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章
第 84 章
不到半個時辰, 混戰結束。
先是趙執和耿馳分別沖入兩艘賊船，逼得對方亂了陣腳，再是援兵拿下了第三艘沒有留有太多兵力的賊船, 然後直接架勢那艘賊船靠近，直接将四艘船擠在了一起。
趙執放的那把火已經被撲滅，焦糊的煙起彌漫，一百三十七個水匪，死傷近九成，耿馳找來麻繩, 帶人将賊衆一一捆綁，又将賊首押上前待審。
趙執習慣性沖幾個兄弟使眼神, 讓他們一起幫忙, 結果發現除了望錢來和詹碧虎, 其餘人全癱坐在地上, 周圍都是屍體血水，也不知他們是脫力了還是吓傻了，總之這會兒指望不上了。
趙執解開纏刀的布帶, 将刀交給詹壁虎, 上前幫忙。
耿馳做事十分利落, 即便身上落了傷也不影響他做這些事，趙執掃了一眼，無意間落在他捆綁的手法上。
耿馳這個捆法是從前戍邊時捆奸細敵軍的法子，一般參軍之後都能學到，只是個人習慣不同, 會加一些不同的繞法, 原理卻還是那些，能防逃脫和自戕。
趙執一邊幫忙一邊想, 他的手法和趙老頭教的捆人手法竟有些相似。
也是這般幹脆利落又管用。
處理完畢，耿馳面向船艙，擡頭看向站在窗邊的霓璎：“賊衆皆以伏法，請娘子示下。”
霓璎居高臨下，眼神漠然的掃過這些賊匪，目光慢慢轉到了趙執的身上。
他也正立在那裏，靜靜仰望。
霓璎與他對視片刻，忽然擡起手，朝旁擺了擺，這個意思是在說——你，站開些。
趙執不明所以，但他看懂了，順從的往邊上沒人的位置站了站，他打了一架，身上多多少少挂了點小彩，正好靠着圍欄休息。
“枭首。”
那一瞬間，趙執甚至還沒來得及确認他聽到的“枭首”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個“枭首”，目光中已映入一片寒光，手起刀落之間，剛剛平複的場面瞬間雜亂——
細細辯來，主要分三部分。
一部分是枭首發出的動靜和剩餘水匪發出的驚恐聲。
一部分是趙執那些正坐在人堆裏，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濺了一身一臉血的兄弟們，當場死掉的人沒來得及喊出口的尖叫，全讓他們代勞了。
最後一部分，是那個白面青年凄厲的嘶吼。
“阿殷——”
就因為這聲“阿殷”，執刑的護衛動作一頓，擡頭望向上方，給了白面青年一瞬殘喘之機。
他直勾勾盯着斜倚窗邊的女人，似哭似笑：“我就知道……就知道是你。阿殷，你還記得我嗎？我是鄧陟。”
“鄧陟。”霓璎将這個名字在唇邊輕咬一遍，笑了一聲：“嗯，我記得你，殺了我的人，搶了我的貨，恩将仇報的那個……鄧陟？”
這樣的回憶實在不妙，鄧陟神色一正：“阿殷，我是被迫的，是那個女人逼我的。我……”
他解釋之間，霓璎已走出船艙，從樓梯處走下來。
她的每一步都走的從容，臉上看不到絲毫遇見故人，又或是敵人該有的表情。
走下最後一層階梯，趙執看到她自始至終未曾染血的靴子無所顧忌的踏入了血泊中，好像那不是泛着腥氣的血，而是少女貪玩涉過的水灘。
趙執眼神微沉，皺了皺眉。
霓璎在幾步之外站定，将鄧陟打量了一遍：“你叫我，是有什麽想說的？”
畢竟是舊相識，鄧陟多少了解她：“我……我帶你去水寨！這一帶我都清楚，我可以為你導向！”
此話一出，後面一個肌肉橫生的匪頭當即對鄧陟破口大罵，什麽髒話都來了，其餘匪衆看在眼裏，也都燃燒着憤怒恨意。
