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章
第 103 章
“薇娘, 你沒事吧？”厲全昆不知道裏面說了什麽，但看神色也知道是很重要的大事。
陶薇寧心亂如麻，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 頓住回頭，是璇音。
“不知女郎方不方便借一步說話。”
厲全昆皺眉想擋住，卻被陶薇寧攔開，她往前走了一步：“想說什麽？”
璇音盯住厲全昆，厲全昆看了陶薇寧一眼，主動退開, 留下兩人說話。
璇音走近陶薇寧：“想和你說說剛才的事。”
陶薇寧眼神一黯：“有什麽好說的？”
璇音笑起來：“陶娘子是富貴女郎，讀過的書比我多, 連我都明白的道理, 你又怎麽會不明白？”
她逼近一步, 直直的看進陶薇寧眼裏：“先帝前腳剛想逼迫裴夫人, 後腳就在龍岩峽出了事，致使崔大人和裴夫人雙雙身亡，不覺得可疑嗎？”
“情況無非三種, 第一, 那的的确确只是一宗意外, 陶大人無可推卸；第二，先帝既想要裴夫人，裴夫人卻不願，他可以拿捏的不止崔霓璎，還有裴夫人的丈夫崔鈞, 那場意外, 未嘗不是先帝企圖殺人滅口的計劃，只是沒想到裴夫人和崔大人伉俪情深, 雙雙身死也不願屈服，而先帝為了隐藏自己的作為，便将罪責推到了當時任都水監的陶大人身上，判了一個督造不嚴的罪名。第三……”
陶薇寧臉色煞白：“夠了，不用……”
“第三，情況正好反過來，裴夫人倘若真的被迫入了宮，那麽無論先帝如何為她粉飾，局面都會令她難堪痛苦，崔、裴兩家從龍有功忠心不二，倒不會大逆不道去弑君，可若他們自己選擇一死……”
“我讓你閉嘴！”
厲全昆聽到聲音，走近她們：“薇寧？”
“那這場意外，或許就是他二人造成的，也間接令你陶家受牽連。”璇音完全不受她幹擾，一字一頓句句誅心：“如果是這樣，你會将崔霓璎視作仇人嗎？”
陶薇寧眼眶一下子紅了，腳下往後退了一步。
璇音又進一步，她平靜而鎮定的看着她：“你其實想到了吧，真可笑，她都敢大大方方告訴你了，你卻不敢坦坦蕩蕩的質問，那你知道她為什麽告訴你嗎？”
陶薇寧死死的盯着她。
“你瞪我幹什麽？我又沒有害過你？”
“那你又憑什麽來質問我？”陶薇寧也往前進了一步：“你有什麽資格對這些事指指點點？”
璇音揚起笑容，無比認真的說：“因為我是她的朋友，也因為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個可憐人，陶女郎，我們誰都不知道真相不是嗎與其去懷疑，何不親自去查個清楚呢？”
陶薇寧微微晃神，想到了在這裏初遇崔霓璎時，她第一時間便想向崔霓璎求證當初的事，可她只是輕飄飄回了一句——你若好奇，可以自己去查啊。
父親死于流刑期滿這年，她前腳剛回到籍貫地，崔霓璎後腳就找來，還那麽精準的出現在她家，豈會是巧合？
那些經驗深厚的舟師手劄、營造書冊，甚至齊備的工具用料絕非一日之功，而是從很早以前開始就在籌備。
崔霓璎在等她，找她，然後，一起要一個結果？
不知不覺間，陶薇寧想的不再是當年的事是意外還是謀劃，她想到長安分別那年，她抱着一盒柿子去給崔霓璎送行，那日的崔霓璎一身素白，整個人像是碎掉了一般，看着她的眼神複雜而糾結。
當時事發突然，對十五六歲的崔霓璎來說，她得知的真相可能僅僅就是陶游督造不利導致的水難，對那時的她來說，陶家未嘗不是值得憎恨的對象之一，可她什麽都沒說，收下了那盒柿子，甚至在多年後重逢時還記着。
可就算她知道了又如何？
她就是仇人了嗎？
陶薇寧思緒轉的飛快，想到剛來這裏時，因為好不容易抓住機會而廢寝忘食，甚至忽視了一直以來照顧自己的丈夫的感受，是崔霓璎細心察覺，不動聲色為他們夫妻化解；又想到年前她不要錢似的往府裏拖的柿子，一筐接一筐，那段日子，簡直将黃廚對柿子的烹制潛力發揮到了最大；還有北上時，崔霓璎将話說的又狠又死，可當她們在途中真的遇險時，也是她第一時間安排救助……
甚至今日，陶薇寧敢用一把刀來逼她的真話，不過是篤定她不會讓自己有事。
思緒轉了一圈回到眼前，陶薇寧看着面前的璇音，忽然露出笑來：“你說得對。”
璇音眯了眯眼，審視着她，陶薇寧卻不再多說，轉身離開。
同樣的深夜，趙執回到家中時，驚動了趙老頭，他撐着燈走出房門，皺眉看着趙執：“這麽晚，又跑哪兒去了。”
