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章
第 75 章
同樣是這一天, 邀貼的康縣令并沒有等來貴客,反倒收到了貴客的一道指令。
在深入了解到貴客的意思後,康縣令理了理衣冠, 開口叫人。
因為女兒胡鬧險些壞了大事的包縣丞被康縣令一反常态的呵斥了一頓,如今正戰戰兢兢不知前路何去何從。
師正雖然覺得包真沒什麽才能,以後也肯定沒什麽光輝前途,但看在同僚一場還是耐心寬慰,并表示康縣令既然提了,改正就沒事, 官場上最忌諱自作聰明屢教不改……
正說着,來人傳話, 康縣令請師縣尉去書房。
師正一愣, 今日縣令要擺家宴, 不處理公務的, 怎麽忽然找他。
師正告別包真,一頭霧水的進了書房,一刻鐘後, 他滿臉凝重又困惑不解的走出來, 很多地方想不通, 只知道一個明确的指示。
從今日開始,趙執不再是他的線人了……
……
初四,t朝陽漸烈,悄然爬過門檻,将并不寬敞的堂屋照亮, 在拉出一道道人影, 從地上折到牆上。
屋內氣氛略顯壓抑。
“這樣……真的可以嗎?”劉文惴惴不安的擡頭看向詹壁虎和望錢來,一再确定說辭無誤。
“就按照我們練習的說!老四, 你這次真的太離譜了,你怎麽會覺得大哥是為虎作伥的那種人!?他這些年和羅齊中那些狗腿子明争暗鬥,你全都忘光了?幾年前在郝村為了一口山泉打架的事兒你全記到狗腦子裏了?”
詹壁虎對趙執的感情最重,見不得人胡亂揣度,張口就罵。
望錢來見人就笑呵呵的脾氣,這會兒也壓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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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是劉文這事兒做的太離譜。
大哥為人和氣,對兄弟尤其包容,可并不代表他什麽事都不挂心,尤其是石平縣家裏的事。
還好是有驚無險,否則他們根本不敢想當着兩邊縣令,大哥的家事被徹底扯出來,會鬧得有多難看,而大哥又會有多難看。
好在趙滿機靈會來事兒,及時找到了大嫂出面擺平了整件事情。
這幾日大哥都待在殷府,肯定是在大嫂那裏療傷,兄弟之間最忌諱有誤會罅隙,劉文這事兒雖然做的不地道,但出發點和本意都算不上罪大惡極,所以望錢來就想着把人抓來,商量着怎麽賠禮道歉解釋清楚。
“老四,你要追求人家包娘子,那得用你自己的本事,而不是跟着那個丫頭一起胡鬧!”
“你知不知道,包娘子被他爹禁足兩個月不說,就連包縣丞都被康縣令狠狠斥責了一通,這事兒衙門上下知道的不多,是在給包真留面子,我還是從熟人那裏打聽來的,你想沒想過這當中的原因是什麽?你真的覺得大哥是羅齊中的人嗎?”
“大哥一向把我們的當兄弟,有什麽好事都緊着我們,你自家親兄弟都未必能這麽盡力,他對你挖心挖肺,你背地刺他一刀,做人不能這樣啊!”
劉文全無反駁,紅着眼眶:“我真的錯了……”
望錢來也不好再多說,擺擺手:“算了,趙滿去殷府找人了,等大哥回來了你自己和他說,是男人就敢作敢當!”
劉文瘦小的身軀依然挺立,雙拳緊緊握住,十分堅強的點了一下頭。
詹壁虎翹首以盼,嘀咕道:“怎麽還沒回來。”
話音剛落,趙滿就急匆匆跑回來了,屋內的人一下子動作起來,各自站位,劉文一顆心也提了起來。
誠然趙執一向是個好脾氣,可他犯的事兒足夠捅他心窩子,他也拿不準道歉還有沒有用。
等啊等,明明青梅巷這條路并不長,可屋裏的人竟覺得好像沒有頭似的,大哥怎麽還沒來!
