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玉檀斟酌着合适的措辭：“還不錯。”
結合玉檀回答時的态度, 戚雲晞聽出了未竟之意，好奇：“此話怎講？”
玉檀這些天看出來了，世子對夫人極為喜愛, 她們當丫鬟的，要想有朝一日像別的院裏的大丫鬟一樣風光，還得仰仗女主人，自然知無不言。t
她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訴戚雲晞：“夫人若是不着急，婢子從頭說起。”
戚雲晞還真不急, 她也想多多了解侯府裏的人事，指着對面, 讓玉檀坐下說。
玉檀：“這得從侯爺掌家開始說起。
侯爺是嫡長子, 老侯爺去世後順理成章接手侯府。據說，侯爺年輕時不善經營玩心又重，短短兩年就将家業花掉了大半，老夫人一怒之下将管家權收了回去。
七年前, 老夫人大病一場，不得不放權, 将管家權交給了侯爺，再由二老爺協助，侯府總算安穩過了一陣。
不料侯爺一直惦記着恢複侯府榮光，铤而走險跟着人做起了海貨生意，有一陣海上大亂，不光沒賺到錢，還将本錢賠了大半, 最後幾年, 只能靠着賣産業勉強維持一大家的嚼用。”
戚雲晞驚訝，沒想到看起來無比風光的侯府還有這樣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按時間算, 那一段時間許懷彥已經離開侯府；海上大亂，正好是她的家鄉柳城出事前後。
戚雲晞道：“也就是說二夫人嫁進侯府時，侯府正值為難之際，如此看來，東昌侯府和武氏都算挺講道義的了。”
“可不是，”玉檀附和，“據仆婦們私下議論，當初若不是二夫人用嫁妝幫了一把，侯府這座老宅子恐怕都要抵押出去。”
可見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侯府看起來家大業大，卻連媳婦的嫁妝都用上。
但她奇怪的是她嫁進來後并未見到頹敗之象，光是致思堂裏的用度和大花園裏的富麗都夠她驚訝好久。
戚雲晞很關心侯府如今的狀況：“如今又是怎樣的光景？”
玉檀開口格外有底氣，與有榮焉的模樣：“自然是重獲榮光，世子前年年底回府，花了一年時間，不僅保住了宅子，還将侯爺被人賴掉的壞賬盤活，老夫人就發話，由世子掌管咱們侯府。”
可據戚雲晞所知，還有二房三房的兩位叔叔在，這麽大的變動，他們能服氣？
玉檀不知戚雲晞所想，一股腦告訴戚雲晞侯府的過往：“世子回來後，先還掉了侯爺欠下的欠款，并贖回了幾處對侯府有特殊意義的資産。二房三房原本想分家，但那時公中不剩多少資産了，也分不到什麽，見識到世子的手段後，于是歇了分家的心思，打定主意擁護世子。
世子本不想管的，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才答應了。”
戚雲晞就明白了，難怪許懷彥一個晚輩在侯府裏說話這樣有份量，也不用她去看任何人的臉色，算是妻憑夫榮吧。
她不由得有些心疼剛回上京的許懷彥。
才回來，那樣大一家子的重擔突然壓在他肩上，那一陣他一定很難，難怪她總覺得她認識的秦延與許懷彥很不一樣。
知道如今的侯夫人也姓秦，他當時給自己取的化名也姓秦，戚雲晞好奇：“世子和侯夫人之間有何恩怨？”
“這……”玉檀猶豫，她能被世子和佟管事送到夫人身邊，也是因為她知道什麽話不該說，更何況這有關世子的私人恩怨。
戚雲晞正色看她：“此事你能知道，就說明在侯府裏不是秘密，那麽我從別處一樣能打聽得到。”
玉檀有些糾結。
“放心，”知道玉檀的擔憂，戚雲晞向她保證：“此事你不說我不說，就算世子知道了，也只是因為我只是想多了解他多一些，怪不到你頭上。”
玉檀被說服了。
世子和夫人感情好，就算知道夫人打聽他的過去，也不會真的怪夫人。
