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章
第 77 章
趙執來到客艙的時候, 霧爻剛好安頓好其餘人出來,與趙執狹路相逢。
霧爻一看他這麽快就過來,立馬猜到他肯定沒能用上藥的借口和女郎親熱。
作戰成功。
趙執一看這丫頭眼底的狡黠與笑裏的得意, 就知道自己猜的準沒錯,他磨着牙,與霧爻狹路相逢:“爻娘子,辛苦了。”
“我倒是沒什麽辛苦的,倒是趙郎君你……”她走上前來,一派天真将趙執上下一掃:“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
趙執:“爻娘子看起來倒是挺高興。”
“對呀!”霧爻雙手合十:“晚上我們吃蟹羹!”
趙執咬了咬牙, 盯着她一蹦一跳離去的嚣張背影,最終化作一聲嘆息。
忍一時風平浪靜, 你且等着。
來到船艙, 一夥人正興致勃勃的分着鋪位, 又因為劉文今日表現不錯, 大家允許他先選床位,劉文被鬧的臉紅耳赤,十分不好意思, 看到趙執就像看到了救星。
若是平時, 趙執也就和大家一起鬧了, 可眼下,他卻是不太有這個閑情。
“你們還真當那生死狀是簽着玩的?”
一句話順利冷場。
詹壁虎沉色道:“大哥,你打聽到什麽消息了嗎?”
趙執搖搖頭,示意衆人圍攏說話。
他雖然不知道接下來會遇到什麽,但比起在座的給, 他無疑是最了解女管事的人。
趙執相信她不會拿生死開玩笑, 這一趟絕對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所以趙執的要求也很明确,他們的起點和終點, 是從決定留在船上的這一刻開始,到捧着工錢回到寧縣的那一刻,在此期間,不管這艘船上其他人是什麽狀态,他們八個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小心行事,絕不可有分毫僥幸或大意。
雖然趙執每次開工前都會這樣把人聚集起來打個氣叮囑兩句,但這次無疑是他最嚴肅認真的一次,沒有半點玩笑,而他的這份認真,也都被兄弟們看在眼裏。
為了加深兄弟們的警惕,趙執先在心裏默默的對霓璎道了個歉,然後破天荒的黑了一次女管事:“還是那句話,我們是簽了生死狀的,即便這一趟真的走運沒碰上事,全程風平浪靜,但只要咱們把态度端正了,讓東家看到我們做事的樣子,她覺得錢出的值,我們就掙得開心。”
“可要是咱們松懈怠慢,整日玩笑嘻嘻哈哈,東家一看請了這麽一幫人,你信不信就算沒事,她也能制造點事來讓,讓這筆錢花的物超所值?到時候會遇到什麽事情,可就真說不準了,萬一她再把事情往外捅,我以後還怎麽拉活,嗯?”
望錢來忍不住吞咽:“大嫂做事……路子這麽野嗎?”
詹壁虎眉頭一皺:“我早就說過……”
話才剛起了個頭,就被兩雙眼睛盯住。
趙執挑眼,慢慢叉起腰,趙滿握着拳頭,瞪直了眼。
詹壁虎抿唇閉嘴。
劉文見狀,先表了态:“大哥你放心,我們一定會非常小心的。”
其餘人跟着點頭,趙執看到他們臉上的嚴肅和凝重,這才作罷。
他拍拍手,“收拾好了就出去吧,記住,眼裏要有活,做事要仔細。”
“好嘞!”
衆人齊聲應和,麻利的收拾好自己的那部分,跟着趙執出了船艙。
肖老大這條船很大,上下總共三層,他們出來時,正好看到孫姑姑領着一群船工在忙活,秉着眼裏有活的原則,t望錢來等人撸起袖子就沖了上去:“來來來,開工!”
孫姑姑淡淡一笑,也不客氣:“那就勞煩幫忙把這些送到旁邊的貨倉,絕不可磕碰,那邊會有人告訴你們如何安放。”
望錢來好奇道:“孫姑姑,這是什麽東西啊。”
孫姑姑看了他一眼。
望錢來腦門上挨了一下,趙執站在他旁邊,也卷起了袖子,他嘴角噙笑,話是對兄弟們說的,态度卻是沖着孫姑姑去的:“你管裏面是什麽,搬就完了。”
望錢來腦袋一縮,立馬開始賣力幹活。
……
庫艙一片忙碌之際,二樓的客艙卻閑适而安逸。
新烤的栗子裂着大口子,輕輕一捏便在脆響聲中一分為二,露出完美脫皮的黃栗子,璇音被燙的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一口送進嘴裏,連連籲氣。
霓璎看的想笑,給她倒了一盞熱酒:“急什麽,又沒人和你搶。”
“你懂什麽,栗子就是要吃熱乎的。”
霓璎沒有反駁。
吃了好幾口,璇音心滿意足,飲下甜橙酒,頓時兩眼放光:“這個好喝!是你新釀的?”