終于,趙執從院門進來,邁着不急不緩的步調走向堂屋,一進門就被屋裏緊張兮兮的氣氛沖的一怔。
他手裏拎了只剛出爐沒多久的烤雞,沖衆兄弟笑道:“來,趁熱吃,你們最喜歡的那家。”
劉文鼻子一酸,險些跪下來抱着趙執的腿哭。
望錢來和詹壁虎則拼命給劉文使眼色,讓他趕緊賠禮道歉,修補兄弟感情。
“大、大哥……”劉文結結巴巴開口,趙執一看這架勢就懂了,他點點頭:“行,事情不解決清楚,我看你們也沒心思吃喝了。”
他走到一邊坐下來,長腿随意敞開,平靜的看着劉文:“有什麽想說的?”
劉文忽然朝着趙執跪了下來,早就在腹中打好千百遍的稿一經出口,好像也沒有那麽難以啓齒,一番解釋後,劉文垂下頭:“大哥,我不該懷疑你。我對不起……随便你怎麽罰我!”
對嘛,道歉就是要有道歉的态度,望錢來全程觀察趙執面無表情的臉,實在窺探不出過多的情緒,本想着幫腔兩句,誰知道趙執先開了口。
“行了,起來說吧,跪着幹什麽。”趙執直接過去把劉文撈了起來。
劉文竟因為趙執的這個動作,流出眼淚:“大哥……”
趙執垂眼看着他,點點頭,看向其他人:“你們先出去。”
詹壁虎和望錢來對視一眼,相繼起身帶着其餘人離開了屋裏,只剩趙執和劉文。
趙執沒去拉劉文,任由他坐在地上涕泗橫流。
他平靜的看着劉文,輕輕笑了一聲:“就這麽喜歡包娘子啊。”
劉文一愣。
他以為趙執會興師問罪。
“男人嘛,都想體面的站在中意的姑娘面前,讓她眼裏心裏都只裝着你,這無可厚非。這次的事情,也是我事先沒有和你們交代清楚,讓你們誤會了,所以生出了懲奸除惡的俠義心,說起來,我好得替寧縣的百姓謝謝你們有這份心。”
沒有責罵和教訓,可每句話都像是大耳刮子打在劉文臉上。
“老四,大哥并不是個完美的人,走投無路的時候,也做過見不得光的事情,有時候我甚至說不上一件事裏到底誰是對誰是錯,就連律法也只規定有罪與無罪,而不是對于不對。”
“所以,我過去對你說的話,都不是站在正義或者正确的立場來教導你,而是我摸爬滾打之後,從一個個坑裏爬出來,刻在骨子裏的教訓。”
“人得先有本事,學問、功夫、手藝、見聞,處事經驗,這些才是支撐力你立足,去站穩腳跟的東西。如果你覺得投機取巧、或是空手套白狼就能機遇人脈,那麽當你遇上風浪難處的時候,這些人脈機遇消失的會比來的時候更快。”
趙執微微勾背,兩手肘搭在腿上,直勾勾盯着劉文:“你現在告訴我,你覺得自己有什麽本事?”
趙執每列舉一項,劉文的心上就紮一根箭,紮到最後簡直無地自容。
他沒有。
沒有拿得出手的學問、功夫、見聞或是手藝,心裏無時無刻想着能遇到個好的機遇一飛沖天,也能體面的結交人脈令在意的人高看一眼,可到頭來,真正解決他迫在眉睫的溫飽問題,讓他能養家糊口的,都是大哥時不時拉來的工活兒。
“我……”一開口,眼淚淌得更兇。
“你有啊。”趙執淡淡開口,“你喜歡包娘子,所以想讓自己變得更好,說明你上進,雖然你心裏總琢磨着謀求機遇一飛沖天,可也沒有真的只靠做夢度日,還是老老實實在幹活賺錢,多多少少算是務實吧。”
劉文完全崩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起來,完全說不出話,趙執眼鋒一撇,果然瞧見幾顆好奇探頭的腦袋,他故作沉臉,擺了擺手,那腦袋又轉回去了。
趙執伸手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随便哭哭夠了啊,還沒完沒了了。”
劉文一邊擡臂抹眼淚一邊搖頭,趙執嘆氣:“其實我也有錯。”
哭聲驟止,劉文茫然茫然的看了趙執一眼。
趙執被他這副表情鬧得哭笑不得,放低了身子與他平視:“以前看你圍着包娘子轉來轉去,老實說,我覺得你挺傻的,又怕你在付出很多之後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會生出一些不好的念頭。”
劉文喃喃道:“不好的念頭?”
