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章
第 64 章
謹玫來到停車場,今纾與筱陽早已等候在這裏。
“筱陽,你順路幫我送回去吧,謝謝你。”
今纾見謹玫心情低落,關切地問,“怎麽了,那男的給你氣受了?”
謹玫搖了搖頭。
“那男的,有男的來了?”
筱陽先一步來到停車場,沒有看到幸川的來到,可看到謹玫耷下的眉眼,她心裏頓時明白了。
筱陽拉謹玫上車,“今纾姐,我先把謹玫送回去吧。”
“大家今天都累了。”
今纾沒有多問,與她們打過招呼,先行離開。
兩人在停車場裏找到了筱陽的車,謹玫打開車門,順勢趴到了後座上。
筱陽回過頭,“見到幸川了?”
“嗯。”
謹玫聲音有些疲憊,“咱們走吧。”
“想清楚了?”
筱陽從後視鏡裏盯着謹玫,“這一走,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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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做好準備了。”
謹玫離開了,徹底告別了她與幸川留有記憶的最後一個地方。
車子駛出了停車場,她回頭望去。
直至再也望不見。
工作進入正軌後,謹玫才将從義雲辭職的消息告訴了父母。
不出意外,向安和謹玮都出乎意料,在他們印象裏,謹玫從沒做過先斬後奏的事情,遑論工作變動這麽大的事。
謹玫只說:“小時候考試失利,感到天都塌了,現在步入社會,覺得失去一個穩妥的工作是如何大的事,或許過幾年看,這一切都沒什麽。”
“我覺得我可以自主自己的生活了。”
向安聽罷,沒有怪罪,隔着一根細細的電話線,向安問她為什麽,謹玫只說不願意在義雲待下去了。
“你們告訴我的,我有充分選擇的權利。”
進入交響樂團,一直是謹玫認為的歸宿,他們倒不奇怪,但意外脫離了一個在父母看來可以從一而終的去處,謹玮還是不免感到失望。
“說也不說一聲,就這麽辭職了?”
“傻孩子。”
彼時謹玫正在與筱陽,和各個師哥師姐享受阮江的美食,熱騰騰的煙火裏,謹玫語氣是溢于言表的開心。
“我會過得很好,放心吧,爸媽。”
聽到女兒這麽說,向安敏感地感覺到,謹玫與以往不一樣了,她有了獨立的思維,也有了單打獨鬥的決心和勇氣,比起一年前,她似乎更能融入,開始一種新的生活。
想到這裏,向安便向謹玮使了個眼色,讓他不要再多說了。
“在阮江租一個好點的房子,不要怕花錢,平時多顧好自己,如果你願意,爸爸媽媽會去看你。”
挂斷電話後,謹玮還是不免嘆息,“真可惜。”
他還不能輕易接受謹玫的先斬後奏,日子風平浪靜地過,是他與向安給謹玫定好的方向,他不需要謹玫多麽的強大,只需要她平安健康,那些光彩亮麗,由別人抛頭露面吧。
“她長大了。”
向安說,“既然她願意,就讓她追求自己想要的吧。”
“別人強加給她的,不喜歡的終究是不喜歡。”
謹玫進入交響樂團後,工作節奏比起之前,更甚了好幾倍,輪軸轉的演出,有時還要倒時差,原本只需要幾頁的稿子,如今也變成了厚厚一大摞。
她的手逐漸靈巧,找回了先前的節奏。在日複一日與上臺與謝幕裏,開始慢慢領悟到老師所說的藝術。
她每天浸在音樂聲裏,耳朵和心神幾乎都沒有停歇的時候。
謹玫以為只要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裏,那她就沒有時間去想別的。
又到了一年秋冬季,阮江淅淅瀝瀝地下着雨,謹玫在結束了一天的演奏以後,她背着琴包,在走出音樂廳的門口時,鞋面瞬間被細雨打濕。
這裏與義雲一樣,天色黑壓壓的時候,總會有下雨的征兆,帶傘是必須的,可有時她會忘記,幸川會精準的在每一個時刻需要的時候接到她,車裏還留有給她的擦臉巾,她什麽都不必顧慮。