但她還想長長久久留在夫人身邊，就得對夫人有用。
說起來話就長了。
玉檀壓低聲音：“聽府裏的老人說，侯爺與先夫人成親之前有意中人，但那位姑娘身份低微，老侯爺不同意，為侯爺求娶了門當戶對的先夫人。
先夫人進門不久，那位姑娘産下一女，侯府按照與向秦家提親時約定的去母留女，逼那位姑娘尋了短見，侯爺與先夫人産生了隔閡，兩人從此貌合神離。”
那生下的女兒就是許懷彥遠嫁外地的庶姐了。
戚雲晞唏噓不已。
這裏面她最看不上的人是侯爺，既沒有能力保護心愛的女子，成親後又不能認清現實找到真正的始作俑者，不僅搭上癡情女子的一條命，還蹉跎了先夫人的一生。
但世家貴族多是這種做派，為了家業永興，兒女的感情并沒有那樣重要，所謂門當戶對，歸根到底還是利益的對等交換。
她不敢想象他們的事若是沒有許懷彥捂着，而是被侯府知曉，又或是萬一她懷上身孕，侯府會不會按同樣的方式對待她。
這樣看來，不論是許懷彥之前不與她相認，又或是後來許懷彥娶她，他都比侯爺有擔當得多。
玉檀不知戚雲晞的感慨，繼續道：“世子出生後，侯爺與先夫人的關系徹底破裂，侯爺開始眠花宿柳，妾室一個接一個進門；先夫人是個烈性子，在世子六歲那年選擇離開人世。”
戚雲晞心驚，先夫人竟會選擇這樣決絕的方式結束這一生。
“先夫人孝期一過，侯爺就續娶了先夫人的庶妹進門。秦氏嫁入侯府六個月，就誕下了九公子與七姑娘這一對雙生子，那以後侯爺徹底消停了，不再沉迷女色，可惜秦氏對世子一直很抵觸。
世子十四歲那年，秦氏誣陷世子陷害九公子，那時侯爺還在掌家，将世子打了個半死，世子傷還沒有好全就投身去了軍營。”
戚雲晞震驚：“怎會如此？”
原來是秦氏容不下許懷彥，這才有他投筆從戎，難怪許懷彥在成親這種大事上一點都不給秦氏這個繼母面子。
戚雲晞很心疼幼時的他：“秦氏進門後就沒人管他了？他什麽時候被老夫人帶到身邊親自照顧？”
“秦氏進門前，”玉檀面容嚴肅，“老夫人起初不同意侯爺續娶秦氏，可秦氏那時已經懷了侯爺的孩子，但這一點在侯府至今都是禁忌，是下人們根據秦氏産下孩子的時間推測的。
老夫人恐怕是知道了實情才答應了秦氏進門，她對侯爺續娶秦氏提了一個要求，世子在侯府的地位絕不能動搖，并由她親自教養世子。”
不怪下人懷疑，就算雙生子容易早産，不到六個月也着實太早，如今看來這兩人活蹦亂跳并先天不足之症，的确是在先夫人的孝期就懷上更說得通。
她能想通的道理，許懷彥自然也能想通，戚雲晞進一步理解了許懷彥對親爹以及秦氏沒有好臉色。
“後來呢？”她忍不住替他揪心，“他離家時獨自一人？”
玉檀點頭，接下來說出的話更加令戚雲晞心疼：“世子離開侯府時誰也沒帶，之後只與老夫人寫信，三年前世子被人陷害遭貶，就任後出了意外音訊全文，所有人都以為世子已經死了。”
聽完許懷彥的經歷，戚雲晞的心裏悶悶的。
她遇見他時他身受重傷，與半死并無差別。
所有人都說他是前年年底回的上京，可她遇見他時明明是在前年九月，中間足足相差三個月，回門那日她問過他，但他語氣冷淡一點也不想談，她就沒再追問，想來并非什麽愉快的記憶，好在他熬過了那一陣。
想到今日這一段對話的初衷，戚雲晞還有一個疑問：“其他人待世子如何？”
“世子是長房嫡長子，又天資聰穎，府裏的其他長輩很疼世子，但世子幼時便沉穩不喜與人親近，加上侯爺這個親生父親在，除了老夫人，旁人無法幹涉太多。”
戚雲晞也就明白了，除了老夫人，許懷彥與其他人并不親近，正常來往便可。
通過這回，戚雲晞對他的過往有了大致的了解。
原來他貴為世子，也有他的心酸，幼時甚至還不如她。
他先是經歷了喪母之痛，後又目睹父親的荒唐不得不遠走他鄉，有家不能回。老夫人疼他歸疼他，可也得考慮侯府的前途與名聲接納秦氏，在那樣的環境下，不沉穩如何能生存得下去。