霓璎輕輕“嗯”了一聲。
璇音捧着喝光的酒盞,裝模作樣感慨:“也不知等我回到長安,還能不能喝到這麽好喝的酒。”
霓璎完全聽懂了她的畫外音,笑着別過臉:“長安的酒肆裏應該存了兩壇,等你回去時自己去搬。”
璇音立馬露笑:“那我就不與你客氣了。”
“所以,你準備何時出發?”
璇音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不高興道:“如何,你要趕人?”
霓璎笑了笑:“不敢。”
璇音悄悄看了霓璎一眼,狀似無意道:“揚州那邊至少要等到上元節之後才會計劃返程,我心裏有數。不過話說回來,我肯定比你先回長安,除了酒之外,你還有什麽需要交代我提前準備的?”
霓璎眼神輕動,依然聽出了畫外音:“你指的是什麽?”
“那要看你有什麽是自己不方便處理,需要人幫忙的。”
璇音托腮看着她,剛好窗外傳來下面船艙的動靜。
“別挪了,要撞到門了!”
這突兀的一聲吼,是趙執的,不偏不倚擠進了二人的談話中,璇音的眼神意味深長起來。
霓璎悵然失笑:“你們一個個的……”
看來不止一個人為她操心過這件事。
就在璇音想着要說點什麽的時候,霓璎忽然道:“不是你說的嗎?盡情。”
盡情。
璇音将這兩個字在腦子裏捋了一遍,再看霓璎毫無憂慮的樣子,慢慢晃過神來:“你……”
不是沒想過善後,而是根本不需要善後?
霓璎的屆時點到即止,璇音也沒再多問,兩人吃吃喝喝一陣,有人上了二樓。
璇音笑了笑:“既然你都想過,我就沒必要操心了,不打擾你們了。”
她起身出去,将正在阻攔的霧爻一起帶走,沒多久,趙執的身影出現在窗邊。
他剛幹完活兒,袖子都沒放下來,洗過的手通紅,露出的手臂肌理分明,血脈清晰。
“辛苦了。”霓璎端起一盞熱酒,從窗戶遞給他。
趙執笑了一下,直接提臀靠坐窗框,舉着酒盞一飲而盡。
“甜橙酒?”趙執微微挑眉,咂了咂嘴:“哪兒弄的?”
霓璎也端起一盞,閑适的靠在座中,邊飲邊悠悠道:“不是有手就行?”
趙執來了興趣:“你自己釀的?”
霓璎偏了偏頭算作回應。
趙執把空盞遞過來:“再來一盞。”
霓璎朝對面空置的位置擡了擡下巴:“你自己沒手?”
這就是邀請了。
趙執直接從窗戶翻進來,輕輕松松,幫着搬了半天東西,他卸力坐進軟座中,舒服的喟嘆一聲,然後自己給自己到了一盞酒。
對酌的人換了,談話也換了。
“東家,”自從決定留在船上後,趙執對她就換了個稱呼,聽起來一本正經,細細咂摸似乎又不是那麽回事,“聊聊呗。”
霓璎:“想說什麽就說。”
“我先聲明,我不是要打聽什麽,可你今日都讓我們簽了生死狀,我要還無動于衷,那才不正常是不是?”
霓璎好耐心道:“嗯,想問什麽。”
“咱們這趟,就是采買?買什麽?”
“就是采買,買茶。”霓璎一一應答。
趙執沉吟片刻:“路線能給我看看嗎?”
霓璎看着他沒說話,趙執皺了皺眉,還想解釋:“我只是……”
沒等他說完,霓璎随手從旁邊的矮櫃裏抽出一個羊皮卷軸丢到兩人之間的茶案上,羊皮卷軸順勢滾開,江河湖海呈現人前。
霓璎擡手在發間取下一枚銀簪,簪尖抵在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
趙執的視線早已落下,認真的跟着簪尖慢慢游,勾勒出此行的路線,最後簪尖定在揚州,輕輕點了兩下,又從揚州出發,沿江向西,再轉南,直至清水河北端。
趙執看着看着,眉頭皺了起來:“為何去路和返程不是一條路。”
霓璎:“返程時貨船滿載,吃水更深,走大江好些。”
趙執沒有說話,擰着眉頭看圖,眼神時而游走,是在細細研究這兩條路線。
霓璎沒有打擾他,為他添了一盞甜橙酒。
“這個……”趙執擡頭,指了指桌上的地圖:“能不能借我一日?”