趙執試着舉例:“嗯——比如因愛生恨……”
才舉了一個例子,劉文就毫不猶豫的搖頭。
怎麽可能,他想都沒想過!
趙執失笑:“所以說,我也有錯,對不了解的事情,有太多個人的判斷,總覺得你們不必太出頭,安安分分照着我指的路走就夠了,卻忽略了,這些并不能讓你在喜歡的人面前變得體面。哪怕豁出命去,也想讓她看我一眼……”
劉文的飽含淚水的眼睛慢慢睜大,似乎窺伺到了一些不得了的秘密,但因他現在還被這股悲傷又感動的情緒左右着,一時沒有打斷趙執的話。
然後他就聽到趙執說:“你和包金銀做的那些事,到這裏就了解翻篇吧,別再想了。以後你依然可以為了自己喜歡的人去任何事,我評斷不了對錯,但我希望,你不再因為自己的私欲,去傷害在意你的和無辜的人,能做到嗎?”
這翻篇的過程未免過于草率,草率到劉文都還沒來得及表達全部的悔意和歉意,只能順着趙執的要求飛快表态:“不會的大哥,我再也不會懷疑你,更不會做哪些對兄弟們不好的事情,我不好高骛遠了,我願意踏踏實實幹活!”
趙執噙笑挑眉:“當真?”
劉文重重點頭。
“就算現在有一個絕佳的歷練機會,還能得大筆酬勞,你也不想試試了?”
劉文呆住,好半天才醞釀出一個t音符:“啊?”
……
年節期間,港口較往日清閑許多,偶爾有船只往來,也多是走親訪友的客船靠岸,大多數貨船都安靜的停靠在港口,随波輕蕩,依次等待着舟師檢驗修補。
年節期間不是能不能幹活的問題,而是找不找得到人幹活的問題,除非給的夠多。
所以今日的岸口不僅有船,有工人和舟師,還有肖老大本人:“大過年的都不得閑,東家果然是做大生意的。”
往年也有年假還沒結束便準備上路備貨的商戶,可那都是初六初七了,初五就啓程的還真少見。
與肖老大對接的是殷府對外管事的女商,年紀三十左右,姓孫,待人接物周到溫和,再次向肖老大道謝,除了船資,她還特意送了好些禮物。
肖老大閱人無數,一看氣質談吐就能在心裏給對方量個級,更何況這殷府出手極其大方,若能成功拓開這條門路,絕對不虧。
孫姑姑與肖老大交涉的同時,趙執也在與霓璎做最後一次确認:“這樣安排,不會給你添什麽麻煩吧?”
霓璎聞言,輕飄飄瞥了趙執一眼,輕輕笑了一聲。
這笑多少有點揶揄在裏面。
趙執按下心中赧然,一本正經道:“我是覺得,反正要找人走這趟,你別看他們這樣,鉚起勁兒辦事都是不差的。”
霓璎:“那你還問?”
