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章
第 75 章
幸川這天喝了很多,一杯續着一杯,誰敬他也不拒絕,別人舉上的是果汁,他回之卻是酒。
克制的人肆意起來,連他都覺得震驚。
杯盤狼藉時,幸川默然去買了單,他的言行舉止依然沉穩,心中卻酩酊大醉,或許是理智僅存,他不願在她面前狼狽,拖着步子一步步回到包間外。
包房內燈光灼灼,還是一派熱鬧,他站在走廊明與暗的邊界上,看謹玫在喧嚣中溫柔地笑着。
幸川靠着門框,敲了敲門,“我要走了。”
裏面的人目光齊齊射來,唯獨謹玫低着頭。
程蘊起身,迎了過來,“再留一會吧,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能與幸處吃飯。”
“不用了,我在這裏你們也不自在。”
幸川退到門外,“你們玩吧。”
除了謹玫,她們一齊起身,半推半就地讓幸川別走,可幸川頭也沒回,就這樣離開了。
幸川來到車邊,酒精讓他身體發熱,像在熱炭裏滾了一遭,又迅速地冷卻。他抽了根煙,想驅散頭暈的感覺,可煙酒彙在一起,痛苦反而像發酵一般,一浪浪翻湧直上。
一根又一根,他從沒這麽抽過煙,以煙酒來麻痹自己是不負責任,明凱這樣做時,他只會嗤之以鼻。
明凱說,“世界就像一個巨大的回旋镖,保不齊什麽時候就紮回自己的身上。”
現在他信了。
幸川将最後一根煙含進口中,酒精發酵的感覺讓他暈眩,像游船激蕩了很久,卻始終找不到終點。他低下頭,準備找個代駕回去時,一雙紅色的鞋子出現在他的眼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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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川順勢擡頭。
謹玫就站在他的眼前。
他下意識直起身體,一掃先前的慵散,他将煙扔進垃圾桶,“你怎麽出來了。”
“飯局都結束了,還留在裏面幹什麽。”謹玫說。
“沒和她們多說說話。”
“再多的話,也有說完的時候啊。”
幸川眼神暗下去,他回過頭,打開後備箱,昏暗的燈光下,謹玫看到紅豔豔的一片,鋪陳在黑色的底色裏。
是一大束紅玫。
謹玫盯着那束花。
過去他們在一起時,謹玫總纏着幸川,讓他送花,可幸川總回她,誰給女孩獻媚是用花啊。
謹玫總覺得失望,這樣式老土,可她喜歡啊。雖說幸川總能給她點意外的驚喜,可她那時就偏喜歡那樸素的美。
現在她不需要了,因為送她花的人太多,她見慣了花花綠綠,便覺得眼前這花也索然無味了。
“收下吧。”
幸川說,“挺襯你鞋子的顏色。”
“好看。”
幸川手裏的花,紅得如火,上面還殘留了幾顆水珠,将紅花襯得更加豔麗,她望向幸川的臉,他平靜坦蕩,抻了一下手,示意謹玫拿着。
“本來想等你演奏結束了就給你。”
幸川一笑,“時間有點耽擱了,現在給你,還來得及吧。”
不遠處有了嘈雜響動,謹玫看到程蘊她們陸陸續續出來,正往這邊走過來。
她有些慌張,将幸川的手向後推,“別讓人看到。”
“我追我喜歡的女孩,有什麽怕見不得人的。”
謹玫一怔。