霓璎聞言卻笑，她抱起手：“和州匪亂，三王自立，忠王……”她朝最先被耿馳砍殺早已到底的屍體看了眼，“勇王……”又朝對鄧陟破口大罵的莽漢投去目光。
“還有，義王。”最後看向鄧陟。
“三王皆被擒，義王能告訴我的，勇王和這些匪衆都能告訴我，我為什麽一定要聽你說呢？”
鄧陟定定的看着她，幾番遲疑終于張口：“一夜夫妻百日恩，你當真要殺我？阿殷，我是真的愛你，如此作為，也是為了積蓄銀兩來娶你！”
霓璎的眼神冷了下來。
滿場寂靜。
突然，霧爻沖上來照着鄧陟的臉踹了一腳，不解氣，又跳他身上狠踩幾腳，邊踩邊罵：“下流無恥的髒東西，就憑你也敢肖想我們女郎，狗東西，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鄧陟被打的蜷縮成一團，同時也了解到，所謂的舊日情誼沒法讓他在此刻逃過一劫，而他剛才說了那些話，這些水匪也恨上他了，臨死之際的怨毒一下子湧上心頭，他猛地擡頭，原本清俊溫潤的面容因為恨意而扭曲。
“你們都看清楚，這個高高在上的女人，還不是乖乖躺在老子床上任我玩，她叫得聲音都啞了，還抱着男人求着要着，那股騷勁兒可真叫人銷魂難忘，你們這麽為她賣命，怕是都——”
一只手拽起了鄧陟淩亂的發髻，将他整個人提了起來，連脖子似乎都被拉長。
“她說枭首，你沒聽見？”趙執沖鄧陟身後的人冷冷說道，甚至都沒有等鄧陟本人反應過來，手起刀落，人身落地。
趙執濺了一臉血，提起腦袋，面無表情的與未阖的眼睛對上，裏面還殘存着瘋狂與驚慌。
“看清楚，我殺的你，變成鬼回來的時候，別找錯了人。”
說罷，他随手将頭丢了出去，在無人察覺的細微之處，緊緊握着那把刀，壓住了手上的顫抖，又借着這份力氣，抑制住驚慌狂亂的心髒。
望錢來和詹碧虎等人看着趙執，眼底一瞬間劃過很多情緒，驚恐意外之餘，甚至那麽一絲陌生與膽寒。
這不是他們認識的那個趙執。
霓璎在鄧陟胡言亂語中尚且淡定冷漠的表情，在這一刻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可現在并不是情緒波瀾的時候，還有人在等她主持善後。
霓璎收回目光，再次發出了同樣的命令：“枭首。”
她眼神微動，看到趙執丢了手裏的刀，三步并做兩步沖上前，将癱坐在地的趙滿和劉文拉起來，詹壁虎緊随其後，幫着把一幫兄弟轉移這裏。
很快，水匪活口一個不留，霓璎淡淡道：“水寨在投石位置，先帶人将水寨徹底掃清，确認無誤後，以商號之名，将人頭送去和州縣衙，其餘一切照舊。貨在揚州，由孫姑姑和田疇看守，讓他們将我事先預留的那部分帶回寧縣，其餘送往峽州，等待指令。”
“是。”
趙執走在最後面，這番話聽得清清楚楚，他身形微頓，又很快恢複如常，離開了這片血腥之地。
……
危機解除，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着。
這條船是找肖老大租的，眼下已有四成損壞，霓璎索性讓船停在這裏，轉而登上了水匪的賊船。
賊船裏裏外外已經被清剿了一遍，霓璎簡單視察一番，臉上漸漸有了笑意。
霧爻屁颠颠跟在後面，看得出她完全沒收到鄧陟那個陰損小人的影響，也很高興。
“這船好嗎？”
霧爻并不精通營造，但她知道一個道理，有欲求就會有奇跡。
水匪為了搶掠財物，會想方設法為自己加強裝備，有時候水上作戰比朝廷的水軍還厲害。
