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五十三、
五十三、
男人的話能不能信,尚且值得商榷;但至少傅金池的表演,是萬萬不可信的。
嚴子書棋差一着,就是忘了這點。
相愛可以逢場作戲,誰說決裂和分手不行?
傅金池想要的東西,可從沒真的想過放手。
說起來,傅金池一查出嚴子書這些小動作,就和他身上之前的點點滴滴的違和感對上了。
像嚴子書的公寓裏總是空空如也,個人物品總是少得可憐,問他就是夠用就行的樣子,不置業也不理財……所以原因是,嚴子書早就想着跑路了。
其實傅金池在意的不是“他有什麽目的”——那是屬于正常人的思維。
問題傅金池不是什麽正常人,第一反應只是“他怎麽敢跑”。
嚴子書居然在被背地裏籌劃一出金蟬脫殼。
被欺瞞的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他萬不能容忍對方脫出掌控。
他想要一個人,能得到自然最好,得不到的話,就毀了對方再得到。
這才是傅金池的處世哲學。
在這之後,傅金池其實沒把“嚴新”的存在告訴傅為山,那是他自己要獨享的秘密。
他只把對嚴子書的資産調查結果輕飄飄丢給傅為山,并如願以償欣賞了對方的震怒。
傅金池最擅長的老本行,添油加醋,搬弄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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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每次都能非常成功。
*
經過公司幾輪內審,嚴子書這邊确實沒發現太大的問題。不管是他個人賬戶上沒多少錢,還是他把資産轉移到國外的這些事實,雖然可疑,但這也是和公事無關的範疇。
實在要拿着放大鏡看,他工作中自然還是能找出不力的地方,其實這也正常,所謂做得越多錯得越多。但平時他得罪過的人和罪過他的人,此時倒正逢機會跳出來彈劾。
衆口铄金積毀銷骨,以上種種能不能構成證據是一回事,但傅為山內心已然定罪,将嚴子書視為寇仇,絕不可能再信他,也不可能再用他,于是用這些為由頭,壓着他引咎辭職了。
傅為山正在氣頭上時,又聽了傅曉羽一番慫恿,說表哥你怎麽就讓姓嚴的自己辭職,也太寬容了,明兒他沒準就跳槽到競争對手那領高薪,過得滋潤着呢,豈不是一點代價都沒有?
被這麽一激,倒真是越想越恨,因而傅為山還幹了件特別誅心的事,在業內放出風去,申明這人是因為叛主被掃地出門的,品行不端,要用他可得好好想想。
一來二去,很多本來想遞橄榄枝的公司果然歇了心思。
之後嚴子書在東城之內,恐怕短期內都不好找到工作。
往大了說,在整個業界,除非他徹底轉行,否則名聲總歸要受波及。
實際上傅曉羽這是還死心不改。
他想等把人趕得走投無路,自己不是就能随便拿捏?
回頭傅曉羽估摸着抻得差不多了,甚至還根據原先公司裏登記的員工地址,找去了嚴子書住的公寓,想看看他落魄到什麽程度,傻敲了半天門,裏頭哪有什麽人回應。
他個沒腦子的也不想想,這是公司租的房子,人離職以後早就搬走了。
嚴子書甚至都不知道他來耍過猴戲。
為了方便,嚴子書搬得其實也不遠,就在公寓附近一個居民小區租了套房,建築很老,但裏面維護得很幹淨,深居簡出,靜悄悄地喬了遷,沒什麽人知道他住在這裏。
他倒也不覺得自己多落魄,只沒料到的是,Ben到現在還在給他通風報信。
看來“嚴派”的立場徹底站穩。
嚴子書都對其忠心感覺到意外。
Ben用那個保密軟件跟他保持聯系,偷偷把公司裏的情況講給他聽,還有傅為山封殺他的最新進度:“這事麻煩嗎?你以後怎麽辦?換個城市生活?”
嚴子書聽完也沒什麽反應,他沒打算找新工作,所以不急:“緩緩吧,先歇一陣子。”
Ben擔心他在逞強:“你怎麽會得罪傅總這麽嚴重呢?就沒有和解的餘地了?”