而她呢，至少父母健在時，無憂無慮過了十年。
面對玉檀的侃侃而談，戚雲晞很好奇：“你為何知道得這麽清楚？”
玉檀不好意思撓撓頭：“婢子的養母曾在先夫人屋裏伺候，養母關心着世子，婢子對世子的情況知道得也就比旁人多些。”
“你養母如今在何處？”
玉檀的神情變得肅穆：“去t年病逝了。”
主仆倆又說了會話，曉荷也回來了，滿面喜色：“婢子拿到嫁妝單子後，去庫房裏将東西核對了一番，有好東西呢。”
才聽完許懷彥的過往，戚雲晞面色淡淡的，興致不是很高。
但又想着他自己都不自憐，她為何必因他自苦。
正因為他本就有許多公務，還要分心管理侯府的庶務，她更要料理好自己的事情，不要讓他操心。
戚雲晞打起精神：“拿來我看看。”
戚雲晞仔細看過後發現，大概婚期太緊來不及置辦，當初鄭氏給她準備的好東西有，但不多，當初擡進伯府的三十二臺嫁妝裏大部分是空的，田莊、鋪子和銀票卻是實打實的。光是銀票就有兩千兩，鋪子和田産主要分布在上京及外祖父起家的地方平城。
總之，她現在不用再為錢財所苦，戚雲晞想到了義母一家。
當初舅舅找到她後，要給義母一筆錢財作為報酬，義母沒要，說收留她只是為了還爹爹當初對義父的恩情。
義父身體不好，義母要供三個孩子念書，靠經營酒館負擔很重，她早就想幫義母減輕負擔。
可惜義母一家在興城，就在柳城隔壁，與此地相隔幾百裏，她不知道該如何能接濟他們。
總不至于這也要找許懷彥幫忙？
戚雲晞決定先不糾結了，走一步看一步，找個合适的機會将奶娘的骨灰送回柳城并去接濟義母一家。
但到下午的時候，她就暫時沒有精力考慮這兩件事。
曉荷看着縮在被子裏直冒冷汗的戚雲晞，憂心忡忡：“要不要請大夫過來瞧瞧？”
戚雲晞的臉色蒼白，一向紅潤的唇瓣都失去了血色：“不用了，熬過這半日就好了。”
起因是她午睡到半途被小腹的疼痛弄醒，發現來月事了。
她感覺腰都要斷了，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怎麽待着都不舒服。
曉荷還是很擔心：“可以往沒有這樣厲害。”
這一點曉荷倒是沒有說錯，以前是不舒服，但鮮少有疼得這樣厲害的時刻。戚雲晞隐約覺得，大約是最近發生了太多事，這十來天盡忙着應付他，熱一陣冷一陣的，又休息不好，身體一直處于疲勞的狀态，才會有這樣大的反應。
可真要請了大夫過來，望聞問切，屋裏的荒唐就要傳到致思堂外面去了，雖然大家可能會去猜新婚夫妻這些天在屋裏做什麽，但經人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可丢不起這人。
“沒事，”戚雲晞頂着一腦門冷汗，“再灌個湯婆子拿來。”她感覺整個下身像是浸在冷水裏，冰涼冰涼的。
許懷彥下值後，天已經黑了，沒有人出來迎。
大步踏入房內，卻見戚雲晞匆忙從榻上起身，有氣無力的樣子：“您回來了。”
榻尾的櫃子上點着燈，許懷彥多看了幾眼：“發生了何事？”
戚雲晞搖頭說沒事，吩咐曉荷擺晚飯，她走到許懷彥跟前：“妾身服侍您更衣。”
光線的原因，許懷彥覺得她的臉色沒有之前好看：“不用。”
他不排斥她伺候，但她自己就一幅随時能倒下的樣子，他還沒有那樣的惡趣味。
許懷彥換了常服，兩人聯袂去了東屋吃晚飯。
戚雲晞還難受着沒胃口，匆匆吃了兩口就回卧房梳洗躺下了，許懷彥只好問丫鬟發生了何事。
知道真相後的許懷彥：“……”
他來到架子床前，看向蜷在一起的人：“夜裏有案卷要看，就不過來了，你好生歇息。”
戚雲晞輕輕嗯了聲。
确定腳步聲遠了，戚雲晞松了口氣，但随之而來的，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因為她身子不利索沒法伺候他，所以連歇都不在後院歇了？
戚雲晞自顧自搖頭，快将這個念頭摒除腦海。
