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章
第 76 章
雖然殷家落戶萬和鎮不過一兩個月, 可上至縣內衙門,下至渡口船夫,甚至是隔壁縣的, 無人不知殷家出手之闊綽,能和殷家搭夥做事,那還不是肥油滾滾!?
所以,當趙執開口表示為老四争取了一個機會,但考慮到老四還太年輕,缺少經驗, 獨自行事不放心,于是又把其餘幾個兄弟都捎上之後, 大家都很開心, 深深地感覺到了老大一碗水端平的愛意。
啓程之前, 七個兄弟在船艙裏圍坐一圈小聲讨論, 圍繞的主要有兩點,其一是這趟的酬勞;其二是趙執和霓璎的關系,也是最受熱議的部分。
望錢來:“我先表态啊, 殷府出手大方是大家都知道的, 但大哥能幫咱們争取到這個機會, 必定還是占了大嫂的人情,可人情歸人情,買賣歸買賣,不能仗着大嫂的人情就不把買賣當回事,這一趟都打起精神, 機靈做事, 低調做人,務必把事情辦漂亮!”
趙滿:“不止呢, 之前我去殷府的時候,才知道四哥把大哥的舅舅舅母帶來了之後,都是被大嫂安置在殷府——因為主人家年前就出門了,所以府上大嫂說了算。可見這次采買,也是大嫂賣的人情。二哥說得對,咱們要是辦好了,大哥大嫂臉上有光,要是因為怠慢憊懶辦砸了,大嫂還得和府裏的女主人交代呢。”
許平州唏噓道:“年紀輕輕位高權重,肯定有很多人觊觎,我看那個姓孫的姑姑眼神就很怪,每次大嫂說什麽,她都在旁邊皺眉頭擺臉色,要是咱們這次辦事不利,等到那個女家主回來,她指定去告小狀,說大嫂以權謀私,把她拉下來取而代之!”
孫栓和鄭來贊同的點頭。
全場只有詹壁虎皺着眉頭,略顯質疑:“可大哥在大嫂面前姿态是不是太低了,雖然大哥平時也很随和,不怎麽講風光場面,可一個女人這麽強硬,往後還怎麽過日子。”
“胡說!”趙滿第一個反駁,稚嫩的臉上漲的紅紅的:“你忘了年前請客吃飯,大嫂還和咱們一起投壺了!?大嫂是個特別溫柔耐心的人!你不了解她就不要胡說!還有,七哥也說大嫂年紀輕輕就位高權重,當着外人的面,當然要公事公辦,要是她真的笑呵呵同我們鬧,他府上那些手下要怎麽看待她,到時候告狀的可就不止那個孫姑姑了!”
衆兄弟看向趙滿的眼神頓時變得揶揄起來。
這小子t,自從和大嫂一起玩過投壺,心直接偏的恨不得長人家身上,所以劉文帶着章知孝夫婦來寧縣的時候,他也是第一時間想到找大嫂幫忙。
望錢來清了清嗓,在青年肩頭一拍:“老八,那可是你嫂子啊。”
趙滿眨眨眼,完全沒弄明白哥哥們的弦外之音,天真的回道:“是嫂子啊,怎麽了?”
真誠才是最厲害的必殺器。
趙滿這一回應,直接把幾個哥哥們弄得面面相觑。
好吧,是他們龌龊了。
船艙外,霓璎聽着裏面的議論聲,眼神無聲的撇向趙執。
趙執扯扯嘴角,指了指裏面,半天沒攢出一個詞兒,只能用眼神表達無奈:他們不懂事,我會教。
裏面還在繼續。
望錢來又一拍詹壁虎的肩,語重心長:“還有你,這種話你跟咱們兄弟幾個說說就算了,別過腦子,也別出去亂講。這兩口子的事情,人家自己心甘情願的,咱們再好的兄弟也是外人,可不能這麽随便議論。”
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再說了,你怎麽知道大哥不喜歡這種冷豔的類型。像大嫂這種程度的美人,打臉是春風拂面,踹腳是愛的獎勵,大哥要真不喜歡,能癡成那樣嗎!”
