。
他母親剛懷孕的那段日子,父親調去防洪一線修水渠修了一個月,回來時,村裏一個知青正好因工作返城。
那位知青長得相貌堂堂,氣宇軒昂。
他父親每每回想起來,總覺得母親和那位知青之間藏着不清不白的關系。
母親叫屈,“冤枉啊,我這個樣子,人家知青哪裏看得上!”
父親覺得這話有道理,但又對模樣俊俏的兒子處處懷疑,心情不暢快時,總要提起幾句,怼得母親面紅耳赤無法反駁,父親心裏的氣也就消了。
長此以往,受氣的母親認定這一切源自他破格的長相,把從父親那裏繼承過來的怨氣轉而撒到他頭上。
從前一些小事,他并不想計較。
沒想到終身大事,他母親也能這樣胡來。
張行舟失望透頂。
“以後我的事,你都不用管了。”
這話頗有些決裂的意味,洪喜霞一聽,面色大變,張嘴就要哀嚎:“作孽啊!自己兒子都……”
“夠了,閉嘴吧!”
屋子裏傳出的一聲怒斥粗暴地打斷她。
張遠洋頂着一頭雞窩懶洋洋踏出房間,上面不着片縷,下面一條花褲衩,腳上趿着一雙人字拖。
他斜靠在門框上,一臉不耐煩地看向洪喜霞,“大清早就聽你一個人不停叭叭叭,你有這勁留着下地幹活不行?”
“還有,我什麽時候說過要讨對象了?你能不能別剃頭擔子一頭熱,還怕別人笑話我笑話的不夠多?”
被兩個兒子齊齊圍攻,洪喜霞悲上心頭,兩眼一熱,拍着大腿作勢要哭,“哎喲我這命苦哦,老頭子走得早,留我一個……”
“得了得了,”張遠洋堵住她話頭,“給誰哭喪呢?行舟吃這套,我可不吃,你攪黃行舟的婚事你還有理了?”
一聽這話,原本裝模作樣的洪喜霞真來了氣。
她這麽做都是為了誰啊。
張遠洋不感激也就算了,反倒還來指責她,簡直狼心狗肺!
“不知好歹的東西,”洪喜霞往張遠洋胳膊上重重一拍,憤憤罵道:“你單着吧,你就單着,打一輩子光棍!”
院子裏一堆稻草堆成小山,洪喜霞沒心情繼續擰草把,一扭身往屋裏鑽,氣得躺床上閉目養神,誰也不理。
留下的爛攤子總得有人去收拾,張行舟轉身要往外走。
張遠洋叫住他,“你準備去哪?是不是要去薛家?”
“嗯。”張行舟無聲嘆息,“這事總要說清楚。”
他答應過要給薛子蘭一個交代,只是……現下倒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如實吐露的話,讓薛子蘭知道他媽存着把她介紹給他大哥的心思,恐怕她以後相處會尴尬。
這個措辭得好好組織一下。
“你不要去,我去吧。”張遠洋從房裏随意翻出一件短袖套上,用五指當梳子薅薅頂上一團亂麻的頭發,一本正經道:“這種事情,你不方便出面。”
提錯親這種事,澄清就意味着得罪薛子梅,去澄清的人注定要受到薛家一頓審視與指責。
張行舟以後是要做薛家女婿的人,現在過去澄清,只會平白無故拉仇恨。
這不合适。
拉仇恨的工作只能薛家另外的長輩過去。
張行舟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
只是他父親走得早,母親跟他置氣,大哥又剛被撮合給他媳婦,他孤立無援,只能自己去。
不過他大哥看上去并沒有将母親的提議放在心上,也并不領母親的情,他斟酌一番,決定采用他大哥的意見。
“那就麻煩大哥去薛家好好談談。這一去肯定要聽些指責的話,大哥怕是要受些委屈。”
準備出門的張遠洋一聽這話,嗤笑:“喲,那正巧了,聽了這麽多年閑話,我臉皮比城牆還厚,委屈是不可能委屈的。”
這點指責難道比村裏的嘲笑還折磨人?
這麽多年他都挺過來了,這點委屈只能算是芝麻綠豆。
“那麻煩大哥你把話說得圓巧一些,”張行舟想好措辭,“就說是咱媽和王嬸子交代的時候嘴瓢說錯了,心裏想的是子蘭,說成了子梅。”
這借口聽起來離譜,但總比如實相告要好得多。
“行了,我知道的。”張遠洋拍拍張行舟胸膛,順手從他胸前口袋裏掏出半包煙,抽出一根點燃,吞雲吐霧地惬意出門,揚手揮別。
“走了。”
——
薛家正面臨一場暴風雨。
坐在堂屋中央的黃玉美斜眼瞟向站在門口的人,冷言冷語:“喲,這不是要去縣城打工的小姑子嘛,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我還以為起碼三天後你才找不到工作灰溜溜回來,沒想到不到三個鐘頭你就回來了,看來是我高估你了啊。”
“行了行了,”薛子勇把懷中哭喊的兒子往黃玉美手上一塞,“壯壯餓了,先給他喂奶吧。”
打完圓場的薛子勇轉身将薛子蘭拉進門,端起一副大哥的架勢,語重心長地教育:“以後可不能一聲不吭跑掉,家裏人都會擔心的。”
家裏人都擔心,但沒一個去追她。
薛子蘭看破不說破。
“行啊,就你會當好人是吧?”黃玉美撩起左邊衣服準備喂奶,看到薛子勇舔着臉做和事佬,心裏氣不打一處來,“院子的柴劈完了?劈完了去割豬草,一大堆事要做呢,你還有時間杵這裏閑聊?”