他這兩天回來得越來越晚，明顯就是因為忙，身為妻子的，不能有那樣的怨氣。
只是這幾日養成了習慣，一個人反倒是睡不着了。
*
阖上案卷，許懷彥揉了揉發酸的脖子，看了眼漏刻，從書桌前起身。
趴在對面圈椅扶手上打盹的佟寒立即站起來，使勁搓了搓臉醒神：“世子現在回後院？”
許懷彥往西邊的起居室走：“不用，去打水。”
佟寒道了聲好，去小廚房拎水。
這一點不奇怪，世子成親前幾乎天天都要忙半宿，他嫌回後院麻煩，常常簡單梳洗一番後就直接宿在隔壁，有時甚至是和衣而眠，睡一陣起來繼續忙。
這都子時了，世子一定是怕回去打擾到夫人。
許懷彥洗漱完，佟寒潑完水，許懷彥吩咐：“你去歇息。”
佟寒提着燈籠回了自己的住處。
許懷彥支好四折山水屏風，脫掉外衫，吹了燈。
在簡易的單人床鋪上坐了陣，他重新披上衣裳，朝後院走去。
夜裏寂靜，戚雲晞也聽到了丫鬟開門的聲音。
她不知該如何解釋還沒有睡着，說疼不至于，已經熬過了最煎熬的那一陣；說不習慣一個人，未免顯得太過粘人。
戚雲晞拉高被子，在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中面朝床榻裏側，閉上眼。
子時的更鼓已經響過，十三的月只差一點就能圓滿，足以在人間灑滿足夠的清晖。
許懷彥脫下衣衫掀開雙層紗簾，沒有點燈，就着月光能依稀看清床上那道安靜的身影，躺進去。
戚雲晞一動也不敢動，終于等到均勻的呼吸聲，才敢輕輕轉身。
眼睛習慣了黑暗，用目光一點一點描摹着心上人的五官，心裏是難以言說的歡喜。
他說不來的，卻還是來了。
戚雲晞不敢動了，心上人突然轉身，面朝她這邊了。
等了陣，發現這他只是睡着後無意識的動作，徹底放下心來。
她小心翼翼擡起他搭在身側的手，放在自己腰際，就像前些夜裏那樣，再慢慢轉身，停在熟悉的懷抱裏，心滿意足閉上眼。
随着身體的靠近，堅硬的觸感抵上來，戚雲晞：“……”
不是睡着了麽，怎麽還……
下一瞬，戚雲晞以為睡着的人睜開眼，擡起原本搭在她腰際的手，熟練地穿過中衣下擺。
但這一回沒有像往常那樣往上或是往下，穩穩停在她比平時冰涼的小腹上。
戚雲晞忍不住捂臉。
原來他沒睡着，那她的這些小動作豈不是都被他發現。
“睡吧。”他在她耳邊開口道。
戚雲晞心中一暖，慢慢翹起唇角。
大約是他的掌心的溫熱剛好，戚雲晞感覺舒服多了，很快，許懷彥就聽到了均勻的呼吸聲，皺着眉頭往前挪了挪，讓兩個人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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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時天已經大亮，許久不曾睡過這樣安靜的覺，戚雲晞只覺得渾身舒坦。
轉頭看到床邊慢條斯理穿衣的人，應該是已經練完武了，戚雲晞的睡意頓時消散：“世子今日不上值？”
許懷彥看着床上頭發睡得淩亂的人，眸中閃過一瞬冰冷：“逢丙日休沐。”
戚雲晞沉浸在震驚中，沒有發現他眼神中的異樣，坐起來：“什麽時辰了？”
“辰時過半，”那人低頭整理衣袖，“起吧，有人等着見你。”
竟然這麽晚了，戚雲晞懊惱，但她更意外的是他的後半句話：“誰要見我？”
許懷彥直直看向那雙還帶着幾分起床後的懵懂的臉，面無表情：“那人自稱路平，說是從興城來的。”
戚雲晞的腦中嗡了一下，迫不及待掀開錦被下床趿上軟鞋：“世子怎麽不早些叫我。”
若是讓人知道她這個時辰還在貪睡，多丢人。
許懷彥冷笑了下，面無表情繞過屏風，只留給戚雲晞一個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