趙執一噎。
看吧,這就是人在弱勢的被動,反駁不了一句。
但因為這個人是他自己選的,所以趙執對這種被動也甘之如饴,頓時又化作一塊滾刀肉,在女人的淩厲之間摩擦滾動:“是小人多嘴了,殷娘子辦事一向秉正嚴肅,絕不是那等為私情大開方便之門的人,您選他們,除了我那微弱的薄面,其餘完全是因為他們能夠勝任。”
“不過……”趙執肅了肅神色:“人是我找的,任何事我都負責。”
霓璎沒說話,轉頭看向馬車邊挎着小包袱排排站的小弟們身上。
見到女管事眼神掃過來,以望錢來為首,紛紛點頭露笑,非常友好。即便詹壁虎這種性子剛直的人,在小廟事件的威壓下,也不覺站直身板,不曾露出一絲一毫頹然懶散之色。
“無妨,”霓璎的目光掃過衆人,在劉文的身上稍作停頓,又很快移開:“我自己會看。”
這事件的起因,源于總是撞見女郎沉迷男女親熱的霧爻跑去璇音娘子院中傾訴。
從未見過女郎與哪個男人這般親密,如今竟像是水壩開了閘,收都收不住,她真怕等女郎要回京的時候,肚子裏會揣個小娃娃。
霧爻倒不是在意霓璎要跟哪個男人好,她就是純粹擔心皇帝這個潛在的危險,憂思至深時,她甚至誠懇的向璇音讨教起要怎麽給娃娃接生。
畢竟若真走到這一步,女郎肯定得秘密産子,這孩子不能讓皇帝曉得,她可以偷偷幫女郎接生,再找個安全的地方養起來。
璇音原本在優雅飲茶,一聽這話直接燙了舌頭,破口大罵:“你有病啊,我怎麽會知道這些!”
霧爻眨巴眨眼,真誠又單純的問:“你們那兒的姑娘姑娘沒有人生過孩子嗎?”
若換個人說這話,早就被璇音鏟腫了嘴巴,可這人是霧爻,那就另當別論了。
青樓妓館,可不就是尋歡作樂烏煙瘴氣的地方,賣笑的女人們懷過幾個孩子都是常事。
她只是擔心崔霓璎和別的男人好了會觸怒皇帝,更怕肌膚之親弄個孩子出來會危險,想着法兒的解決問題,并不是為了輕視或鄙夷什麽。
璇音嘆了口氣,放下茶盞,鄭重道:“你放心,如果崔霓璎真的有了,她想生,我幫她養,她不想生,我親自幫她落。”
“但是現在……”璇音起身,一臉嚴肅道:“我們得先從源頭杜絕隐患。”
然後,她開始找崔霓璎鬧了。
口口聲聲說忙沒工夫陪她過年逛街出去玩,卻有時間和男人卿卿我我?
友人和男人,要麽只選一個,要麽一碗水端平!
鬧了半個時辰,霓璎終于擱筆,兩手擠按着睛明穴,“想玩是吧,行。”
剛好開年之後有一批貨需要收購,陶薇寧的船隊還沒回來,所以霓璎就近選擇找肖老大租船。
因為行商走貨本就是殷府明面上的買賣,沒什麽好遮掩的,便被近來十分粘人的趙執知道了,他見縫插針開了口,理由也很充分——買賣貨物需要人手吧,尤其是對本土民風行情熟悉的。
大過年的,很多船工舟師都回鄉了,按照這裏的習俗,至少要過了人日之後才會有人陸陸續續離鄉返工,與其臨時找不靠譜的工人,倒不如用他的人,知根知底,絕對負責。
趙執提議時,孫姑姑也在場,心想“人手不足”純粹是這位郎君多慮。然後孫姑姑就聽到女郎問:“你說的兄弟,就是夥同包縣丞的千金險些坑了你的那位?”
趙執:……
他硬着頭皮道:“小孩子嘛,就是因為見識太少了,才容易把很多事情想簡單,所以我才想幫他們争取更多的機會。你要是有為難,哪怕一點也別憋着,他也不是非去不可。”
霓璎盯着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不會,趙郎君如此為我考慮,我何來為難?年初人手難尋,有趙朗君幫忙,就這麽定了。”
這邊剛和趙執敲定,霓璎轉頭就找到璇音,問:“不是無聊嗎,我現在有空了,走嗎?”
璇音立馬來了興趣,連水路乘船的障礙都克服了,歡天喜地的開始準備出游要用的東西。
于是便有了這趟行程。
趙執很感激,璇音很高興,只有一直在霓璎手下負責走商這部分事務的手下們惶惶不安——女郎已經很久不曾親自跟着走商了,難道是他們哪裏做的不夠好,女郎要親自出馬督促了?
壓力好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