她與他在一起的時間裏,從沒在尋常時間收到過他的花,哪怕在人流匆匆的馬路,他也很是低調,即便是謹玫的要求,他也只會在獨屬于他們私人空間的地方,給她幾分燦爛和浪漫,時間久了,謹玫便生出一種錯覺,他的這點好,只能給她看,卻不能示人。
謹玫有些恍惚。
她接過來,但沒有說謝謝,她已經不再是過去的謹玫,她清楚地知道幸川在幹什麽,但她不想入局。
且将這當做對她過去的虧欠吧。
“我要走了。”
她面無表情地離開,上了一輛小車,留下幸川在一地的月色裏。
幸川沒有離去,直至程蘊她們發現了他。
“幸處。”
程蘊說,“怎麽還不走。”
幸川眼前空空蕩蕩,黑夜消弭了謹玫的蹤跡,她似乎并不願與自己搭上關系,連在前同事面前與自己同框都懶得。
幸川與他們道別,坐在車上。
密閉的空間裏,他忽然又想到了時聿的話。
此時的他對謹玫來說意味着什麽。
什麽也不是。
幸川不知道,他與謹玫的位置什麽時候調換了過來,如今是她在上,他在下,他能做的,只是對她俯首稱臣,卻可能換不來她一個回頭。
如果能讓她回頭,他什麽都能做。
想到這,幸川心中一震,他本能地排斥這種感覺,過去的多少年他從未對誰低頭,走在尋求利益的路上,連真心都能抛棄,他從不認為自己會在乎誰的去留,遑論一個半路遇見的女人。
可如今,是他自己身不由己。
幸川一刻都等不了了,代駕來了,一腳油門将他帶回了幸家。很難得,幸父幸母竟然全都在家,只是他們各坐在沙發的一端,彼此都不說話。
見幸川竟然這個點回來,幸父也有點吃驚,“怎麽這個時間回來了。”
幸川兀自坐下,倒了杯水,“我回我自己的家,還有什麽問題嗎。”
“吃過飯了?”
幸母放下手裏的書,聞到了一股酒氣,“讓阿姨再給你做點。”
“不用了,我回來有話要說。”
幸川這麽直接,幸父也不吃驚,“知道你沒什麽事,一般不會回來。”
“說吧。”
他們習慣了幸川的個性,對于這個家,他一向無事不登三寶殿,何況又是深夜回來。
兩人都放下了手裏的事。
幸川說,“我想去阮江。”
”幸父的驚訝藏不住。
“好好的,去阮江幹什麽?“去阮江開拓市場。”
“這不是您一直的希望嗎。”
阮江是個難啃的硬骨頭,他們的市場雖說在義雲前景很好,但要去阮江競争,還需要更強悍的實力,這也是為什麽幸父總要幸川回來的理由,先前幸川一直回避,然而今天,他一反常态,竟然主動請纓。
幸川說,“我覺得阮江不錯。”
幸父憂心忡忡,幸川便說,“您也不用太擔心,在品牌的成立問題上,我想分立出一個新的品牌,做我比較擅長的事,新品牌與幸家采用分散品牌戰略,互不影響,宣傳也不會借用幸家的資源,您只要給我點錢就行,就當先給我練手吧。”
幸父反問,“那你單位的工作就不做了?”
“我會把單位交代的做完。”
幸川将水杯放下,“至于更多的,就交給他們吧。”
“我本就不是什麽堅持的人。”
“突然提這個事情。”
幸父将杯子舉到唇邊,眼睛卻看着幸川,“你很難讓我不懷疑另有目的。”
他是在浮沉裏摸爬滾打的人,一眼看破了幸川的目的,可幸川根本不打算隐瞞,痛痛快快地坦白,“我想去找一個喜歡的女孩。”
“開拓市場是交換,或許我以後留在義雲的時間會少一些。”
幸川的語氣帶着一絲調侃,“反正您想讓我辭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幸川,你有喜歡的人了?”
幸母忽然插話,幸川一怔,還是極盡誠懇地說了聲,“是。”
“原來我一直想帶她來,只是沒等到合适的時機,她就離開了。”
幸母反問說,“你被踹了?”
“......”