嚴子書心說炮灰的事就不要多指望了:“情況有點複雜,以後再說吧。”
Ben想了想又說:“其實沒準換個地方也好,你不知道,公司現在也亂得要命。”
嚴子書明知故問:“是嗎?怎麽會這麽突然?”
傅金池既然當面向傅為山挑釁,自然是扯下了僞善的畫皮,正式攤牌了。
“嗐,有什麽突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板家那點破事。你不在,連我都想跳槽了。”
Ben所言并非誇張。
*
在Ben眼裏,大概就是嚴子書走了之後,英瀚開始變天的。
這變天也不是來得毫無預兆,他就說嘛,自從去年開完股東大會、老板的哥哥進入董事會後,那位一看就是個特別能攪事的主兒,成天趾高氣昂,果然後來就沒好事發生。
過年前後那一陣子,沒見傅金池來公司,Ben還想是不是就這樣風平浪靜了。
然後現在,嚴子書被趕走了,傅金池倒又折回來,成天不知道和傅為山吵吵什麽。
唯一知道的是,英瀚集團的董事會正在随之鴉飛雀亂地劃分派系。
連帶着各分公司、各部室都在亂,有的明哲保身,有的忙着站隊。
根據Ben的描述,嚴子書自娛自樂地在棋盤上擺出兩邊:傅為山一派,主角陣營,傅三叔與傅金池一派,反派陣營,看似後者做大,其實反派和反派內部還要互相分歧、內讧……
嚴子書心知,他遇到的那些事,對他自己來說鬧得再大,充其量也就是個書中插曲。
随着主角和反派的龍争虎鬥,真正的重量級劇情才緩緩展開。
其激烈程度,哪是他這種小人物能鬧出的風波可比。
他最多是個導火索。
啪地一下,手裏的白王後撞倒了黑國王,咕嚕嚕滾到地上。
嚴子書彎腰撿起,把棋子擦幹淨,擺在棋盤一角,然後看了看時間,認為該去做飯。
他用這個國王代表傅金池,小皇冠總讓他想起對方打扮成花孔雀似的樣子。
但棋盤上的厮殺,暫時攪擾不到他現今這個閑人。
他只能在家研究物理意義上的、塑料制作的這種國際象棋。
以前住在公司公寓,只是個睡覺地地方,鮮少購置多餘的東西,他在這套一室一廳的小房子住下後,大概因為難得停下疲于奔命的腳步,倒添置了一些沒有實際意義的小玩意兒。
象棋是從小區門口的小書店路過時,老板見他在櫥窗前看了好一會兒,熱情給他推銷的。“這樓上就有個少兒興趣班,您有孩子沒?多培養點興趣愛好,開發智力!”
嚴子書道:“我沒結婚。”
老板安利:“成年人也可以學!陶冶情操嘛,不難的。”
嚴子書看玻璃紙外都是灰:“是不是賣不動了?”
老板突然實誠:“就是太小衆了,樓上興趣班要搬家,賣一套是一套啰!”