話題猝不及防的歪了一下。
孫栓不好意思的笑:“吶,是你們說了我才說的,大嫂……真的很漂亮!我長這麽大,就沒見過比大嫂更漂亮的人,不止漂亮,還……還……怎麽說呢……”
“氣質,主要是氣質!”望錢來接話:“大嫂年紀輕輕,能幹有錢,明辨是非,善解人意還見多識廣,這麽多長處揉在一起,哪裏是一般人能比的,說真的,我一次見到她,就知道她不一般!”
此話一出,其餘六雙眼睛全盯住他,廢話,我們也看得出來啊!
望錢來捂了捂嘴,嘿嘿笑了。
看來小廟陰影,至今還穩穩紮根在大家心中。
詹壁虎抱手蹲着,虎臉沉思道:“就是太厲害了,才讓人覺得不靠譜,長得美,有錢有權,會不會只是看大哥長得好又年輕,所以騙着他玩玩,等膩了就甩了。”
衆人一愣,竟真的開始思考這種可能性……
“不會吧……”
“可是那麽漂亮……”
“還有錢……”
“要是大哥努點力,先弄個孩子,會不會有機會獲得名分?”
“這太龌龊了!”一聽就是詹壁虎。
“你有點見識吧,大戶人家得寵的小妾都用這招,屢試不爽,要不是男人沒法生,你怎麽知道他不願意……”
“咳!”外面一聲清嗓,直接把船艙內的話音震沒了。
七兄弟怔愣一瞬,詹壁虎先反應過來,旋即一個個回神,相繼起身找位置站好,因為慌張,頻頻撞在一起,站半天站不明白。
艙外,霓璎看向趙執:“大家對我的評價很高啊,稍後我要講的話可能會有些重,你不介意吧?”
趙執忍住沖進去打架的念頭,沖霓璎露出一個溫柔的笑:“當然不會,你只管講。”
霓璎:“那就好。”
原本以為是背後議論被大哥抓了包,可等衆人看到和大哥一起走進來的霓璎時,張張臉在驚愕中煞白。
完了,上好的買賣要因為這張賤嘴黃了。
霓璎剛坐下,望錢來就笑呵呵開口了:“大嫂……”
趙執一個眼刀飛了過去。
望錢來立馬改口:“殷管事!您這會兒來,有什麽指示?”
霓璎在茶案前坐下,端正又優雅,“離啓航還有半個時辰,趁着這個功夫,我有些話想同衆位兄弟說清楚。若是哪裏說的重了,還請各位體諒。”
得,看來真是生氣了。
可本就是他們多嘴在先,并不占理,便一個個都擺出挨訓的态度來默然站好。
霓璎:“關于此趟采買的具體情況,我不知趙郎君是如何與你們說的,所以在出發之前,我特地再來說明一遍,且一切情況,都以我此刻說的為準。”
噫,這語氣怪嚴肅的。
望錢來悄悄捅了捅詹壁虎,詹壁虎倒是知曉事理,“殷管事,剛才是我們胡言亂語,我給你賠個不是,至于……”
霓璎豎手,作了個無需多言的手勢,詹壁虎一瞬間如鲠在喉,不知該怎麽解釋。
“各位剛才的話我的确聽了一耳朵,不是什麽大事,至少,和各位的性命比起來,都是小事。”
啥玩意兒?
衆兄弟面露驚愕,連趙執都意外的看了霓璎一眼。
霧爻從霓璎身後走出來,順勢掏出一疊契書,“我念到名字的,自己上來取吧。”
衆人一頭霧水,只能依着點名上前領取,拿到手一看,全都愣住。
這是……
“這一趟出行是趙郎君為你們争取的機會,我倒是不吝啬一份人情,但各位非我奴隸,生死不由我做主,若這一趟出了什麽閃失,即便只是跌打損傷,責任也是算在我的頭上。”
“但我也說了,我只是賣個人情,沒道理背本不用去背的責任,所以各位是真心願意參與,這份生死狀,就是各位的誠意。”
望錢來等人早就蒙了。
打死他們也沒想到會是這個選項啊。
他們無措的看向趙執,趙執則看着霓璎。
玩這麽大的嗎?