“真慫。”幸母嫌棄地啧了一聲。
幸川無語,“你能不能把握一下重點——”
“不過好歹還有點膽量,想做出點改變。”
幸母将手一揮,“很難看到你能堅持一件事情這麽久。”
“那就去吧。”
幸父有點驚訝,幸母不怎麽管家裏的事情,他的生意,他的應酬,她幾乎從不過問,牽扯重大人事變動時,幸母的态度也很冷淡,這個家還存在的必要,除了牽扯一些利益之外,或許只剩下一個幸川。
在她的眼裏,幸川或許就是他們共同的資源,幸川的去留,決定了他重點将會傾斜在誰那邊,幸父一直在幸川的流動問題上很謹慎,聽到他要去阮江,尤其是為了一個女孩,他心裏是有些猶豫的,但他沒想到,幸母就這麽輕而易舉答應了幸川。
“好,那就這麽定了。”
幸母說得對,過去的時間裏,幸川如他所說的一樣,他享受的是掠奪與侵占的快感。當一件事達到他快樂的峰值,幸川便會索然無味。
他很少能堅持什麽事情。
謹玫是那個唯一的例外。
前前後後不過十幾分鐘,幸川起身,幸父不禁對幸母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你就這麽答應他了,我還希望敲打敲打他。”
“過去十幾年,我們沒怎麽為幸川做過事情。”
幸母始終沒有看向幸父。
“現在,我只希望他能幸福。”
幸川在一個周末,只身來到了阮江考察,他花了兩天時間在科技産業園附近找了一個兩百平的辦公室。
一次吃飯席間,幸父詢問幸川,“需不需要讓公司派點人過去,給你打點一下。”
“不用。”
幸川稍一停頓,說了自己的計劃,“我想做一條與您的公司完全不同的産業鏈。”
“你想做什麽。”
“手機。”
聽到這話,幸父徹底繃不住了。
他一開始只想讓幸川延續他的路子,可沒想讓他胡搞,不怕富二代敗家,就怕富二代創業,雖然他對幸川很看好,但幸川目前來說,充其量只是一個沒有經歷過商場毒打的年輕人。
幸川看出了幸父的擔憂,沒有退讓,再一次重申,“智能手機,我很看好這個市場。”
“你确定?”
幸川說,“對。”
“算了。”幸父擺了擺手,“我也沒想讓你多麽厲害,這筆錢你留着,你如果能滾成一番我就服你了。”
幸川卻不以為然,“簡單。”
“口氣倒不小。”
幸父狐疑說,“真不用我派人過去?”
幸川放下筷子,鄭重其事地看着父親,“既然給了我自由,那就徹底放權,我不想把太多的條條框框加諸在一個初成立的公司上,限制太多了不是好事。”
“好,那就聽你的。”
在确定了計劃後,幸川向單位提交了一紙辭呈。
他的身份實在特殊,離開也沒有一般人員那麽順利,辭呈先到了謹校的手裏,她看了一眼,只問了一句,“是哪裏不滿意。”
幸川說,“這裏很好,只是我不想繼續待下去了。”
謹校乜斜了他一眼,看他油鹽不進,開始惱羞成怒,連語氣都失去了管理,“培養了你這麽久,你就這麽回報我們,回報單位嗎?”
幸川微微一笑,“那我向單位誠摯地道歉。”
“幸川,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他低下頭,“是嗎,我也這麽覺得。”
“既然後續示範校的進展順利,這就當我最後一次回報。”
幸川舒了口氣,這一刻他感到無比輕松,“沒用的人,不配留在這裏。”
謹校壓低了聲音,“你知道的,我們的目标還遠不止于此。”
“我已經發揮了我最大的用處。”
幸川站起身來,“但現在,我已經江郎才盡,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表達了辭職想法,但幸川還有一段時間必須在單位裏,這段時間很多人來游說,但幸川都不為所動。
他堅持自己想要離開的想法,幸川說,“我向來是不會堅持的人,那就把我當做這樣的人吧。人生一段時間一段經歷,從不會定格在哪裏,如果咱們日後還要好相見,那就顧全臉面,一拍兩散好了。”
幸川去意已決,也無心理會他們再給出的宏大目标。
誰來勸也沒有辦法,他們沒有理由,也沒有實力繼續留幸川在這裏,這種地方除了許諾職位,更多的也給不了他。
領導只能安慰自己,人各有志,唯有尊重。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他總要去往更高的地方,盡管更高的地方是哪裏,他們在圍成久了,也想象不到。
但他們都不明白,留不住謹玫的地方,自然也留不住他。
幸川辦好了一切手續,開着輛車,就來到了阮江,好在幸家在阮江有房子,幸川輕易有了落腳的地方,他進到房間裏,房子格局與裝修與義雲的大致一樣,他坐下來,撫摸着沙發的紋路,忽然便想到了與她在義雲雲雨的夜晚。
好像已過去了很久,好像又似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