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章
第 88 章
幸川幾乎是下意識站了起來,他繞過觀衆,來到旁邊的過道上。
抛出棒槌的是個鼓手,離謹玫距離很遠,在隊伍後方。幸川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知道這一下子,力道着實不輕。
想到這裏,幸川的頭上便緊得發皺,一陣痛感順勢産生。
她一個姑娘家,這得有多痛,幸川不能細想了,他怕謹玫堅持不下去,如果出現了什麽別的問題,那該怎麽辦。
可出乎幸川的意料,謹玫像沒有感知到痛苦,鎮定自若,她的手仍緊緊在琴弓之上,甚至都沒有伸手去摸一下頭頂。
幸川愣住了。
他猶記得先前,那時她的指甲剛被重物砸傷,謹玫雙眼通紅,疼得渾身發抖。
以及他準許她回去休息時,她那獲釋一般的眼神。
她應該是很怕疼的,哪有人生來就能承受痛苦呢。那時她眼神脆弱,像遇到了獵人的小鹿,只能通過獵人的憐憫,而獲得生存的餘地,而如今謹玫不為所動,她眼神的底色仍然是潮濕的,溫潤的,只是比過去多了幾分細微的銳利,連帶着她的身體,一同多了不服輸的感覺。
表演很快結束,身邊的人都圍上來,關心謹玫如何。謹玫搖了搖頭,微笑着說沒關系。
她走下臺來,第一個望見的人是幸川,謹玫有點雀躍,來到他面前,問,“覺得我剛才的表演怎樣?”
幸川徑自問,“你痛嗎?”
“當然了,真的很疼的。”
謹玫摸了摸頭,那一下打到頭上,她以為自己要腦震蕩了,然而人的身體遠比她想得更為堅強,謹玫轉而一笑,“不過,我還是能堅持的,這是我第一次真正站到臺前,我絕對不允許自己失敗。”
幸川一把拉過她,轉過她的身體,漫不經心地瞧着她的頭頂,“你不怕有人是故意拆你的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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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
謹玫狡黠一笑,“關鍵的是,我贏了,這場演奏順利結束,在最後的一點節骨眼上。”
“我贏了。”
幸川看她沒事,便松了口氣,連語氣也輕松起來,“對,你贏了。”
謹玫在他面前轉了個圈,碎光閃耀,卻蓋不住她身上的仙氣,像一座軟雕一般,“是這件裙子給了我運氣罷。”
“謝謝你,幸川。”
幸川微俯下身,他看着謹玫的眼睛。她眼中的銳利似乎消失了,又變回了濕漉漉的底色,像在雨水中浸泡的花,有一股溫柔的力量。
謹玫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幹嘛。”
她說着,便要扭過頭去,下一秒幸川捏住她的臉,她沒什麽感覺,卻還是裝模作樣,“很痛呀,幸川!”
她要去打幸川的手,忽然聽見男人說,“是你自己的實力。”
幸川松開了手,謹玫摸了摸自己的皮膚,她與幸川面對面站着,周圍人聲嘈雜,他們在這一方略是昏暗的角落裏,脫離了流光溢彩,她與他都能彼此坦誠,這種體驗是過去從未有過的,謹玫看着幸川的臉,忽然笑了,她一把推開他,不忘回頭說,“我要到後臺去一下,能等我一下嗎。”
“你去吧。”幸川嘴唇微上揚,“我去打個電話。”
謹玫離開後,幸川來到了舞臺旁邊,他叫住一個即将離去的小提琴手,詢問道,“不好意思,請問一下,剛才那個出了意外的鼓手叫什麽名字?”
——
謹玫來到後臺,準備換衣服,她剛拐過走廊,便發現指揮與團長站在一起,對着對面的鼓手痛批。
“你怎麽搞的,金隅,你沒事幹的時候,手難道是随便亂甩的嗎?今天竟然打到了謹玫頭上,你是故意為難人家的吧,她剛做上首席,就出了這樣的問題!也得虧謹玫心理素質強,這場表演才能順利結束,不然呢,你說,怎麽辦?我們要如何收場?”
“團長,您真誤會我了。”金隅很是委屈,“這次那麽碰巧打在謹玫頭上,我也沒想到,我要真想拆臺,以我的投射水平,也怎麽也不可能打到她那裏去啊,她離我那麽遠,我——”
“你還強詞奪理!你——”
一旁的指揮制止住團長,“好了好了,侯團長,您消消氣,年輕人難免犯錯的嘛,正常,正常。”
他對金隅使了個眼色,“金隅,你先回去吧,下次可不能這樣了。”
金隅像得了大赦,急忙轉身就走,他扭頭便發現了在走廊盡頭的謹玫,經過謹玫時,他滿懷歉意地說了聲,“對不起。”
兩位領導的目光,也旋即被吸引過來。
“謹玫來了?”
