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章
第 83 章
火将船帆燒爛, 随着船只擱淺，藏在霧中的船終于顯露出龐大的模樣。
趙執雖然對水戰和器械了解不多，但一雙耳朵卻好使。
現在想來, 他剛才聽到的雜聲，就是其他船只的行船動靜。
只不過船雖破霧而出卻并未直接靠近，也不知是顧忌這片淺灘，還是顧忌此刻獵物毫無動靜的詭異。
情況顯然不會一直僵持，趙執想到什麽，正要示意霓璎, 忽聽幾聲沉響，像是有什麽東西挂到了船上, 他剛要張嘴, 霓璎看向他, 再次做了噤聲動作, 又指了指下面。
趙執便知道下面已有戒備，他看了眼她背在背後的箭袋，眼神了然, 趕緊附耳細聽, 然後伸手輕輕點了點霓璎搭在窗邊的手背。
霓璎動眼看他, 趙執給她指了五個方向。
霓璎眼神微變，想到些什麽，朝他擡了擡手裏的弓，露出詢問眼神。
趙執很想點頭，可這種時刻不能拿來逞英雄壞事, 他投去一個無奈的表情。
他有一身拳拳到肉的近身功夫, 投壺更是一絕，但正經八百拉弓射箭, 尤其是真槍實彈對敵，那真是從未有過。
霓璎接收到他的意思，似是垂眸想了想，然後什麽都沒說，轉眼盯住窗戶，又留意到了外面。
她并未流露出半點嫌惡與失望的表情，可這番反應落在趙執眼中，掀起的卻是驚濤駭浪般的恥辱與尴尬，遠超他的字跡得到糟糕評價的程度。
羞憤欲死，甚至破天荒的開始審視自己散漫的十九年，到底學了些什麽實在的東西。
然而危急時刻，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也不過是過腦一瞬，看到眼前的女人，趙執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和她一起應對眼下的情況。
和猜想的一樣，那些隐在霧氣中的賊船并未選擇直接靠近，一來是地勢不便，二來他們大概還不确定船上的具體情況，所以先派了小船接近，一波先鋒抓鈎攀爬，先打頭陣。
就在這波先頭匪攀上欄板冒出腦袋的瞬間，數箭齊發，精準無誤的一一爆頭，只聽幾道咚咚落水與驚慌聲傳來，剛攀上船的水匪已經全部斃命。
趙執和霓璎幾乎是同時看向對方，不過這次趙執動作更快，長臂一撈将她護住一同伏倒，下一刻，羽箭如雨，船艙周圍的木板不斷的發出篤篤聲，像是落在木板上的石子雨，好幾支箭甚至破開窗戶紙，掉落在屋內。
一波箭雨後，又是一陣寧靜。
船上如此，周圍亦如此。
但這次，周圍并沒有很快發起第二波進攻，趙執抱緊霓璎，這個姿勢倒是方便兩人低語。
“他們還會來，這樣撐不了多久。”
霓璎的手臂撐在身前，是個随時行動的伺機姿勢，“那就來。”
趙執微微一怔，不可思議道：“你在引他們？”
難怪！
明明知道陷入淺灘可能就是對方逼停的陷阱，卻依然順着對方心意來到這裏，而船上詭異的鎮靜一定會引起水匪的疑慮，不敢輕易靠近，只派出小隊查探。
可這些小隊剛剛冒頭，便被強力擊殺，結果勢必引起對方更強烈的防備，進而出動更多的人手。
對方試探她時，她也在試探對方，而船上這番井然有序不慌不忙的應對，分明是她一早就籌劃好的！
趙執咬牙，伏地的手緊緊拽拳。
懷裏的人動了一下：“可以了。”
趙執放手，霓璎立刻撐身而起，重新回到窗邊附耳細聽，趙執緊随其後，來到窗邊時，他看了她一眼，深沉而複雜，又很快移開了目光，一只手按到腰間藏匿的匕首上。