霓璎笑:“一日夠嗎?”
趙執:“夠。”
“拿去吧。”
趙執一本正經抱拳作揖,“多謝東家。”然後飛快拿起羊皮細細研究。
兩人無話,卻不無趣,趙執看圖,霓璎看他。
“咦。”趙執看了一陣,忽然擡眼看向霓璎。
霓璎喝了幾盞甜橙酒,身上有些熱了,倏地對上趙執的眼神,她微擡下颌:“怎麽了?”
趙執把手裏的圖紙擡了擡:“這是你自己畫的?”
不等霓璎給出答案,他就先陳列了證據:“這沒什麽不好承認的吧,這字跡分明是你的。”
雖然只是一小片地圖,但山川河流都标記詳盡,旁邊還有文字注解,一目了然。
趙執雖然不懂制作輿圖的學問,但他有正常人最基本的判斷,一個東西好不好,全看用起來順不順手,這輿圖如此詳盡細致,山高水深一目了然,除非天生蠢笨,否則想要迷路真的很難。
“這些地方你都去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趙執心中是有些驚嘆的。
雖然喜歡的人是如此厲害,會讓他覺得自己很有眼光,且引以為豪。
但倏然發現自己和她又有好大一段距離要追趕,這多少令人倍感壓力。
可霓璎卻搖了搖頭。
“趙郎君,我記得我說過,我們是北地商人,是初次南下。”不等趙執質疑,霓璎先給了解釋:“是府中的一位長輩,往年一直十分提拔我,得知我要與女郎南下,所以特地将一份圖經贈予。你看到的這些地方,是她親自走訪,一筆一劃所記錄,所以比之一般輿圖,要更加詳盡獨特。”
霓璎并不知道,她說這話時,眼底溢出一種趙執從未見過的溫柔,那是一種糅雜了珍重、親愛與緬懷而成的感情,僅僅一眼,趙執就知道她口中之人有多重要,以至于他再捧着這一份羊皮圖時,竟覺得頗有重量,甚至從她大方借予的态度裏抽絲剝繭出一些甜滋滋的東西。
“放心,就一日。”趙執仔仔細細把圖卷好:“絕不會有分毫損傷。”
自從兩人突破界限有了親密之舉之後,這還是趙執第一次沒有借機賴在這裏卿卿我我,揣着地圖就跑了,看起來是要找個安靜的地方詳讀。
第一日的行程是在風平浪靜與收拾歸整中度過的。
日落黃昏時,大把夕陽灑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甚是好看,霧爻從船尾跑到船首,眼裏映着金燦燦的水光,滿臉歡喜,不止是她,望錢來等人也覺得這一幕美不勝收,紛紛跑出來賞景。
就在這片美景之中,忽然飄來絕妙的香味。
“呀,要吃飯了!”霧爻最先反應過來,望錢來聞言,好奇的問:“爻娘子,咱們晚上吃什麽?”
霧爻站定,動了動鼻子,雙手合十興奮道:“豬油炙肉飯!”
“乳粥!”
“五福餅!”
“蜜汁鵝炙!”
“雕花奶酥!”
霧爻每報一道菜名,望錢來等人便倒吸一口氣,跟着吞一下口水,再腹中雷鳴一聲以示敬意。
雖然很饞,可他們還不至于這樣就失了分寸,笑呵呵道:“東家會吃啊,一聽就是很好吃的東西。不過小爻娘子,我問的是我們吃什麽。不是我們饞啊,忙了一整日了,午間匆忙,就吃了幾個烤餅墊肚子,天冷,就想知道晚上有沒有熱乎點兒的湯水果脯。”
霧爻用一t種奇怪的眼神看他們:“我說的就是晚上要吃的東西啊,我們女……管事一向帶人寬和,又最體恤那些實實在在賣命勞苦之人,既雇傭了你們,豈有不讓你們吃飽的道理!午間嘛……的确是匆忙了些,可時間匆忙沒有辦法,晚上自然會叫你們吃好!”
話音未落,霧爻只看到一個個餓漢子兩眼放光,不由向後退了一步:“你們幹什麽?”
望錢來不敢相信:“小爻娘子,你剛才報的那些菜,是我們也吃的?”