團長對謹玫招手,“來來來——”
謹玫只好過去,盡管是事後安慰,但她好歹心裏有了些許慰藉,兩位領導的說辭,起碼證明她還受到重視,不至于白白挨了頓重擊。
指揮臨時有事,先行離開,後面的時間,全由侯團發揮,侯團能說,她早已習慣,謹玫數着時間,聽他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半晌,謹玫才說,“我知道,我不會怪金隅的。”
“那就好。”
侯團舒了口氣,還打算與謹玫再說什麽時,謹玫轉頭道,“要沒什麽別的事,我先走了,侯團。”
“等等,玫啊。”
侯團面露難色,“玫啊,我這裏有個活動,想請你參加。”
沒等謹玫說話,侯團便說,“是我私人的求助,一個老板兒子的訂婚宴,他想在派對上組織個伴奏,但拉小提琴的臨時有了別的安排,他問我,咱這裏有沒有漂亮的,拉小提琴又好的,我立馬就想到了你。”
“報酬嘛,很豐厚。”侯團報出一個驚人的數字,“你願意去嗎?”
“這——”謹玫有點遲疑。
侯團像看出了她的顧慮,“你放心好了,就在大廳裏,別的地方哪裏也不去。況且,是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大家,都很注意形象的。”
見謹玫還在猶豫,侯團便試探性地問,“怎麽,難道,你還信不過我嗎?”
“那,好吧。”
謹玫答應了。
她沒有辦法拒絕,畢竟還要在樂團過活下去,她突然認識到平臺的重要性,在沒有獲得足夠的底氣前,她不會草率地離開這個平臺,原先她能義無反顧地離開,是因為她一無所有,沒什麽可留戀的。她突然意識到,人慢慢有了地位,有了金錢,才會被這些身外之物牽絆,從而淪為附庸。
一個首席來之不易,她的命運說實話,仍掐在別人的手裏。
謹玫想到這,她突然有點難過。
回家的路上,她坐在幸川的副駕上,沒怎麽說話,而幸川自從坐上車,也一直處在通電話的狀态裏。
這通電話,他說話很少,偶爾嗯一聲,表示沒有掉線。
“幸知先生近些年,一直沉迷于股票市場,但您也知道,股票這東西,有漲有跌,他運氣也像股市,時好時壞的,前些年确實大賺了一筆,但最近,他的情況不是很好。”
幸川目視前方,眼神像灑在中控臺上的月光一般清冷。
“嗯。”
“根據我的了解及搜索到的數據,不排除幸知先生還有賭博的可能,球,馬,他可能都有涉獵——”
羅昇說得很隐晦,也很小心,幸川知道他在給自己留面子,他嗤了一聲,不知是笑自己太天真,還是在笑幸知太高看他。
他是什麽很好的,能傾囊相助的人嗎。
謹玫見幸川嘴唇緊閉,面無表情。這通電話的內容一定很糟糕,他只有在聽到很厭煩的內容時,才會流露出這種表情,她太了解他的脾氣了,謹玫撇過頭去,識趣地不再說話,她不想招惹他,索性也緘口不言。
車子終于抵達了目的地,謹玫下車,對着車窗揮了揮手,“拜——”
幸川也回她一個簡單的表情。
他沒有下車,就這樣開走了,謹玫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車子漸漸離去。
——
幸川很斬釘截鐵,第二天就給幸知回了電話,他說明了資金短缺的問題,表示無法給幸知任何幫助。
幸知在另一邊嗯了一聲,好像一點也不驚奇。
“四千萬不是小數目。”
羅昇略是擔心,“你不擔心你的哥哥,接下來會出什麽問題嗎?”
“能有什麽問題。”
幸川擇出根煙,“玩投機倒把那一套,只要人還有點清醒的意識,還能及時止損,可一旦沾上賭瘾,那就是萬劫不複,我閑的沒事幹去給人填窟窿,我看我像有病的樣子嗎?”
羅昇還有些猶豫,“可是,對方畢竟是您親哥哥。”
“那又如何。”
幸川拿出打火機,點燃煙的瞬間,他睨了羅昇一眼,“人啊,就是不夠清醒,以為會被血緣這東西困住,但實際上親情也有條件,彼此安好的時候,我能叫他一聲哥,可對方一旦墜入地獄,我可沒那聖母心去拯救別人。”
幸川呼出口煙氣,忽然饒有興趣地問羅昇。
“你覺得我像嗎?”