伺機的時間短暫又漫長，終于，圍繞船身一圈忽然傳來了打雜的聲音，咣咣震響似乎要将這艘船雜沉，他們選擇用這種打砸的聲勢，多半還是恫吓，想逼得船上的人陷入慌亂，但船上始終沒有他們所期待的慌亂。
趙執心提到嗓子眼兒，趁着外面雜聲掩蓋迅速走動查看了一圈，飛快回到霓璎身邊：“霧開始散了，我隐約看到三面船旗，但都沒有靠近。”
霓璎眼神一動，“應該差不多。”
她伸手将窗戶微微推開一些，趙執這才看到下方秘密從艙室中匍匐而出的人，望錢來等人也混在裏面，劉文甚至沖在最前面，所有人都抱着石頭或是能傷人的重物，等到了船邊，随着霧爻一個無聲命令，嘩啦啦的石頭雨直接砸了出去。
哀嚎聲、打砸聲，還有不知是人還是物落水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最後是尖銳又兇狠的命令聲——撤！
這下對方終于意識到，這艘被逼停的貨船沒有想象中那麽好啃。
這樣小部隊打先鋒無異于一波一波送人頭，必須合力猛攻！
“船來了！”趙執迅速查看情況。
霓璎保持着戒備姿勢：“幾艘。”
“兩艘。”說完便反應過來：“他們應該只有三艘船。”這片水域太淺，若船擱淺，總要留一艘用來拖船，這樣一來，水匪的兵力應該大多數集中在正在逼近的兩艘船裏。
這下已經沒有什麽策略可談，要真刀真槍的拼殺了，趙執心中牽挂望錢來他們，可這裏只有她一人在，萬一等會有漏網之魚跑上來……
“趙執。”霓璎忽然喊了他一聲，趙執擡眼，只見她手中已再次握住了那只金哨。
咚——咚——
兩艘笨重的大船撞上來，以左右夾擊之勢徹底挾住了他們的船，雜亂的腳步聲是敵人翻閱逼近的聲音。
“保護好你自己。”說罷猛力一吹！
霎時間，潛伏藏匿在船上的黑甲護衛竟悉數出動，令在最前面的是耿馳，他握着那把曾被霓璎藏匿的長刀，幾步一人頭，所經之處血流遍地，汨汨的滲入木板的縫隙之中。
那一刻，趙執腦中直直的蹦出兩個字。
獵殺。
就在這時，一個同樣手持長刀的獨眼男人躍t入船上，對上耿馳，刀光劍影幾回合，竟擋住了耿馳的殺招，耿馳喘息之間，一群小匪刺刀而上，耿馳揮刀掃開攻擊，回身間，對方已提刀襲來。
耿馳目光一厲，已做好自傷也要取命的準備。
突然間，一道羽箭破風而來，攜着比之前那些箭雨成倍猛烈之勢，一箭穿喉！
耿馳猛地擡頭，持刀獨眼龍轟然倒地，雙目圓瞪，喉嚨間發出“嘶嘶”的啞聲，很快便斷了氣。
“有暗箭！”
船樓之上，趙執怔然轉頭，只見霓璎手中持弓，已抽出第二支箭搭弦緊弓。
“小心！”趙執推窗一合，攬住霓璎閃身躲入一旁。
箭雨再次襲來，趙執心跳如擂鼓，不知下面情況如何，又深感水匪之殘忍，之前發箭雨也就罷了，可現在船上還有他們自己的人，竟然也下令放箭，為了搶掠，随時可以踏上自己人的屍體。
“他們後方還有人指揮。”趙執眸色一沉，當機立斷：“你掩護我。”
他沒有多餘的解釋，霓璎卻已明白了，張口喊他：“趙執！”
可哪裏喊的住他，箭雨暫歇，他俯身滾出，很快到了下面。
果不其然，他那群兄弟們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一顆腦袋滾到了劉文的面前，他臉上全是鎮壓驚恐的堅毅，可一雙腿卻忍不住單膝跪地，若非手裏還拿着個鍋蓋當盾牌撐在地上，早就癱軟了。
趙執滾地過去，一手撈他一手拽趙滿踹進廚艙：“別添亂！”
