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想好了
想好了
幽深的夜晚, 所有聲音都被放大。
營帳外嘀嗒的雨聲有節奏感地急速落下，打在營帳上方，啪地炸開, 細碎的響聲傳入耳道, 像是無聲的催促。
營帳內, 或許是因為手心緊貼着安明軒的手臂，尤宜嘉始終清楚地感知着他脈搏的跳動。
很快。
它在傳達一個信息，它的主人正處于慌亂之中。
很奇怪, 即便外面雨聲連天, 尤宜嘉卻仿佛依然不受影響地聽到了脈搏跳動時發出的響聲，并且，清晰可聞。
尤宜嘉把那原因歸結為，自己的手心緊貼着安明軒小臂。
這感覺讓她有些不舒服。
猶豫着思考一會兒，确定安明軒不會被吓到突然跑出營帳瘋狂大喊以後, 尤宜嘉松開了手。
安明軒霎時扭過頭，瞳孔微縮，緊盯着尤宜嘉。
尤宜嘉在漆黑的環境下同他對視。
安明軒嘴唇嗫嚅，輕聲道：“我願意。我可以的。”
聲音堅定，不似作僞，前提是不去注意他的表情——他表情看上去不怎麽願意，像是被誰逼迫的。
尤宜嘉嘆了口氣, 想說其實不必要勉強自己，卻被安明軒抓住了手腕。
兩人間的距離頓時縮近, 安明軒問：“你的考驗, 是要我做什麽？”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 尤宜嘉也就不想再拖磨了，既然安明軒願意, 那就帶他一起。
比起安明無和餘季同，安明軒這個炮灰，更能讓她信任。雖然他不如另外兩人實力強盛，但他底子幹淨，尤宜嘉想要把他訓練起來，也會更容易。
況且，安明軒本來也就在拜托尤宜嘉幫他提升自己。
尤宜嘉越想越覺得可行。
安明軒不知她這番思量，只當是尤宜嘉不相信他，想要證明自己，卻不知該如何做，焦急地等着尤宜嘉的指令，心緒難安。他抓着尤宜嘉手腕的手不由使上許多力氣，又在尤宜嘉察覺之前慌亂收回，無措無奈。
“我真的可以的。”安明軒只能一遍遍這樣告訴尤宜嘉，希望她可以相信自己，“不會拖你後腿的。”
尤宜嘉從思慮中抽神出來，拿出自己早就準備好的羊皮紙，告訴他：“這件事并不複雜，只需要把這東西放入十皇子口中就好。”
安明軒倏地松了口氣。
尤宜嘉知道他本質還是害怕，估計不知道在心裏想了多少次要被迫分.屍的場面，所以才在聽到自己這個簡單的要求的時候，會露出如此輕松的神情。
尤宜嘉想了一想，覺得自己還是要提醒他一下，“今天的事情簡單，以後卻不會這樣，你真的想好了嗎？”
安明軒愣住，随後整個人更輕松了——尤宜嘉能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來。
“想好了。”他說：“我會努力的。”
羊皮紙被人抽走，面前的陰影漸漸遠離，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窸窣響起，一瞬之後停下。
尤宜嘉看到安明軒彎下腰，一只手伸出，掐在十皇子下巴上，然後就停住了。
許久都沒有別的動作。
尤宜嘉蹙了蹙眉，走近前，發現原來是有動作的——這二傻子在用手指往十皇子臉上畫畫。
“……”
不等她出聲催促，安明軒就捏住十皇子兩邊側臉，用力一擠。
這時，天邊突然一聲悶雷，閃電随後而至，安明軒和十皇子的臉在白亮光線下一覽無遺。
尤宜嘉看到，安明軒在哭——營帳外的雨落不到這裏，他臉上的水痕，只可能是淚水。
“……”
無言瞬間，尤宜嘉想說算了，安明軒卻又有了新動作。
他一邊無聲落淚，一邊把羊皮紙塞進十皇子張開的嘴唇中去，随後松開手，特意觀察了他左右臉頰，确定沒有異樣後才站直身。
整套動作毫無遲疑，也沒有絲毫卡頓，熟練得尤宜嘉都認為他做過許多次這種事。
可是等到一擡頭，同他對上視線，尤宜嘉就只看到他臉上不停蔓延的淚水，一滴一滴落下。
安明軒凝視着尤宜嘉的眼睛，張口，聲音有些啞：“我做到了。”
随後眼淚嘩嘩落下，仿佛是止不住一般。
尤宜嘉：“……”
安明軒一邊哭一邊說：“第一次會這樣，是我做得不好，下次就不會了。真的，我保證。”
尤宜嘉：“……”
她感覺自己應該給他一些安撫，于是擡起手，落在他頭頂，輕輕摸了摸，“你做得很好。”
安明軒眼淚立刻停止，睫毛粘在一起，眼睛清透明亮——夜裏應當是看不清這些的，但尤宜嘉感覺自己看到了。
不僅如此，她還聽到安明軒弱聲問：“真的嗎？”
尤宜嘉意欲收回的手頓住，在他頭上又摸幾下，笑着說：“是真的，做得很好。”
這似乎是訓練他的一個好時機，尤宜嘉決定抓住，考他：“我教你的第二件事，告訴我，是什麽。”