“像什麽?”羅昇反問。
“天使。”
羅昇搖搖頭,“确實不像。”
下一句,差點讓幸川吐血。
“你像長了惡魔角的天使,有時候人模狗樣,但狠起來,你也是真的狠。”
——
“這個周六,有什麽安排嗎?”
周六的中午,幸川來到謹玫的地方。
“我應該會回一趟義雲。”他站在廚房裏,攪動着鍋裏的清湯。
“正好,我也有安排,要參加一個樂隊的演出,能賺點外快。”
他沒有回頭,“辛苦掙那幾個錢,累不累?”
“不累,樂在其中。”
“你開心就好。”
幸川沒有在意。
忽然,謹玫很認真地說,“幸川。”
“嗯?”
幸川的臉微微向謹玫那邊撇去,但目光仍直視前方。
“雖然在你看來,這點錢不過你指縫漏下的,但我憑自己的本事,能賺到這些,我覺得很值,也不覺得辛苦。”
她說出這句話,卻愣了一下,要說的話憋在喉間,謹玫終究沒有告訴幸川,周六她具體的安排,看着幸川的側臉,她忽然害怕幸川的評價,舞蹈與音樂本就帶有世俗的偏見,脫離了那個飛揚而光芒的舞臺,私底下的,又是流連于權貴間的場合,她很怕幸川誤會。
她一度想過退出,但日期将近,臨陣脫逃有點無恥,再想想那筆不菲的報酬,她又按捺不住了。
“你想多了,謹玫。”
幸川忽然說,他輕一笑,這一次,他正視了她。
“我沒別的意思,以後你不願意聽,我不說了。”
謹玫擡起頭看他,幸川正用勺子盛出魚湯,自然而然地将第一碗推到謹玫面前。
“喝吧,別涼了。”
他已然做得足夠多,或許是否是她自己,太過敏感,又太過苛求于他。
謹玫攪動着魚湯,有點茫然。
周六來臨,謹玫拿起琴包,按照主辦老板的要求換了統一的套裝。
謹玫看着來來往往的賓客,以及盛大的婚禮訂婚現場,有點恍惚。
歌曲演奏簡單,都是節奏明快又歡樂的曲子,謹玫浸在其中,心情也跟着變好,根本沒有注意到門口的幸川。
他此時正在打電話,将車鑰匙遞給門童,“嗯,既然不讓我回去,那我就先不回去了,正好今天有個朋友家裏辦喜事,推不掉,是比較重要的商業夥伴。”
見幸川進來,季茗眼前一亮,他迎上去,一反常态地主動與幸川打招呼。
“幸總,您來了。”
“別,別,季哥,我擔不起您一聲幸總,這太折煞我了。”
明明不多時間前,季茗還仰着鼻子看人,如今變了一副臉孔,讓幸川有點措手不及。
“稀奇啊,難得見季老板态度這麽好。”
一旁傳出竊竊私語,明眼人都知道,幸川現在炙手可熱,原本的市場讓他一個新秀分去了一大半,再怎麽瞧不上幸川,業內人也都給他幾分面子。
季茗也不例外。
雖然林栎被挖走,給瑞特造成了不小的損失,但如今,季茗也不好發作。
“儀式在大廳,吃飯給大家都安排了包間,不知道幸總想如何安排?”
幸川也不多說,“我直接去包間吧。”
“勞您費心安排了,這是紅包,請收下,是我的一片心意。”
“您看您還親自來送——”
幸川颔首,扭頭就走,他一向不喜熱鬧,但少不了禮貌,行為滴水不漏,讓人無法诟病,幸川就是這樣,表面和煦,實際與人疏疏離離,總親近不了。季茗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氣得牙癢癢,他的目光在大廳裏來回掃,目無終點,忽然,便定格在謹玫的身上。
“哎,那個拉小提琴的,是不是和幸川有故事的那個女人。”
一旁的秘書仔細一看,“好像真是。前段時間網絡鬧得沸沸揚揚的,照片到處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季茗看着謹玫,心生一計,他湊在秘書的耳邊,小聲嘀咕說,“這樣,你一會兒——”
秘書聽罷,小心翼翼地問,“這樣不好吧。”
“今天畢竟是您侄子的訂婚宴——”
“怕什麽,他存心來破壞我的市場生态,還不允許我反擊?”