轉身又把孫栓和許平州推進殘破的庫艙裏：“自己躲好！”
詹壁虎功夫不錯，伸手又靈活，見趙執出來，閃身到他邊上：“大哥，倉庫裏有兵器！”
今日搬上船的根本不是茶貨，全都是石頭和兵器，還有這些伸手了得的護衛，一直都藏在船上，一路都未曾現身。
詹壁虎身上也套着一件黑甲，多少護住了要害。
可趙執顧不上這些：“你和他們一起守在這裏，不準讓人上樓，等我發信！”
“二哥！”趙滿接過許平州丢過來的一件黑甲。
趙執眼盯着前方，迅速套上黑甲，直到看到對面船上最高處一閃而逝的人影，他心念一動，并未去拿黑甲，而是将一具斷頭屍脫了過來，叫過詹壁虎一起幫忙：“把他衣服脫了！”
詹壁虎眸色一震：“哥，這太危險了！”
說話之間，趙執已經扒下外衫，把黑甲套在裏面，外衫套在外面，又抓亂了頭發，在身上抹了血跡，原本這艘船上就只有他們這群臨時工和其他人氣質不符，随意裝扮一下，倒真像水匪了。
船上只有三四十人，水匪卻源源不斷趕來，似有上百人，當中不乏有武藝高強之人，而且這裏是他們設伏之地，保不齊還有會有其他支援。
趙執拎起刀，緊盯着對面船上的核心位置，發起猛沖殺了出去。
他扮的像個水匪，沖出來就後悔了。
那女人會不會認不出他？把他當水匪給射死了？
萬幸的是，并沒有箭飛來鎖喉，而更幸運的是，趙執剛沖到船邊，就與殺得正酣的耿馳對上。
他也靠近了這個位置，對視之間，耿馳看到了趙執的打扮，兩個男人迅速明白了對方的意圖和自己應當相同。
擒賊先擒王。
必須先控制住這兩條賊船，才能在最快的時間之內止戈逆襲。
下一刻，耿馳揮刀一砍，趙執下意識閃躲，長刀劈向旁邊襲來的水匪。
趙執滾躲間，身邊剛好又一個跨上船的水匪，腳還沒站穩，一道羽箭再次穿吼！
趙執只聽頭頂一聲痛哼，立馬擡頭看向樓上，看到微敞的窗口一閃而逝的影子。
她看到他了。
此時此刻，趙執不知道哪裏來的信心如此篤定，僅憑着這份信心，他便頭也不回的翻入了水匪的船，與一個迎面沖擊的水匪對上，對方甚至來不及審核他陌生的面貌，先惡聲惡氣訓斥：“哪個喊你回來的！”
說罷作勢要以刀刃相逼，順勢将他踹回去，然近身作戰乃是趙執所長，他閃身一躲，扼住對方的手腕一撇，旋身一躲，竟直接躲到這人背後。
一道利刃入入肉的悶響和受箭的勁力。
飛箭精準無誤的射殺。
趙執趁機揚聲：“小心暗箭！”
于是新一波要翻入貨船的水匪紛紛尋找掩護自己的方式，趙執立馬丢掉屍體混入賊船。
另一邊，耿馳在砍殺一人後，也企圖沖入另一艘賊船，可他們的穿戴太容易區分，以至于稍稍靠近賊船，都會引來大批的攻擊抵抗，遠不及趙執轉頭順利，幾番勾攀，悄然躍入賊船的廚艙。
眼下兩艘賊船的兵力都在往外湧，小小的廚艙無人逗留，水匪悍烈，大口吃肉烈酒燒喉，廚房倒是有不少存貨，趙執掃視一圈，找到酒和油，又摸來一堆瓶瓶罐罐，捯饬的差不多後，他猛吹一口火折子，一把火燒了廚艙。
讓你燒我們船帆！
趙執成功放火，然後迅速閃身而出，廚艙明亮通風，又在江上，加上燃料輔助，濃煙很快滾了出來，火勢直逼上層。
“着火了！義王，着火了！”
不知哪個水匪喊了一聲，上層觀戰的人果然不再淡定，紛紛跑了出來，四個人護着一個白面書生一樣的男人跑了出來，嘴上說：“義王，船上肯定混敵了，我們掩護你先撤……”
“退”字尚未說出口，那人已被一箭穿喉！