趙執整個人沉在暗處，“出門辦了點事。”
趙老頭走近他，将人照了照：“沒受傷吧？”
趙執沖他扯了個笑：“陪姑娘，怎麽可能受傷。”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對了，過兩日我可能又要出趟遠門，先與你說一聲。”
趙老頭神色微變，跟着趙執走到房間，他一向不怎麽管趙執的私事，這次卻追問起來：“是和殷家那位娘子？”
趙執眼神微動，“除了她還有誰？你等着啊，說不定過兩年我就把她娶回來了，到時候給你生個侄孫玩。”說着轉身從箱子裏抽出塊包袱布鋪在床上，開始找衣裳。
趙老頭看他就像在看個傻子，又見他忙個不停，說：“這麽晚了還折騰什麽，就這麽趕？”
“我先收拾着，免得耽誤事。”趙執随口答道，伸手将藥枕抽到一邊，一沓紙直接掉了出來，不偏不倚落在趙老頭腳邊。
趙老頭拿他無法，皺着眉頭蹲下去幫他撿，就着手裏的燈火去看，又在看到之上畫着的玉玦和玉佩時僵在原地，手中燈油不慎滑落，咣當一聲摔在地上，房中驟然陷入一片黑暗。
靜了一瞬，響起青年的笑聲：“您這是年紀大了，手腳都不好使了？”
趙老頭站着沒動，片刻後問：“這是什麽？”
趙執：“什麽是什麽？”
趙老頭：“你藏着這個做什麽？”
“我哪有藏了，随手一放的。”
“哪來的？”
沒有人回答，暗色中只有身影在動，不一會兒，趙執重新點了油燈，小心護着走進來，還是那副随意口吻：“上回我和姑娘出門在她身上看到的，我既喜歡她，當然要投其所好，我猜她大概喜歡這個樣式，琢磨着以後給她打個物件兒，就用這個紋樣。”
趙執舉着燈來到趙老頭面前，看他一眼，伸手将東西拿回來，“別給我弄亂了。”
趙老頭擰着眉頭好半天沒說話，最後一個人轉身出去了。
他一出去，趙執也停下忙活的動作。他看了眼阖上的房門，又看了眼手中的紙，默不作聲的疊好，放回了箱子裏，鎖上。
……
此日，霓璎醒的很早，手心的傷到了半夜疼得厲害，這一晚的似在挺屍，霧爻領着大夫來給她的傷口換藥，順道說起耿馳天亮前已回了府上，随時可以啓程，問她是否還有什麽囑咐。
霓璎想了想，待傷口包好後起身到書案後取了份書信，讓霧爻把人帶進來。
耿馳一身素衣，包袱已背在身上，這一夜下來他面容憔悴，似守夜未眠，但眼神卻清澈堅毅，霓璎把一封信遞給他：“這一路不必走得太急，留心京城的消息，等時機合适了再去面見陛下，屆時呈上此信，陛下便知原委。”頓了頓，霓璎笑了一下：“對了，王皇後此前贈你之物，可還留着？”
耿馳眼神一動，隐約明白了霓璎的意思：“還在。”
“一并帶回，稍後若有機會見到皇後娘娘，替我謝謝她。”
耿馳心領神會：“是。”
走的時候，霓璎然霧爻去送他，霧爻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走到耿馳面前：“走吧！”
她就是這樣的性子，沒有太多苛求，也不會過分記着離合悲傷，耿馳笑了笑，由着她一路送出了門。
霓璎走到門邊目送，餘光裏有人影t出現，她轉頭看去，陶薇寧就站在廊下。
她定定的看着霓璎，邁步走過來：“之前你說的事情，我想好了。”
霓璎微微颔首，看着她，陶薇寧垂眼看她的手：“疼嗎？”
“有點。”
“那就好。”陶薇寧笑了笑，她的臉上有和耿馳相似的憔悴和疲憊，但眼神同樣是那麽冷靜：“若是不痛不癢的小傷，我都不好意思說下面的話了。”
霓璎偏了偏頭，像是要聽聽她能說出什麽話來。
“你昨日說的事，我無從知曉真相，所以現在，我要自己去找，這趟西行，我去定了。”
“崔霓璎，你救過我，幫過我，護過我，我也承諾過你，一旦答應與你合作，絕不後悔。若最終找到的真相是你我最不願見到的那種，若父母之債一定要累及子女，昨日那一刀就當你還了，以及，待到你功成時，你要許我陶氏榮華富貴，我要陶氏之名重振長安！”
霓璎：“若不是呢？”
陶薇寧笑了：“不是，那更好啊。”她微微躬身托起她沒受傷的那只手，将昨日曾傷過她的那把刀放進她手裏：“若不是，那我就欠了你，欠了很多很多，我依然要重振陶氏之名的榮華，但同時，我也會是助你報仇最鋒利的那把刀。”
霓璎掂着手中的刀，在陶薇寧的注視下一點點握住。
她擡起頭，露出一抹陶薇寧看不懂的笑：“好，那我祝你，一路順遂。”
……