季茗不耐煩地一揮手,“一會,你就按我說的辦。”
秘書只得作罷。
主辦方給的待遇确實不錯,謹玫他們在迎賓結束後,被安排到了大廳,得到的是與賓客一樣的餐食規格,在場參加儀式的,大多是新人的親朋好友,兩位新人被簇擁其中,臉上盡是被祝福的喜悅紅光。
“佳旻啊,你看你多好命,找了季偌,這麽在乎你,現場布置,禮金首飾,什麽都依你,真好。”
……
謹玫慢慢啜着一杯果汁,看臺上一片歲月靜好。不知何時,身邊的人全在笑,謹玫被各種笑聲包裹,她忽然憋悶胸口發堵,便站起身,想要到廳外透口氣,但還沒走兩步,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便攔住了她的去路。
“謹小姐,203包房想請您過去一趟。”
謹玫疑惑,“怎麽了。”
“您今天費心了,我們老板想當面感謝您。”
大家都在廳裏,怎麽還會有單獨的包房,謹玫心裏起疑,她下意識說,“不用了。”
見男人仍站在原地,謹玫偏過身體,直視着他,“還有什麽事嗎?”
“只是一個招呼的事,謹小姐,老板讓我和您說,侯團也來了。”
連侯團也來了?
她盯着男人,見他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如果貿然不去,一群的老板在場,侯團的面子或許真輕易下不來,想到過去對自己的種種好,以及那些解圍的畫面,謹玫終究軟下語氣,對男人說,“你帶路吧。”
二樓很是幽靜,一條走廊只有幾個房間,男人帶路在前,謹玫跟在其後,路過幾個虛掩的門,場面觥籌交錯,與她出入的正經場合無異,新人的海報被擺在這裏,原來這也有客人在此,只不過或許他們的身份更特殊些,想到這,謹玫才稍稍放心。
203門口,男人敲了幾聲,見門內傳來一聲進,男人才退回身去,給謹玫留出位置。
她沒有遲疑,擰動門把,走了進去。
屋裏約有不到十個人,有男有女,簡單掃一眼過去,。
人人裝束得體,裁剪精良。
可謹玫沒有看到侯團,卻看到幸川坐在其中,此刻他正漫不經心地舉着根煙,胳膊肘靠在桌子上,随着房門的聲響,與謹玫視線緩緩地,碰撞在一起。
兩人清楚地從對方臉上,看到一絲驚異。
沒等謹玫反應,一名男子站起身,謹玫不認識他,但他眼神不善,透着虛僞的客套。
他走到謹玫身邊,笑嘻嘻地說,“哎呀,看看,這就是我請來的阮江樂團的音樂家,她可是很難請的,通過了侯團,我才能約到她。”
在場的賓客,有人認出了謹玫。
“哎,這不是剛才在樓下演奏那姑娘嗎。”
季茗緩緩地,拍了兩下巴掌,“謹小姐,你剛才拉琴拉得真好聽,我這裏有幾個賓客懂音樂,你看,能不能在這裏,再給我們助助興?”
忽然,幸川出聲。
“季茗。”
季茗像沒聽見似的,仍在說,“報酬嘛,很豐厚的。”
他忽然面向衆人,哈哈一笑,“你們誰要是還有私人需求,在這裏一起說嘛,免得一會謹小姐走了,更難約到了。”
幸川站起身,他一步步走到季茗面前,将謹玫一把拉到身邊。
“季茗,我問你,你什麽意思。”
謹玫的一口氣,瞬間提到心頭,只有她看出來,幸川已處在發作的邊緣。
在座的都是人精,無一人再敢說話,他們沉默地看兩個男人對峙,氣氛劍拔弩張,只待一把刀,劈開這沉悶的空氣,可偏偏季茗沒有就此收手,還在這邊緣瘋狂試探。
“幸總,您怎麽了。”
他裝模作樣,“我哪裏有什麽意思。”
“您,認識謹小姐嗎?”