若以為賊匪就是一群大字不識空有一股蠻勁兒的粗糙兵，那可就錯了，朝廷想要發展水軍研究戰船，甚至會先研究繳獲的賊船。
現在他們直接端了一個水寨窩子，這熱乎乎的戰船，當然是歸他們了。
霓璎轉了一圈，心中很是滿意：“肖老大船損了幾成？”
“約莫四成。”
霓璎點點頭：“回程時換這艘船，順便将戰損的船拉走t，回去後這兩艘船停靠寧縣。”
霧爻一一記下。
物資點算清楚後，人員也清算完畢，因為事前就有準備，所以他們的人多是皮肉傷，沒有亡損。
“不過……”耿馳言語遲疑。
霓璎看他一眼：“不過什麽？”
耿馳：“船上的幾位‘客人’，情況可能不太一樣。”
船上的客人，只能是這次被趙執帶上船的那些兄弟們了。
耿馳并不想多嘴，但涉及到尋常百姓，免不得提醒一句：“女郎這次意在剿匪，其實最好是将他們一并留在揚州，如此場面，受驚吓不說，若叫他們察覺什麽異常，也是個麻煩。”
霓璎并未否認耿馳的說法，但也沒有出言贊同。
只有霧爻在一旁沖耿馳拼命使眼色。
耿馳看了霧爻一眼，若有所悟，閉嘴不再多說。
“哎呀，來都來了，又不是女郎按着他們的腦袋來的，而且事先也都說好，這一趟會很兇險，他們簽生死狀按手印的時候不是挺豪氣的？現在知道害怕了？害怕了也好，看清楚自己招惹的是什麽人，以後就不會再來煩人了！”
霓璎輕輕舒了口氣，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鼻間全是血腥氣，久久不能散去。
她沒回應霧爻的話，只是道：“你二人在此處理，我先回那邊的船上，收拾好了我們就啓程。”
霓璎離開後，耿馳看了眼霧爻，終于問出口：“女郎是故意讓趙郎君跟随的嗎？”
霧爻嘆氣：“人心嘛，總要試試才知道冷熱真假。”
耿馳皺眉：“剛才……那位趙郎君似乎不太對勁。”
霧爻深表贊同：“跟鬼一樣。”
作為相交甚淺的外人，二人都不覺得趙執是能提刀殺人的人，可剛才，他竟然直接把鄧陟的頭削掉了。
……
江面上一共五艘船，三艘擱淺，兩艘停在江上的船。
水匪的小船載滿屍體駛向江心，分批被送上那艘帆面印了圖紋的船上。
原貨船上的人都開始轉移到新船上，黃廚子帶着自己的幾個小弟子，正熱火朝天的搬運食材，謝天謝地，那投石砸的是庫艙不是廚艙，他的家夥事兒都還在，食材也夠再做幾頓飯。
衆人看到霓璎，紛紛站定見禮，霓璎擺擺手，示意在外無需如此，徑自登上船。
戰後修複，所有人都忙忙碌碌，霓璎問了望錢來等人下榻位置，去看了一眼。
她剛走到門口，裏面就全員噤聲。
經此一役，衆人在看到大嫂，已經不是簡單的尊敬或畏懼了，那是一種，她一旦冷冷的看向你，你便覺得自己連呼吸都是錯的惶恐。
除了趙滿。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霓璎，主動道：“大嫂，大哥不在這裏，興許是去找你了……”
霓璎輕輕應了一聲，目光落在劉文身上。
劉文：！！！
她走了進來，所有人齊刷刷起身站好。
霓璎掃了旁人一眼，終究什麽都沒說，來到了劉文面前。
“可有受傷？”
劉文連大氣都不敢出，飛快搖頭：“多謝嫂子關心……我沒受傷……”
霓璎看了他片刻，終是道：“若想出人頭地，滿地都可以是黃金，但若只顧着低頭看黃金，說不定哪日，刀就從頭上來。”
劉文縮了縮脖子，嘴唇都白了。
霓璎留下這句，沒再說其他，轉身走了出去。
她走出門時，身後尚且一片寂靜，直到走遠了，詹壁虎再三确認腳步聲已不再，衆人才大松一口氣，爛泥一樣躺回去。
劉文最誇張，渾身都在抖。