薛家向來是黃玉美當家,薛子勇怕老婆。
平時犟兩句嘴也就算了,黃玉美真要動怒的時候,他是不敢吱聲的。
眼下黃玉美已有動怒的趨勢,為了避免觸黴頭,薛子勇沒接話,悶頭往後院走,走時朝薛子蘭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看情況放機靈點。
決定回來就做好了受大嫂冷嘲熱諷的準備,薛子蘭并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她沒去看給孩子喂奶的大嫂,拎着行李包走向房間。
沒走兩步,薛子梅從後院蹿出來,熱情拉住她的手,“哎呀,你可回來了!這個家沒你不行啊!”
大嫂的冷眼和大哥的打圓場都在薛子蘭意料之中,唯獨薛子梅的反應出乎她意料。
突如其來的過剩熱情讓她頗有些不自在,還沒等她适應這份姐妹情深,薛子梅拉着她往廚房走,“快快快,鍋裏正燒着呢,等你救場,沒你不行!”
薛子蘭神色冷下來。
原來“沒你不行”是這個意思,這個家離不開她的只有家務。
“愣着幹嘛,快跟我去廚房呀。”薛子梅積極把她手中的行李包放進房間,推着她往廚房去。
不知道從哪裏聽到的說法,薛子梅認為廚房的油煙會讓人變老。
她明明會做飯,總是偷懶不下廚。
家裏的家務多半讓薛子蘭包攬,薛子蘭不在,她大嫂偶爾也會生火,她大嫂有事,她大哥也能做飯。
總之,一般不會輪到她動手。
今天一大早先是薛子蘭留信離家,接着是她大嫂照顧鬧騰的小孩,她大哥被安排劈柴喂豬,她再閑着就說不過去了。
可她實在不願做飯。
剛把火生起來,聽到薛子蘭回來的動靜,她立即高興地上前迎接。
她算是明白了,這個家沒了薛子蘭,落到她身上的家務将會大大加重。
看來她得比薛子蘭先出嫁才行。
突然,被她推着走的薛子蘭腳步一頓,返身過來,當着大家的面鄭重道:“我答應這門親事。”
薛子梅一驚,“你答應嫁給張行舟?”
聽到這話的黃玉美也是一愣,轉頭看向薛子蘭,“你答應了?”
看吧,出去一趟知道險惡了吧。
女人還是嫁人的好。
欣喜于薛子蘭的想通,黃玉美心裏氣消了一大半,語氣也變得和氣,“你看,早答應不就好了。”
“不是,你怎麽突然就答應了?”震驚于薛子蘭态度轉變之快,薛子梅一臉疑惑。
薛子蘭直言:“是張行舟把我追回來的,他說他要娶的人是我。”
“啊?”
全屋人滿臉震驚,連在後院劈柴的薛子勇聽了,也忍不住過來探問,“這是什麽情況?”
“我不知道,但張行舟說會給我一個交代。”
薛子蘭的解釋讓黃玉美想到大清早張行舟着急忙慌過來詢問行蹤的事,原來張行舟搶了周游的自行車,風風火火的是去追薛子蘭去了?
難不成張行舟要娶的人真是薛子蘭?
沒道理啊,人家怎麽沒看中薛子梅呢?
黃玉美想不通,想不通也就沒再深想,無論事情真相怎樣,反正結果如了她的意,她高興還來不及呢。
有人高興就有人不高興,薛子梅盯着黃玉美,嗤笑:“大嫂,我早上模模糊糊聽到張行舟的聲音,這是你和他串通好的吧?”
“嘿,子梅你別瞎說!”黃玉美激動得站起身,語氣激昂:“我可沒和張行舟串通,人張行舟自己的主意,你別瞎扣帽子!”
薛子梅壓根不信,這套說辭騙薛子蘭可以,騙她不行。
她轉頭看向薛子蘭,調侃:“也就你天真,這麽爛的借口也相信,随便哄一哄就回來了。要是我,我肯定不相信他嘴裏一個字。”
“那可惜了,我弟要娶的人不是你。”門外一道渾厚的嗓音突然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