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五十四、
五十四、
其實,都是借口。
嚴子書不同意,傅金池也就遺憾地作罷。
僅此而已。事後也沒有房東出現,對嚴子書說些無論如何都不給他住了的鬼話。
如果他是狗血小說的主角,嚴子書想,那沒準還真的會被整到流落街頭,落魄凄慘,直到在漫天冷雨裏遇到一個人向他伸出救贖之手。可嚴子書不是,他就是一個沒那麽重要的炮灰——過得不會太順,但在終局之前,老天爺大概也不會想起追着他迫害。
野草總能在夾縫裏找到一點喘息求存的空間。
事實也就和他預料得差不多。
雖然傅曉羽的确有對嚴子書報複性打壓的念頭,其實在他爹那就被壓下了。
正是争權奪利的關鍵時期,傅三叔滿心為錢跑跑颠颠,哪有閑心管兒子這點花心,倒還罵他不要在這些小事上橫生枝節。所以傅金池這個說一半瞞一半的慣犯,純屬扯謊。
這個插曲後來不了了之。
之後就沒什麽人關注嚴子書住哪了,讓他覺得自己正處在漸被遺忘的過程中。
但怎麽說呢,他作為局中人,說從此能過上家長裏短的生活又為時過早。雖說如今不處在漩渦中心,對風暴的感知總是稍微遲滞一些,要想完全避開風暴,倒是不大可能的。
嚴子書能嗅到許多不尋常的氣息。
比如又開始有陌生電話打給他,自稱來自某某局某某科之類,問他了解前公司的情況。
去年有人來找他打聽李長安那時候,明顯是出于私人行為,搞得遮遮掩掩的。現在情況顯然不一樣,談話都非常地正式,見面自報家門,證件也給看,比如xx經偵大隊的xx這樣。
因此嚴子書态度也非常好,思維清晰,條理分明,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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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之後,對方的态度同樣禮貌,跟他握手:“感謝您的配合。”
嚴子書自然連道應該的,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雲雲。
看,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味道。
他回家的路上,都說春雨貴如油,這天卻遇到一場不算小的雨,陰陰沉沉的,忽然就淅淅瀝瀝下起來。雖然躲了雨,身上還是被打濕一半,走到樓底下時,更是遭到碰瓷。
有只忽然竄出來的流浪小狗一頭撞到嚴子書的腳踝上,甩着毛蹭來蹭去。
小小一只,要不是這麽親人,差點以為是大老鼠。
嚴子書猶豫着躲開它,繞路上樓回了住處。
等到入夜,雨勢卻越變越大,而且倒春寒,外頭溫度很低。他總是惦記着那只看起來月份不大的奶狗,只好又拿鑰匙下樓。小狗還在,趴在樓道裏不敢出去。
嚴子書便嘆着氣把它抱了回去。
這狗出現在一個快走完劇情的炮灰身邊,簡直來得極度不合時宜。
嚴子書自認現階段,自己完全不适合“拖家帶口”,他要是把狗留在身邊,随時都可能讓它陷入沒人照顧的狀态,但,沒辦法,小東西軟綿綿一團,看起來毫無生存能力。
Ben跟他講傅為山前兩天又砸了一遍辦公室時,嚴子書就是一手握着手機,一手拿着粗針管給小狗喂奶的姿勢。針頭改造成了氣門芯,狗趴在箱子裏,他半跪在茶幾前。
他低頭看了一眼,不知第幾次嘆氣,找領養的求助毫無回音。
因為打字要打太多,Ben直接換了電話溝通:“原本是咱們董事會的那幾位在撕扯李副總質押出去的股權。但你懂的,李太太娘家不是也挺厲害的嗎?去年李副總剛栽跟頭的時候,連累李太太要忙着掰扯賭博欠債是不是夫妻共同債務,她娘家也被這個事拖累調查了很久,現在回過神來,肯定都要連本帶利讨回來……他們覺得,李長安捅出的簍子,傅家沒理由不一起擔着,要麽就拿出錢來。但咱們董事會那幾個能同意?總之就是好一出大戲啊。”
嚴子書問:“公司的運轉情況還好嗎?對你們平時工作有多大影響?”
Ben給出悲觀的回答:“鬧得和菜市場一樣,正常的業務肯定要受影響。”
Ben借這個由頭打開話匣子,又說今年的春拍如何準備不力雲雲。比起通風報信,甚至更近乎抱怨,嚴子書能聽出來,Ben是在暗示,如果嚴子書找好了下家,他也想跟着一起走。
Ben的态度似乎也折射了許多普通員工的士氣,惶惶不安,患得患失。
雖然這麽說可能有誇張之嫌,但嚴子書在其位謀其政的時候,說一句鎮場王是當得起的,至少經過他手的工作,總是梳理得很有條理,傅為山也就能應付得很有條理,從容不迫。
現在公司風雲湧動,暗鬥明争,新提拔的總助唯唯諾諾,什麽都聽傅為山的。可傅為山一下反而不适應——傅金池評價過他,志大才疏,好高骛遠,其實挺精準的——趕走了大總管,這主人家自己倒開始抓瞎了,各種複雜的關系堆在一起,每每慌手忙腳。
至少從他砸辦公室的頻率上來說,一個焦頭爛額的總裁,是會讓下屬安下心來工作,還是讓下屬覺得公司明天就要完了?