左右都不貴。嚴子書笑笑,掃了他的碼付錢。
他對照着說明書研究,唯一就學會了個棋子該怎麽擺,不得不承認自己也不是萬能的。
或者,還應該承認的是,除了工作以外,他自己竟不知道有哪些打發時間的好方式。
而一旦閑下來,嚴子書就會滋生許多無謂的想法。
比如他和傅金池鬧到這一步,自己有沒有某個時刻産生過後悔的情緒,比如他做出這樣的選擇,有沒有因為惱恨對方的因素在裏面,又比如他惱恨對方,是否還因為存在癡妄的幻想,幻想對方會需要他,願意跟他同生死共進退,結果卻沒有。
下午嚴子書又去門口逛書店,因為老板給了他一張打折卡。
書店門臉不顯眼,但是裏面不小。沒等進去,門口有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叫住他,向他借手機,說媽媽讓她上完興趣班等大人來接,但一直沒過來。
嚴子書撥打了她會背的號碼,結果是空號,便把她帶到書店裏面待着。他夠閑,便帶着孩子在兒童讀物區尋寶,發現這個世界還是有他耳熟能詳的許多名作。
他給小女孩兒買了《愛麗絲漫游奇境》,看着很親切。
小女孩兒兩眼放光,嚴子書坐在小板凳上,把書放在膝頭攤開,慢條斯理地念,他的聲線柔和平穩,她其實也不大聽得懂,對插圖興趣更濃一些:“這個公爵夫人長得像我奶奶。”
嚴子書便指着皮笑肉不笑的柴郡貓:“這個貓也長得像我一個朋友。”
“那是柴郡貓。”孩子咯咯笑起來。
他卻回過神,腹诽自己沒完沒了了。
看什麽都像傅金池。傅金池像個魔咒,讓他作繭自縛。
過了個多小時,孩子家長總算趕來,道了謝,把咯吱窩裏夾着書的小女孩兒領走了。
嚴子書又買了一本愛麗絲,打算自己帶回去看。
出去後他坐在附近小廣場的長椅上,一頁一頁地翻,翻過小半本,忽然有人擋了光。
傅曉羽幸災樂禍的臉壞了他的心情:“喲,怎麽在這兒坐着呢?混不下去了?”
傅曉羽上次來找他撲了個空,這次開車路過,卻意外發現嚴子書一身寥落地坐在街邊。
嚴子書剜了他一眼,忽然笑笑:“你是不是看老鼠沒看夠?”
“你!呸!”傅曉羽爆了句粗口,“你拽屁啊!你看你這個喪家之犬的德行!”
“我說我都離職了,你最好別再來惹我,不太聰明。”嚴子書笑意漸冷,“我在英瀚上班,因為你是皇親國戚,才給你幾分臉把你當個人,現在整你的辦法就多很多了。”
“你不用嘴硬,有本事你大可以試試。”傅曉羽根本不信,“我看是你有種,還是我爸一只手壓死你。早晚有你哭着求我……我爸的時候。”
嚴子書幾乎快笑出聲:“原來傅少爺還要找爸爸吃奶。那請回吧。”
說罷,他起身離開,傅曉羽跟在後面,滿口“操你”,忽然沖嚴子書喊道:“你不就是想攀傅金池的高枝嗎?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你還當他看得上你呢?他就是個神經病!你玩得過他嗎?”他轉了轉眼珠,“哎,你跟他是沒什麽好下場的,不如跟我……”
嚴子書被聒噪得沒辦法,轉身:“你對自己到底哪來的自信?”
傅曉羽不乏得意:“你不去圈裏打聽打聽我是誰。”
“還真打聽過。”嚴子書冷淡地說,“很多人都說你特別快。”在傅曉羽炸鍋前,他又道,“你看,你不纏着我,我是不想說這些話人身攻擊的,你還想聽我繼續往下說嗎?”
……
晚上他正在一個人看電視,手機響了,看到來電顯示,嚴子書眼神暗了一下。
傅金池的聲音:“你又怎麽跟傅曉羽沖撞了,他回來就撒潑非要‘治治’你?”
嚴子書禮貌地回答:“是這樣的,出門見鬼,我也覺得很晦氣。”
傅金池似乎在笑:“他讓我查查你在哪租房,好讓你無家可歸。”
嚴子書恍惚回到傅金池給他偷偷通風報信的日子。
不過他又猜,這次傅金池莫不是偏幫傅曉羽來趕他走的,為了穩固跟傅三叔的合作。
其實住進來之前他就防了這一招,跟房東簽了很正式的合同還在房管局官網上備案,人家真要違約,他拿違約金沒準還能賺一筆。但不是這個問題。嚴子書心頭感覺十分不痛快。
他覺得傅金池這反派做得也開始掉份了,居然會為了這種小畜生折腰。
嚴子書道:“這個問題你們去和房東談吧。讓她來和我交涉。”
傅金池誘哄:“我還有一套空的房子,可以讓你先搬去住……”
“不去。”嚴子書說,“要趕直接趕,傅先生這麽暗度陳倉,就沒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