詹壁虎一向膽子大,倒不是怕死,只是覺得不可思議:“殷娘子,我們雖然不是正經行賞走貨的,也沒有漕幫的經驗,但也沒聽說過哪個東家像你這樣,雇人還要簽生死狀的,您這一趟是走貨還是走私啊?”
“你今日不就聽說了?”霓璎平靜的回應,“別家或許不會有我這樣無理的要求,但我也相信,別家未必有我大方。”
話音剛落,霧爻拍掌兩下,只見三人各自抱着一個盒子走進來,依次放在茶案上。
随着盒子打開,原本一張張迷惑的臉瞬間又呆住,一顆顆眼珠子裏反射出的全是金錢的光芒。
最大的盒子裏全是一貫一貫銅錢,少說有一百貫,中間的那個,裏面全是碎銀,最後那個最厲害,雖然最小,可裏面橫躺着的全是金條!
好有錢啊!
霓璎:“諸位或許覺得這生死狀有些霸道,也顯得我作為東家,沒有擔當。但諸位也該知道,這天底下從沒有真正的不勞而獲,無論是錢財還是閱歷。若真有白送到你面前的好處,那才要三思慎行。”
“這一趟确有風險,若願意簽下生死狀,自行擔下風險,便可來此自取路資,諸位覺得自己的命值多少錢,就取多少錢。不過話說回來,生死狀只是鄙人為自己規避風險的一點卑劣手段,并不是簽了它,你們就一定得死,真遇上危險,還能跑不是?”
換言之,簽生死狀只是讓他們知道這趟很危險,別想用損傷來訛人,死不死還得看自己。
其次,簽了就能拿錢,要是沒遇上危險一帆風順,這不就是大便宜麽!
好誘惑啊,真的好誘惑啊。
望錢來從看到金子開始,眼裏反射的光芒都是金燦燦的,根本移不開眼。
好多錢,好想要!
就在衆人已經開始思考自己值多少錢的時候,霓璎緊跟着潑了盆冷水:“買賣不成仁義在,我不過是與諸位談一筆生意,即便諸位此刻放棄下船也無可厚非。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沒柴燒,更何況勞碌了一整年,大過年的還要出去奔波冒險,沒有必要。”
她深知指了一下離開的方向:“随意。”
趙執在旁抱手靜觀,眼看着女管事幾句話把一群漢子的心情鬧得糾結矛盾起來。
他輕輕抿笑,率先發話:“行,我簽。”
一雙雙眼睛飛快看向趙執,只見他信步從容的走到霓璎面前伸手:“我的那份呢?”
霓璎:“你不是早就簽了。”
趙執作恍然狀:“對啊,我已經簽了。”
衆兄弟:!???
不是吧,大哥跟大嫂,婚書都還沒簽,就把生死狀先簽了!?
換個角度想,大嫂對大哥尚切如此,那應該不是針對他們了。
“我也簽!”竟然是劉文。
放在從前,這種時候通常都是詹壁虎沖在前面。
劉文從登船開始,捏着的拳頭就沒松開過,憋了許久的勁兒終于在這刻施法出來,他二話不說簽了生死狀,然後看向那堆金銀錢財。
“我沒什麽本事,既不會文也不會武,平日t裏跟着哥哥們,也只是幹些簡單的體力活、傳消息。我不敢說自己這條命值多少錢,所以只按照正常跑船的工錢拿取,做事磕碰多少全看自己本事……”
“但若這趟真的折在哪裏,還請東家拿着生死狀去我家中告知我姐姐,她養大我用了多少錢,我這條命就值多少錢,我姐姐養大我不容易,若東家願行行好,多給些補償,來生做牛做馬,劉文絕無二話。”
趙執心頭微動,看了眼定下規則的霓璎,霓璎察覺,也朝他看去,青年的眼中還有未散去的驚愕和疑問。
而劉文一番表态,多多少少讓其餘人另眼相看,又見趙執和女管事的眼神,終于緩緩回過味兒來。
大過年的,大哥就算再勤快,也不至于這麽着急拉他們上工。
殷家家底深厚來歷不凡,做買賣肯定也非同一般,大哥大可以說通嫂子,單把劉文丢過來就行,可他到底還是不放心讓他一個人去。他倒是可以跟着,但如果只帶劉文,保不齊有人不明情況,覺得劉文明明做錯了事卻得到了機會,索性把大家都叫來,是福是禍,闖闖不就知道了。