安明軒：“相信自己，把自己的想法看得更重要。”
尤宜嘉點頭，問他：“你認為你自己剛才做得怎麽樣？”
安明軒思考瞬間，回答：“不太好。如果我沒有哭，那我就做得不錯。”
尤宜嘉不置可否，只是告訴他：“第一次允許你哭，第二次你也可以哭，這是你的權利，只要你想，你就可以。”
安明軒安靜地看着她，忽然問：“因為要把我自己的想法看得更重要，對嗎？”
尤宜嘉：“是的。”
安明軒笑了笑，“那我下次不要再哭了，我不想哭。”
“可以。”尤宜嘉說，又告訴他：“你今天做的，真得很好。”
安明軒害羞地低下了頭。
片刻後，尤宜嘉感覺自己尚未收回的手，掌心微微有些癢。
這感覺不舒服，她收回，對安明軒說：“走吧，明日還有別的事，要休息了。”
二人離開這裏，衣服都淋了雨。
安明軒看了一眼他們要去的方向，問：“你和千凝姐姐住一起，是嗎？”
尤宜嘉聽到那稱呼眉心微皺，随即點頭。
安明軒：“那我回去以後做些祛寒湯，讓我哥陪我給你們送過去。”
“可以。”尤宜嘉沒拒絕，說：“現在告訴你我要教給你的第三件事。”
安明軒小有興奮地問：“什麽？”
“你已經長大了。”尤宜嘉認真地說：“不要再喊別人‘姐姐’了，這樣會讓人覺得你年齡小、好騙，不會很容易就和你平等對話。”
安明軒若有所思。
尤宜嘉直截了當告訴他：“以後只喊‘千凝姐’、‘慕荷姐’就好了。”
安明軒吞吞吐吐地問：“也不能喊你姐姐嗎？”
尤宜嘉面無表情道：“你覺得呢？”
這是早就有過結果的對話，安明軒識趣地說“好”，然後對着尤宜嘉，喊了一聲：“宜嘉姐。”
還是怪，但尤宜嘉說不出來哪裏怪，暫且作罷。
告訴安明軒明天需要他做的事情，兩人分開。
回到房間，趙千凝已經先一步回來了，問尤宜嘉：“沒事吧？”
尤宜嘉搖頭，“放心。”
趙千凝猶豫地問：“天命……真的會有嗎？”
尤宜嘉微笑，“會的，只要你相信，那就是真的。”
過了一會兒，安明無帶着安明軒敲響了房門，趙千凝打開，尤宜嘉目光鎖定在安明軒手中的食盒。
她聞到了糕點的香味。
趙千凝訝異地問：“明軒也來啦？”
安明無代他回答：“對，不知道今天怎麽回事，一定要和我一起過來。”
“我想過來嘛。”安明軒在安明無之後說，對趙千凝笑了笑，又說：“做了一些宵夜，味道不錯，送給你們試試。”
安明無意外地看他幾眼，安明軒又說：“我哥也動手了。”
尤宜嘉瞬間就不想吃了。
但幸好安明無動手做的那部分東西不多，而且這次比較成功——至少能看，最後大半都進了他自己的肚子，尤宜嘉全程享用安明軒做出來的品質不錯的食物，心情很好。
次日，尤宜嘉早早醒來，只身在營地內活動，假裝不經意地途徑十皇子營帳，尤宜嘉發現周圍t的守衛換了人，為首的那個，是顧十安的心腹，正在對手下低聲交代事情。
看來顧十安是要封鎖消息，這事情在尤宜嘉意料之中，場面尚能掌控，尤宜嘉返回房間，把事情告訴剛起不久的趙千凝。
趙千凝也不意外，評價：“他還真是膽大妄為。”
尤宜嘉笑了笑，問：“要去看戲嗎？”
趙千凝聞言，便知道尤宜嘉早有應對的辦法，“好。”
不等兩人走到那裏，就碰到了前去找她們的餘慕荷和餘季同。餘慕荷情緒不佳，顯然是知道了那件事情。
未免多費口舌，尤宜嘉先一步問：“你看到了？”
餘慕荷扭頭一指，說：“不是我，是他。”
餘季同立刻上前，“鄙人不才，早起外出為慕荷做吃食的路上，正好撞上。”
他很明顯是想讓趙千凝兩人幫他說着好話。
尤宜嘉偏不，拆臺道：“看來表哥身體挺好的啊。”
餘季同表情呆滞。
尤宜嘉又道：“給表姐做的東西呢？”
餘季同生無可戀，扭頭一看，餘慕荷也正在盯着他看。
“……”
一瞬間後，餘季同拿出荷花手帕，吐血。
“……”
餘慕荷無語轉身，頭也不回走在最前。
趙千凝随後追上，拉住她胳膊圈住，有說有笑得逗她開心。
餘季同目光緊跟着，一動不動的。
尤宜嘉站到他面前，阻隔住那些，告訴他：“想讓表姐原諒你……如果表哥願意相信我的話，可以試試我說的。”
餘季同忙問：“什麽？”
尤宜嘉：“和表姐出門以後，不要那麽多話，只是站在她身邊讓她知道你的存在就好。有什麽話，等到回去了以後，關上門，只說給她一個人聽。”
餘季同嘆氣，道：“可是那時候她根本不理我，只有你們在場的時候，她才會給我一個眼神。”
尤宜嘉給他提示：“可是你要抓表姐手的時候，她沒有拒絕你呀。”
餘季同豁然開朗，形象地給尤宜嘉展示了什麽叫做“臉上同時出現紅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