如此血腥，趙執竟覺得血脈裏似乎有什麽都跟着震動了一下，腦子裏浮現一抹飒爽英姿，讓他陡然生出一股無窮的勁力，那種并肩作戰的暢快之感，哪怕死在這裏也不可惜。
與趙執相反，那個被稱作“義王”的男人在看到這一擊幹脆利落的一箭穿喉時，竟像是想到了什麽，直勾勾的盯着不遠處的那艘船，嘴裏喃喃念叨：“難道是她……”
正專注接近的趙執剛好看到，皺了皺眉。
什麽情況。
不等白面義王反應過來，對面又是兩箭，眨眼之間，他身邊就只剩一人，那人趕忙拉着白面義王逃跑躲避，奈何船艙着火無法內藏，只能往外躲。
趙執自然不能讓他們再躲藏，他一躍而上，假裝是聽到聲音前來護衛義王之人，打算趁其不備動手，沒想到這白面青年倒也有點本事，察覺有人靠近，一眼的功夫便确認趙執并非自己人。
“拿下他！”白面青年一聲令下，他身邊的人便直接向趙執攻來，
趙執手中的刀已用布條緊緊纏繞，分明已作出攻勢，卻在對方襲來之際忽然閃避，似條游魚般閃躲到對方身側，然後一把勾過他的手臂，轉身讓對方面向對面的船。
嗖——
趙執緊緊閉眼，猛地低頭，唯恐那穿喉的箭勁頭太猛直接對穿傷到他。
熟悉的中箭感覺之後，他松開手，身後的人軟軟的倒了下去，趙執飛快看了一眼，意外地發現這次并非穿喉，而是穿心，那人緊握着箭，似乎還想掙紮起身，突然間口吐黑血，直接咽了氣。
趙執心頭一動。
箭淬毒了。
一船之隔的艙室內，霓璎捏着箭羽，将箭頭搭在窗臺一塊濕帕子上擦了擦，目光冷冷的盯着相鄰船上那兩道身影，嘴角輕輕勾了一下。
還真是巧啊。
趙執看着面前的白面青年，冷冷笑了一聲：“還敢站着，不怕死啊？”
這話果然有用，白面青年如同驚弓之鳥般蹲了下來，用船欄掩護自己，他直勾勾盯着趙執：“你是她的人？”
幾個水匪跑上來，趙執握緊了刀：“我是來抓你的人！”
說話間，趙執瞥了瞥大致情況。
果然，女管事的人都是武功高強之輩，而水匪多是三腳貓功夫，倒也有幾個身手不錯的領頭，可随着他們一一被放倒，水匪不僅沒能攻陷貨船，反倒開始呈現被反攻的狀态，耿馳雖然沒能順利混入隔壁那條船，但也憑着勢力打了進去。
繼續下去，結果顯然而易見。
趙執能看到，白面青年自然也能看到，趁着趙執和其他人纏鬥，他轉身就往船尾移動，企圖朝還停在遠處的船發號施令，作最後的反擊。
趙執暗道不好，正欲追上，冷不防後面一人劈刀過來。
電光火石間，一把長刀替他擋開了攻擊。
水匪的船已經被攻陷，詹壁虎也跟着過來了：“大哥！”
趙執：“攔住那個小白臉！”
二人合力砍殺，詹壁虎掩護趙執，趙執這才得以脫身追趕，沒曾想追了幾步，卻看到那白面青年站定沒動，愣愣的看着船只停靠的方向。
趙執順着t他的視線看去，在漸漸散盡的白霧後，看到了第四艘船。
他臉色驟變，難道還有支援。
下一刻，趙執看到了駛來的第四艘船順風高揚的船帆上印着的紋案。
圓環缺口似玦，圓環上不像是尋常的紋樣，更像是一種符號或者文字，它們有序的環繞着分布在玉玦形狀的圓環上，中央的圓裏……
趙執眯了眯眼，這個他認得了，是一只鶴。
到這時，趙執忽然懂了那白面青年為何呆若木雞，不去發令求援了。
原本停在遠處的第三艘船，船帆上也有旗號，是一個特別直白的交叉刀刃圖案。
趙執幾乎篤定，這第四艘船，不是水匪的援軍。
青虹在上空盤旋一圈，霧爻一腳踹開個水匪，擦了一把汗，總算吐了口氣：“終于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