耿馳離開的當天，陶薇寧也開始籌備入蜀，和之前嚴冬入海相比，這次逆江而行也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但陶薇寧沒吭一聲，反倒幹勁十足，她本想再問問有關崔霓璎身世的事，也想知道自己需不需要做什麽，霓璎卻說有人安排，她只需專注把這條線打通，然後出了府。
也是湊巧趕上了春暖花開時，适合外出交游，郝自通計劃的游學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五個學生都是縣學裏資質優異的年輕人。
大概是從康珈那裏聽說霓璎關注過此事，所以老頭特別正式的請霓璎到縣學視察，連路線計劃也一并展示給她，就差把“老夫可不白拿”的傲然貼臉上，而這份傲然在看到霓璎點頭肯定後越發飄飄然。
“先生準備何時出發？”
“就這兩日了，再耽誤可就趕不上時候了。”
霓璎心領神會：“衛郎君不同去嗎？”
“他留下看門。”
霓璎笑笑，并不置喙郝自通的安排：“既如此，那我也祝先生一路平安，事事順利。”
郝自通自得的撫撫胡須，半晌一愣。
嗯，為什麽要說“也”？
回去的路上，霧爻看到市集有賣甘蔗，嚷嚷着要買點回去讓黃廚子做甜水，霓璎正要給她拿錢，擡起手才想起有傷，又換了只手給她遞錢。
受傷的手剛要落下，忽然被人扼住手腕，霓璎回頭。
趙執皺着眉頭握着她的手腕，将掌心一面轉出：“怎麽弄的？”他從前打架負傷無數，再細看幾眼，眼神都變了：“誰幹的？”
霓璎：“不小心劃的。”
趙執看着她沒說話，分明一個字也不信，卻也一個字不問。
霓璎動動手腕，輕聲說：“松開。”趙執松了手，剛好霧爻抱着一摞甘蔗回來，看着趙執眨巴眨巴眼，乖覺的繞到霓璎另一側。
“之前與你提過的事，準備的如何了？”霓璎問趙執。
趙執的目光時不時掃過她垂在身側的手掌：“準備好了，随時可以啓程。”
霓璎：“快了，也就這兩日的事。”
趙執在心裏琢磨一陣，忽然問：“那個耿兄弟，他走了嗎？”霓璎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趙執就此啞聲，一路送她回了殷府，快到門口的時候發現有人等在門口。
陶禧原本在看裏面，察覺有人走近轉過頭，眼神裏有一閃而逝的驚懼，又在看到趙執時露出一絲疑惑。
“她怎麽來了？”趙執低聲說了句，霓璎問：“你們很熟？”
趙執聽到這話，腦子裏第一反應的卻是璇音那日對他的告誡，于是說：“你忘了，之前讓他們夫妻跟船就是我引薦的，龍彪死後，張氏去衙門定案消籍，也是我過手的。”
說話間已走進，陶禧往後退了一步，當着趙執的面竟不知如何稱呼，霓璎先開了口：“張娘子所來何事？”剛問完，府裏出來個人，說家主要見張娘子。
陶禧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此前在途中，曾得女郎出手相救，今日前來，是為答謝。”
霓璎看了眼出來傳話的人，對方連連點頭，她笑笑說：“既然家主有請，張娘子随意。”說完徑自入內，趙執想也不想的跟了上去。
陶禧愣愣的看了趙執一會兒，旁邊人催促了才回神跟着進去。
如果說陶禧對崔霓璎有種刻在骨子裏的驚懼，那她對陶薇寧則是一種說不清的複雜。
在路上時龍彪心生歹念，連她這個妻子都算計其中，若不是姐夫厲全昆及時察覺處理，他們可能直接折在龍彪手裏。
處理了那幫人，她的存在變的十分尴尬，可陶薇寧什麽都沒說，把她留在身邊，一個月的時間裏也算生死與共，甚至會讓陶禧在某一瞬間生出血果然濃于水的篤定。
現在龍彪死了，他在太平縣的所有勢力也全都因為趙執的冒頭和徐新的死被掃蕩一空，她就是個一無所有的寡婦，在家中猶豫許久，還是想到了陶薇寧這個嫡姐，卻意外發現陶薇寧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姐姐，你要去哪裏？”
陶薇寧收拾的動作一頓，不答反問：“有事嗎？”話裏話外盡顯生硬。
陶禧氣息一滞，剛剛放軟的身段又硬了起來，準備好的話也換了一批：“我母親，崔霓璎抓了我母親，什麽時候能放了她？”
陶薇寧繼續收拾：“那你應該去找她，而不是來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