每到這時,她以為填補完好的心髒,便會沖抵地潰不成軍。
她做了許久的努力,好像在這時都荒廢掉了,幸川這個名字一旦在腦中浮現,她就要花費很久再度去忘記。
偶爾一次走在馬路邊,謹玫路過阮江財經大學,一輛熟悉的黑車從校門口駛出,主駕的玻璃全部搖下來,一個男人坐在車裏,謹玫瞥見他,一晃的功夫,那側臉像極了幸川,淡漠,深沉,而又那麽不能言說的禁欲感。
她下意識追了兩步出去,看清了車牌上的阮字,她才意識到自己已不在義雲了。
人真是矛盾的動物,分離的時候決絕,真正不在一起了卻做不到徹底遺忘。她覺得自己再也不會像愛上幸川一樣地去愛別人了,或許第一個男人總是刻骨銘心的,不管結局是好是壞。
她閑暇時刻,會與筱陽回到阮江音樂學院附近,她們嘗着以前吃過的小吃,謹玫說,“味道變了。”
筱陽沒答她的話,以一種狐疑的眼光盯着她,“分了手,怎麽總感覺你說話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謹玫笑了,“哪裏不一樣,只不過是評價吃的東西罷了。”
“有一點傷感,不明顯而已。”
“勇敢的女人把分手當做勳章。”
謹玫眼裏似乎些許的醉意,她拿着冰鎮的易拉罐啤酒,罐面有點涼,她微微張開兩根手指,漫無邊際地,不知像要指到哪裏。
“我才不要沉溺過去。”
她是覺察不到的,畢竟演出和演奏已經填滿了她的生活,她沒工夫去傷懷,或許別人能看出來罷。
周天是法國作家蔭烈的作品全國首演,謹玫期待了很久,她以充分的熱情投入到這場演出中,将稿子練了無數遍,在演出的過程中,她緩緩拉着琴弓,在盛大而輝煌的舞臺上,将自己徹底融入到一片跳躍的音符裏,演奏結束後,觀衆紛紛鼓掌,她穿着潔白帶着水鑽的禮服謝幕,在如潮掌聲的席卷裏,她望着那些陌生的面孔,有一種想要跳下去的沖動。
——星枝以一種義無反顧的決心跳了下去,她的臉色染上了一抹紅色,連同她的脖頸都紅得讓人感到傷懷,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星枝緊緊盯着南條——
她曾經伏在幸川的膝蓋,他撫着她的頭發,念出《花之圓舞曲》那些藝術的調調。
謹玫當初嘲笑他,“一個不懂藝術的人,念出來實在太沒感情了。”
而如今,她卻像星枝一樣,微喘着氣,臉也真的紅了起來。
只是她的南條,已經不在眼前了。
這時,謹玫身邊的一個男人透過目光,她感受到有人在看她,便也偏過視線。
兩人對上了目光,原來是同為小提琴演奏的嘉木。
嘉木對她笑了笑,舉了下手裏的提琴,向她示意。
謹玫也微微颔首。
演奏結束,謹玫收起了提琴,将其放在琴包的片刻,低頭的功夫,一個男聲降落下來。
“你演奏得很好。”
謹玫擡起頭,原來是方才對她示意的嘉木,她直起身子,曼妙的身形展露無餘。
“謝謝。”
嘉木依舊笑着,“你這場比以往演奏的都投入。”
“是嗎。”
謹玫披上外套,遮住了自己的胳膊,“看來你以前關注過我的演奏。”
“确實是。”
嘉木毫不避諱,同時不吝贊美,“提琴放在你的手上,簡直像你身體的一部分。”
“我從沒見過像你一樣,那麽契合小提琴的人。”
謹玫噗地一笑,“您過譽了。”
男人的贊許很真誠,讓人聽了也不覺俗氣。
謹玫不想與他繼續寒暄,将琴包背在身上,匆匆便要離開。
“你下了班都幹什麽呢。”
謹玫欲行的腳步被嘉木喊住。
謹玫回過頭,“我沒什麽興趣愛好。”
“簡單一個人過生活罷了。”
“那能一起吃頓便飯嗎。”
嘉木向謹玫發出邀請,他的聲音很是溫柔,在即将臨近冬天的日子裏,有種如沐春風的溫煦感。
謹玫一怔,她忽然想到,那個人很少會這麽說話。
他僅有的,微妙的愛意,表達起來有時也讓人感到硬邦邦的。
“不了,我還要回去要給我的貓喂飯。”