霧爻盯着他們看了一陣,忽作了然狀,握拳敲掌,嘆息道:“我懂了,你們一定是沒有遇到過像我家管事這般好的東家,真可憐,都沒吃到過好的。不過沒關系,現在你們遇到了,從前那些不愉快的人都忘了吧,晚上務必吃飽!我們管事做買賣,講的就是一個口碑!”
她說的真是白日裏恐吓他們寫生死狀的大嫂嗎?
除了趙執和趙滿兩兄弟對女管事好感拉滿,對那些不好的評論充耳不聞,其餘幾兄弟現在對大嫂的感情非常複雜。
看在大哥的份上,他們自當敬愛大嫂,可這個大嫂路子太野,以至于敬愛之中,又藏了些畏,這種畏還會衍生到大哥身上,擔心他攤上這樣的媳婦兒,以後吃不吃得消。
不過這些話大家也只敢在心裏過一過,不敢拿到明面上來掰扯。
“餓死了餓死了,怎麽還不吃飯!午間就吃的潦草,晚飯我看誰敢敷衍我!”
果然都餓了,一陣香氣将獨自安逸了一下午的璇音娘子炸了出來。
早些年,璇音還需要定時登臺,所以有諸多忌口,近幾年她開始慢慢退下來,心安理得當起傳說中的璇音娘子,也不怎麽登臺,按理說不必像以前那麽忌口了,可偏偏她跟崔霓璎來往,別的本事沒養成,就養刁了一張嘴。
黃廚子是崔霓璎走遍各地挑選出來的大廚,即便宮中禦廚也不一定能拿得出手與他比,廚子最大的價值是手藝被認可,崔霓璎的出現,極大程度上讓黃廚看到了自己的價值,于是日複一日的死心塌地,拓展手藝。
饒是有這麽多年感情擺在眼前,璇音也沒能将黃廚從崔霓璎手裏搶來。
能讓璇音娘子忍着對坐船巨大的反感也要跟來的原因,除了有好友同行,另一個就是黃廚也在。
此刻,魅力四射的璇音娘子似一陣香風般刮了過來,看的幾個漢子眼神都直了。
璇音的五官面貌雖算不上女管事那般絕美,但自稱氣韻,而這份氣韻在男人面前,會自發膨脹擴散,最後造成一種“她明明什麽都沒幹他們卻那樣”的結果。
就像現在一樣。
璇音一眼認出這些是跟着趙執上船的那些兄弟,她促狹心起:“幾位大哥,你們是不是也餓了。”
嗯嗯嗯!
漢子們點頭如搗蒜。
璇音粲然一笑:“我聽管事說,出門在外沒有太多講究,吃飯也不必分先後,找個寬敞個位置把食案拼起來,大家圍桌而坐一起吃就是,我看看——”
璇音食指點着下巴尋找合适擺膳的位置。
孫栓主動站了出來,指着庫艙對面那個船艙:“姐姐,那邊有個位置挺好的。”
璇音聞言,沖孫栓甜甜一笑,差點沒把這小子骨頭笑酥,可璇音并沒有采取孫栓的意見,而是指向甲板:“這裏,我看這裏就很不錯,今日天氣極好,晚霞燒紅,夜裏必定有星有月,不如幕天而設,方顯得一個趣味!”
霧爻“啊”了一聲:“河風這麽大,會不會太冷了。”
“冷了就生火!”璇音硬邦邦回複:“你這丫頭,一點趣味都沒有!”
霧爻目光一偏,剛好看到從樓上船艙走出來的霓璎,面色為難的沖她指了指正在搞事情的璇音娘子。
璇音也看到了霓璎的動作,轉身仰頭看上面。
霓璎出來時批了厚厚的披風,她有些怕冷,微微傾身,兩手搭在欄杆上,似笑非笑的看着璇音:“你又搞什麽明堂?”
“吃飯啊。”璇音答的理直氣壯,旋即把露天擺膳的想法說出來,然後笑眯眯的請示:“殷娘子,吃飯也要吃個盡情呀,你覺得如何?”
不止是有心還是無意,她把“盡情”二字咬的意味深長。
霓璎知道她的性子,鬧起來不達不目的不罷休,她的花湖場子也就那些,且這本也不是什麽大事。
思索片刻,霓璎沖霧爻招招手,霧爻像只兔子一樣跑了上去。
霓璎偏頭與她低語,手指朝甲板方向指了指,似乎是在做詳細的布置安排。
看也知道她是答應了。
璇音頓時得意起來,她一得意,身上那股勁兒便更濃烈了,偏頭沖幾個漢子妩媚擠眼:“哥哥們,還愣着幹什麽,幫着擺案啊,要用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