現在的情況,大哥顯然沒想到大嫂會拿出生死狀,但這也不奇怪。
大嫂是殷家的管事,如果她賣人情招了他們,回頭真出了事,她不僅不能跟親屬交代,僅是女家主那一關就不好過。
各有難處,相互理解嘛,再說了,機會已經給到了,兄弟們一起擔着,有什麽好怕的。
思路一通順,大家接二連三上前簽字,然後拿取正常的酬勞,至于這條命值多少錢,都遵循了劉文的法子,活到這歲數花了多少錢,這條命就值多少錢。
但也有例外。
望錢來本名望旺,得這麽個诨名兒,對錢多少是有些情有獨鐘的,他期期艾艾道:“我覺得我挺值錢的,萬一我活下去,能活成首富呢,這也得算錢吧……”手便不自覺往放金子的盒子伸。
詹壁虎像鬼一樣出現在望錢來身後,壓低聲音說:“你想清楚,他們現在就算把你直接殺了,從毀屍到脫罪,可能都花不了一兩金子……”
望錢來一個激靈,瞬間清醒,手在半空轉了向,毫不猶豫拎起一貫錢,安靜退下。
詹壁虎掂着自己那貫錢,在望錢來驚魂未定的表情中嘚瑟道:“又救了你一命。”
霓璎靜靜看着諸人做出選擇,最後确定了一次:“都想好了,在開船之前,各位都有反悔的機會。”
“東家。”詹壁虎懶懶噙笑,舉起手:“現在可以安排住處了嗎?”
望錢來将左右拉了拉:“我們好養活,住宿也不挑剔,有個鋪就行。”
霧爻把所有生死狀收了起來,卷一卷收緊袖子裏,“跟我來吧!”
衆漢子們:“好嘞!”
出去的時候,望錢來和詹碧虎一左一右摟着劉文肩膀。
“好小子,可以啊。”
“挺勇的,從前藏挺深啊……”
“狠話說說就算了啊,我元宵節還想去吃劉姐做的芝麻湯圓,可不想吃你的喪席……”
劉文被一人一句說的有些發懵,眼眶又漸漸紅了起來,他好像明白過來大家為什麽會接連簽約了……
轉眼的功夫,船艙裏只剩下趙執和霓璎二人。
哦不,還有三箱錢。
趙執走過來,慢悠悠将三個盒子合上,然後就着角落的位置坐下,單手托腮看着她。
他這個樣子,讓霓璎想到了霧爻,她就常常坐在桌角,安安靜靜托腮看她辦公,可她小小一只,并不會打擾人,如今換了個人高馬大的男人,霓璎只覺得他欲語還休的眼神實在難以忽視。
她偏頭看他,不無打趣道:“兄弟情深?”
趙執閉眼點頭,給了她一個肯定的語氣:“嗯,兄弟情深。”
他放下手,搭在案邊:“我在想……”
霓璎眼神随他開口看了過去,趙執面容平和,笑容溫柔,琢磨道:“你接觸一個人的時候,似乎習慣設下重重關卡,看得見的,看不見的,從得到的答案裏,給這個人判定一個可信與否的結論。”
霓璎:“有嗎?”
趙執沖三箱錢擡擡下巴:“沒有嗎?”
霓璎笑了一下,更像是默認。
趙執忽然起身,長腿一跨來到她身邊,俊臉無限逼近:“那按照這個思路,我是不是也曾經在毫無察覺的時候,通過了東家的測試呢?你能跟我說說嗎?”
霓璎伸出一根手指,把他的臉推遠了些,卻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手腕被捉住,趙執十分正人君子的提醒:“東家,上藥嗎?”
霓璎輕輕睜開他的手,将手掌轉了個面,手背朝向他。
趙執垂眼一看,那些凍瘡經過他精心的搓揉養護,已經漸漸散去了神色的淤血,而今日,這纖細嫩白的手指上已經敷了膏藥,瑩瑩一片。
“多謝你的責任心,但今日就不用了。”
趙執是虎着臉離開船艙的。
他緊緊握拳,在心中推理出兇手。
肯定是那小丫頭幹的!
她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