離開了那個人,謹玫現在的狀态,還無心接受別人的示好,她想,或許以後會吧,但到底什麽時候,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現在的狀态很自由,一個人好過兩個人,稀裏糊塗地過也快樂。
“沒關系,我也喜歡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給我個機會,讓我看看你的小寶貝。”
嘉木連對小湯圓的稱呼也如此溫柔,像從前的杉青一樣,換到別人的眼中,謹玫沒有理由拒絕。
可她已不是之前的謹玫了。
“不好意思呀,我先走了。”
謹玫果斷結束了這段對話,收拾琴包走出門去。
從更衣室裏出來,謹玫走到了音樂廳外。她目視着灰蒙蒙的一片。
阮江的冬天有股濕冷的潮意,與義雲真的很像,雨水總是下不盡,迷蒙在水霧裏,将海市蜃樓攤成畫卷,她深深吸了口氣,裹緊了大衣,撐開了一把透明傘,走進了雨簾裏。
“謹老師。”
一聲熟悉的聲音,将她的視線拉回來。
謹玫回過頭,只見時聿站在她的後面,西裝革履。
與上次分別,時間沒過多久,可他明顯精幹了,也脫去了在學校的氣息,變得像是正經的社會人。
謹玫忍不住笑了。
“你怎麽在這裏。”
時聿撐着傘,來到她的身邊,“我看到有你的演出,就過來了。”
“嗯?”
謹玫好奇。“你從哪兒看的。”
時聿被問到這個問題,說話忽地就含糊起來。
“就——在你們樂團,發出的海報和廣告裏。”
“噢—”
謹玫若有所思。
“這裏還能遇見故人,我很驚喜。”
“也很意外。”
阮江這座城市,包容着四面八方的人,她習慣性地将眉即當做故鄉,而不知何時,義雲也成為了所謂故人的容身地。
“最近還好嗎?”
謹玫問他,“你這是來阮江旅游了?”
時聿搖了搖頭。
“沒有,我來阮江工作了。”
“我開了一家新媒體工作室。”
“哈?”
謹玫聽到了,笑容燦爛,“很厲害嘛。”
“大家出來了都忙着讨生活,你這直接開上公司了。”
時聿驟然被謹玫誇贊,細雨中,臉上的表情忽然就不自在起來,他撇開視線,含混說,“沒有比別人厲害多少。”
他慢慢地将眼神,重新挪回到謹玫的眼裏。
“只是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謹玫撐着傘,細雨飄搖,她站在雨裏,頭發挽起,褪去了舞臺上豔麗的妝容,像一朵拂過水的栀子花,她直視着時聿的熾熱,只是笑了一笑。
“那,加油——”
說罷,她便回去,準備離去。
“謹老師。”
時聿見謹玫要走,急喊了一聲,“下雨了,我送你吧。”
謹玫向他擺了擺手,“不用,我去坐地鐵就好了。”
“以後還能見面嗎?”
時聿叫停了謹玫的腳步。
謹玫回過頭,淅淅瀝瀝的雨,從透明的傘面滾落。
她沒有說話,嘴唇輕抿,便走進雨中。
謹玫踩着雨水,走到了地鐵站口,她的頭發被沾濕,霧氣從四方圍繞過來,謹玫收起來傘,心像地上攤成一片的雨水,停滞在既定的時間裏。
分開的時候滿身的遺憾,可她知道再也不會像愛他一樣地去愛別人了。
熱烈,大膽,毫不顧忌地想向他表達愛意。
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個人。
說到底,她不過是從一種孤獨,到了另外一種孤獨裏。一個孤身一人的女人生活在一個城市很難,但總歸是要過下去的。
謹玫想,自己該有輛車了。
有了寄托,來承托她漂泊的生活。
一個人也挺好的。
她想到這,心情便油然得振奮。
謹玫坐進地鐵,今天車裏人不多,巨大的嘈雜,淹沒掉乘客聲音。
她盯着外面黑黢黢的隧道。
一個人又如何。
一個人又怎樣。
等她徹底抽離掉某個人的記憶——
想到這,謹玫的心不由再次震顫,像針劑藥物的副作用,止不住的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