季茗忽然一拍腦袋,“噢,我忘記了,她是您女朋友對吧。”
“哦,哦,怪我,怪我,沒解釋清楚。”
季茗哈哈大笑,解釋說,“我只不過是覺得謹小姐的音樂才華太棒了,實在不能浪費。”
幸川面無表情,他走近了兩步,一時間,一巴掌掄圓了,像歷時就要掄到季茗的臉上,季茗臉色突變,他沒想到大庭廣衆下,幸川還能動手。
他根本不知道的是,西裝革履的外表下,這人就是個瘋子。
只是這一巴掌終究沒能落下,謹玫拉住幸川的手,說,“走吧,我們回去。”
幸川的手還在用力,謹玫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拉得住他,場面一度難堪,在謹玫堅持下,幸川的手慢慢放下,他望着季茗發白的臉,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鼻子咫尺距離輕佻一點,在季茗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拉着謹玫,肩膀狠狠撞向季茗的肩膀。
季茗吃痛,捂住一邊肩膀,連同屋內的賓客,一同被緩緩關閉的房門掩蔽。
幸川拉着謹玫一路向前,謹玫看不到他的臉,只由他牽着,手腕傳來痛感。
“你弄疼我了。”
謹玫甩開他的手,也就在這時,她看到幸川難掩的愠色。
“剛才為什麽不說話,為什麽不拒絕,不反抗?”
相較于幸川,謹玫反而平靜,她揉着手腕,盡力使語氣和緩,“你以為我不想拒絕?”
“我本可以把琴砸到他臉上,但我忍住了,他根本不配我用琴作為武器。”
謹玫說,“況且,你坐在那裏,我就是再不長眼,也知道他們都是與你脫不開聯系的人,商場的事我雖然不懂,可我知道人情世故。”
“就像很多人只能在大廳,而你們卻在包房內。”
她說這些話,好像在說吃飯喝水一樣平靜,幸川忽然有點難過,他還不想讓他的姑娘變得世故,在他看來,謹玫就應該如荷葉上的露水,與平地的污垢沒有一絲交集,懸在喜歡的,安全的平臺上,永遠美麗,可如今,她深谙世道的模樣讓他陌生。
明明,他們分開不過許久。
“我不能得罪,也不想得罪,因為我知道那會給你添麻煩,我不想就此成為你的累贅。”
“謹玫。”
幸川出聲打斷了她。
謹玫也不想繼續談論下去,畢竟沒有意義。
“好了,我回去了。”
幸川有些無奈,“你這是在對我生氣嗎,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純粹的不知情。”
“幸川,你誤會了。”
謹玫語調些許升高,先前的隐忍,在這一瞬破功。
“原先我以為,我只要竭盡全力,我們就能重新開始,不止是你,連我,也能變成一個全新的自己,可是,你看到了,他們的笑聲,他們的言辭,所有的一切都表現出,我,不過是一個藝術的附庸。”
忽然,謹玫語氣降下來。
“一個在你們這種層級裏,供人取悅的玩意。”
像在喃喃自語。
“我從沒有這麽想過。”
到了現在,幸川已經不知該如何解釋,他唯有這一句,以此證明他的心跡,幸川聲音漸弱,他忽然感到無力,他還能說什麽,讓謹玫相信呢。
與他們坐在一起,就自成了一個圈層,他無法想象謹玫橫亘在這個圈層外,方才所遭遇的責難,是如何的難堪,她本那麽驕傲,可他坐在她的對立面,這是無所辯駁的事實。
“可今天他們切實給了你侮辱。”
“是我帶給你的侮辱。”
話一脫口,謹玫的眼淚順勢滾落,事到如今,謹玫已然不清楚,她是在單純地對幸川惱怒,惱怒他不經意出現在這裏,卻看到了自己難堪一面。還是在氣惱自己,拼了許久,争了許久,仍然夠不到這群人的門檻邊。
這種巨大的落差感,實在是太無力了。
僵持半晌,是幸川先伸出手去,他試圖去摟謹玫的肩膀,但謹玫後退,“我回去了。”
這下意識的後退,讓幸川的手懸在半空,他的手緊握成拳。
謹玫以為旁邊的牆會遭殃,然而,幸川的手緩緩松開,他長嘆一口氣,只說了三個字。
“我送你。”
謹玫搖了搖頭。
“對不起,幸川。”
“讓我自己回去吧。”
她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一個回頭,就這樣離開了幸川的視線。
走廊裏,歌聲陣陣,輕柔地綻滿角落,幸川低下頭,在這狹小的空間裏走了幾個來回,他依稀聽見背景的配樂。
貝加爾湖畔。
是謹玫喜歡的曲子。
他抽出根煙,摸了衣兜,卻沒找到打火機,這才想起方才席間,他給身邊的人點火,将打火機落在了包房裏。
幸川心頭一股無名火。
他面無表情将煙擇下,連帶着煙盒,一同摔進垃圾桶裏。
咣铛——
聲息尖銳,而後慢慢平息,最後的吱吱呀呀,像小聲飲泣,又像漸弱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