死人，他從來沒看到過這麽多死人，濃烈的鮮血讓他反胃想吐。
“哎，”趙滿擠到劉文身邊，還想安慰安慰他：“我覺得嫂子是在給你講道理，真的，上回她也是這麽跟我講道理的，我覺得大嫂是個特別聰明睿智的人，她說的都有道理的！”
望錢來咬牙，趙滿這小子，說他膽子大，可做事從不冒頭，說他膽子小，眼看到大嫂搞出這種事，還敢親近她。
“那頭是沒掉你身上是吧！”
趙滿強調重點：“你們沒聽到嗎，那些都是水匪，死不足惜，而且大哥說了，這三王在官府是留了名的，有懸賞，現在大嫂直接把一個寨端給官府，說不定能換好大一筆錢呢！”
趙滿的确很怵剛才那個場景，但作為最先緩過來的小弟，他越想越覺得熱血澎湃：“哥哥們，我們剛才可是參與了剿匪！”
此話一出，大家都安靜下來，各自陷入思索。
就在這時，終于撐不住的劉文兩眼一翻白，暈了過去。
衆兄弟紛紛上前痛呼：“老四——”
……
霓璎找了一圈，終于在船尾看到了獨自坐在那裏的趙執。
他臉上沾的血已經擦了，目光空洞的盯着江面方向，霓璎轉頭看去，只見他盯着的是正在裝載屍體透露的第四艘船。
她看回趙執身上，目光一垂，眉頭緊了緊。
他的手上還沾着血，正抑制不住的發抖。
霓璎走了過去，直到蹲在他身邊，趙執的目光才動了動，後知後覺的看向他。
趙執凝望着她的眼睛，唇瓣動了動，似乎有話想說。
霓璎耐心的等待，可等了好一陣，他始終沒有開口。
看着他掌心都已幹涸的血跡，霓璎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扯扯他：“跟我走。”
她剛要起身，手腕忽然傳來一陣大力，整個人猝不及防的跌了回去，橫坐在趙執懷中，他順勢收臂，屈腿将她固定在懷中，緊緊抱住。
霓璎一側耳聽到江風呼嘯，江水連連，另一側是男人粗重的呼吸。
趙執埋頭在她頸肩深吸幾口氣，混着血腥的香氣鑽入鼻間，似乎帶着凝神的作用，漸漸地，他的氣息平穩下來。
有搬運東西的護衛無意闖入，見到地上的兩人，連忙退了出去，不一會兒，船上的嘈雜聲好像也漸漸遠離了。
霓璎想伸手，可剛有動靜就被他更大力的抱住，根本不能動。
“這麽害怕啊？”
她輕聲開口，趙執氣息一滞，慢慢擡起頭來。
他盯着霓璎，似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這就是你選的路啊？”
一語雙關，是在說今日走的這條水路，卻又不止是這一條路。
霓璎迎着他的眼神，輕輕點了一下頭：“嗯。”
這就是她的路。
趙執牙關緊了緊：“那我們……算是一起走過了嗎？”
霓璎眼神微動，半晌，無奈的笑了一下，搖頭。
沒有。
甚至今日的一切，都只是一條輔路。
“趙……”
趙執忽然身手撥過她的臉，傾首吻了過去。
兩雙唇，一雙溫熱，一雙冰涼，又在極力的摩擦來往間慢慢過度彼此的溫度，再一同升溫，直至兩雙唇變得一樣灼熱。
趙執吻的有些急，可霓璎清晰的感覺，他滑到她背後緊緊貼住的手已沒有了顫抖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趙執難耐又不舍的退開一些，與她鼻尖相抵。
“那我們……算一起，走完一段嗎？”
溫度一升，仿佛連血腥氣都變得活躍，霓璎沒有回答趙執的問題，她奮力掙出自己的手，一把抓住他的前襟，急喘間發令：“跟我回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