Ben私心覺得,傅為山可能也不是不後悔草率地讓嚴子書走了的。但是老板拉不下臉來承認,現在就是一邊勉強用新人一邊吹毛求疵,因為達不到他的預期,反過來又不停地置氣。
雙方磨合得都很痛苦,可又沒有時間慢慢來過,一時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選。
嚴子書雖然懂,也只能勸Ben:“你先騎驢找馬吧,提前做好跳槽的準備也好。”
小狗急切地把奶喝完了,含混地“汪”了一聲,試着來舔他的手。
“道理确實是這個道理……”Ben聽到動靜,“你那邊怎麽了?”
嚴子書放下針管,摸摸狗頭:“沒怎麽。對了,剛剛說到哪?”
“就是我跳槽……”Ben猶豫回答,“算了,我再好好想想。”
“那今天就聊到這吧?”嚴子書抱歉地說,“我還有點事要忙。”
Ben連忙說:“行行,你去。”
傅為山後不後悔的,反正是打死都想不到,他前總助現在天天忙的事就是照顧狗。
離開英瀚以後,嚴子書一直以近乎單機的狀态生活,揀到狗這件事,意外給他的生活帶來了一點陪伴,家裏有兩個活物,确實少些孤單,唯一遺憾的是,早晚還是得把它送出去。
但因為是土狗,不搶手,本地的送養賬號發布了消息也無人問津。
嚴子書很遺憾地講給它聽:“不要灰心,其實你挺好的,只是出身上輸了一點兒。”
小狗咬着他的褲管甩來甩去,磨牙,累了就安心地鑽進他的拖鞋裏睡覺。
眨眼就過去一個多月的時間,它長大了一圈,退而求其次,改為卧在拖鞋鞋面上。
期間嚴子書關注着英瀚的新聞,同時把狗帶在身邊。他的精力似被這樣分割成兩半,一半關注着勾心鬥角,一半享受着平常生活,但總歸有個事情做,不會讓自己閑下來了。
小狗還小,既把他當主人又把他當媽媽,需求很高,但也給人提供很多的情感支持。
意外的,這種狀态讓他整個人重新溫和起來,不再成天想那麽多恩恩怨怨的。
嚴子書有時想,大概因為自己從這上面找到了新的情感寄托。
比如傅金池不需要他,但狗需要他——這樣的。
他甚至由此反思,自己到底是被這個人所困,還是只是需要個寄托情感的對象。
每當小狗熱切地過來拱他,嚴子書都想,如果能選的話,有什麽理由不要狗要男人呢?
至少它的愛比較真摯,也不用讓人辛苦地猜疑來猜疑去。
帶着這種人生感悟再見到傅金池時,他比自己預計中看開了很多。
春季拍賣會預展,例行面向公衆開放,嚴子書雖然離職了,可沒有規定不許他進來看。
自然他一來,就不可避免在此遇到許多前同事,展廳經理、工作人員……很多人認出他來,在背後議論着他離開得不太光彩的傳言,知道的給不知道的科普,最後達成一致意見:
不理解他為什麽被掃地出門了還要回來自取其辱。
實則他想探查一下劇情進度,出來逛逛,好過自己在家裏耳目閉塞。
另一方面,也因為嚴子書不覺得這對自己來說是很尴尬的事。
他以冷淡和疏離為保護殼,別人有一些指指點點,對他來說實在不算什麽。不過在這種場景下,倒叫他體會了一把當初傅金池不受歡迎卻自娛自樂地出現在公司裏,是種什麽感覺。
傅金池似乎也有保護殼,就是在所有該表露出激烈情緒的時候,一律露出像柴郡貓一樣似笑非笑的表情,掩蓋他體內的一切憤怒、憎惡、不甘等負面情感,做出嘲笑世人的态度。
就是在嚴子書想到這個比喻時,他在一副油畫前,見到了帶着這種笑容的傅金池。
但不是對着他的。
黑暗攪拌成水泥,幾近凝固,半晌,傅金池倒沒發火,擺擺手叫她可以回家了。
後來,在船上找到的嚴子書被綁架時穿的西裝襯衫,還有手機,傅金池也拿了回來。
衣服有不少破損和斑駁,她卻不讓洗,就原樣在那挂着,藏在衣櫃裏頭。
Lily覺得她就很矛盾,又不相信人出事了,又非要留着這個自虐。圖啥?
算了,她是老板,她開工資,她愛怎麽樣都行。
至于手機,傅金池想辦法破解了嚴子書手機密碼,但裏面其實除了工作的內容,其她都乏善可陳,最多相冊裏給撿來的奶狗拍過很多照片和視頻。
傅金池看了很久想,怎麽她手機裏有流浪狗的照片都沒自己的。
——如果給Lily知道她連這都要比較,真的更不知說什麽好了。
但傅金池的手機裏其實有嚴子書的照片,都是趁她睡着時偷拍的。
她在深夜翻着這些照片,承認自己原來是個不敢面對內心的懦夫。
吵吵嚷嚷過了一個多月後,傅金池總算看起來更冷靜了一些。
看着那個遠去的背影,嚴子書心裏做出了心平氣和的評價:完全不适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