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章
第 63 章
彼時的謹玫,已經在阮江安頓了下來,她在喜歡的地段租了一套三十平的小房子,考察了許久,才選擇在這裏定下。
從窗戶眺望過去,可以在陽光好的時候看到江水粼粼的流光。
筱陽将貓包放到地上,一打開口袋,湯圓便從裏面跳脫而出。
她站在謹玫的身後,望着對面一片好的風景,說:“其實你可以住的離我近一點。”
謹玫盯着初升的旭日,她的臉在柔和的陽光下,被鍍上一層細膩的光澤。
她的頭發長了,燙成了波浪,微風浮蕩的瞬間,她的頭發像海藻般散在風中,謹玫回過頭來,蹲下身撫着湯圓的毛發,“我回阮江了,你我的距離就不算距離了。”
筱陽見謹玫很是平靜,平靜得有點不像她,義雲的一年帶給謹玫的變化太多了,她出落得更為理智,可這也似乎帶走了她的快樂,筱陽試探地問,“你要不要去見他一面。”
謹玫頭也不擡。
“我會去見他一面的。”
“其實你沒必要那麽快割舍的。”
筱陽聽到謹玫的話,以為她放不下,不禁感到有點惋惜,“或許他能給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再等等。”
謹玫不同于自己,她心儀的人有能力,有皮囊,有能給她安穩生活的能力,只不過一時沒兌現他的承諾,筱陽只覺得那是可以等的,她說即便是晚點又有什麽關系呢,人總要抓住點什麽。
“但是我的機會不等我。”
謹玫擡起頭,“這是一次回阮江的機會,我答應過老師,要在音樂上投入精力。”
“在義雲就像做了一場夢,無論好壞,現在夢都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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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撫着湯圓的頭,“我也應該開始新生活了。”
筱陽見謹玫不再說話,便沉默下去,其實她何嘗不知道,這段關系本質就是死局,人人注定要為自己而活,尤其是事業蒸蒸日上的男人,幸川已然不錯,可他愈是上升,便愈是讓謹玫如履薄冰。
他唯一能保護謹玫的途徑,就是讓她藏于身後,這段不公開曝露的關系如此,他亦如此。
可這恰恰是謹玫最不願的。
謹玫是倔強的,從不甘于做誰人背後的陪襯。
“也是。”
筱陽走到謹玫的身邊,“一次離婚,讓我也看開了。”
“去他的循規蹈矩,人生就要肆意。”
謹玫将一切都安頓下來後,她去新的單位報了到,人事帶她見了新的同事。
他們對謹玫都很友善。
“以後,我們就都是隊友了。”
小提琴組負責人哈哈一笑,“希望以後能合作愉快。”
氣氛輕松,畢竟是為了同一個目标的人,大家都是被音樂浸染久了,除了音樂,工作裏好像也剩不下什麽。
謹玫一度感到快樂又回來了,這是在義雲從沒有過的感受,原來自由是這麽快活的感受,連工作都不再感到是負擔。
她慶幸自己的決定,只是沒告訴向安。
她一定要等徹底安穩了以後再告訴他們。
在這時,她會突然想起幸川。
幸川的眉目像如影随形的影子,在謹玫不再忙碌的時候,便會遽然冒出來,她望着路上形形色色的疲憊臉龐,反問自己如果還是最初的謹玫,那個沒有遇到幸川的謹玫,能有幾分的勇氣做自己想要的事。
幸川塑造了她,可也推開了她。
想到這,謹玫便覺得嘲弄又好笑。
她終于給幸川去了一條信息,告訴了他自己一場演奏會的時間,別的她沒有多想,只為了幸川那句。
總要善始善終吧。
此時的幸川,仍在忙着單位進一步上升規格的工作,盡管他的職位暫且被鹿媛代管,可他手裏的項目與主管資金卻沒法輕易易主,他會幫助鹿媛解決問題,也會照例去到十一樓彙報工作。在謹玫走了以後,幸川又恢複了先前的冷若冰霜臉。
在一次借調調休時,他回到了單位,路過鹿媛辦公室時,他看到幾張陌生的臉龐。
鹿媛看到幸川,興奮地說,“幸處,看我們的新生力量。”
他從一衆懵懂而青春的臉上,再也尋不到當初那人的蹤跡。
幸川說,“知道了工作任務,就去各個科室吧。”
一個科長即将離開前,問了幸川一嘴,“幸處,還需要導師嗎。”
幸川一怔。
“你們看着自己安排吧,只要能盡快熟悉工作就行。”
他拿起筆,準備在文件上做批注,可筆尖觸到紙上,他的思緒卻飄忽了,幸川恍然想到與謹玫初次相遇的時候,他不知為何會想到她,這個明明将愛憎全部留給他,并一甩手便不再見面的女人。
他為何還會想起她。
幸川想,或許在見面的第一眼,他就對她有感覺了。
他忘記了,愛本就不是漸漸成長的,就在某一個間隙,它便突然降臨。
只是那時他不懂。
他想當然地以為,她不過是個随便闖進他領地的女孩。
什麽也懵懂,什麽也謹慎。
他想将她塑造成一個可以在職場自由穿行的人,以至于以後他的青眼有加,也不過是純粹的工作贊賞。
現在想來,都不過是自我安慰。
這種利益與感情混雜在一起的感覺,最是難受。
為什麽他不能純粹地面對自己。
幸川感覺心上像長了塊淤青,時間延遲了很久,痛感與痕跡才慢慢呈現。
誠如現在。
當他再度面對着同樣的境況,幸川才反應過來當初的感覺。
那原來就是喜歡。
他喜歡謹玫,他無可否認的。
可惜,她已經走了。
幸川下意識拿出手機,謹玫很久沒回他的消息了,他已經快要習慣頁面的空空蕩蕩,然而此時,一條信息橫亘在中間,像攔腰截斷了幸川的思緒,令他猝不及防。
——我最近的演奏在7月12日,如果你有空,那就過來吧。
——
杉青走進辦公室,将手裏的文件送到了幸川面前。
“之前走您費用的資金項目,還請您簽字。”
幸川簽好了字,将文件遞給杉青,杉青接過後,在推開門的間隙,一個女孩來到杉青身邊,指了指手裏的報表,興奮地問,“杉青哥,這個怎麽做?”
杉青低頭一看,臉上洋溢着微笑,“這個啊,很簡單,一會我教你。”
“哇,杉青哥,你真厲害。”
“你也不錯嘛,這批新進來的裏面,屬你最聰明。”
兩人一言一語地離開,幸川站起身,站在門口,他望着二人離去,再看了一眼周圍,人來人往,好不熱鬧,謹玫像從這裏消失了,更像從沒在這裏留下過痕跡。
人人都在趕路,人人都擡着頭疾馳。
好像從不曾停留。
幸川忽然感到孤獨。
他依照謹玫所說的時間,提起定好了票,待臨近約定那日,他提前了一個晚上,在阮江定了房間。
演出開始前,他在音樂廳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來。
臺上金燦燦的燈光鎏金滿地,耀眼得讓他看不清謹玫的臉。
他只知道,這群人中間有個自己在意的人。
可他無法無法辨別。
演出結束後,他面無表情地站起,提前在人潮裹挾中來到了約定的目的地,在那棵樹下等了許久,他才從稀稀落落的人流中看到謹玫走出。
彼時她帶妝帶笑,明媚一如最初她來到義雲的樣子,只是短短的這段時間,她仿若變了個人,身邊一群朋友夥伴,看起來應該關系與她極好,再不是她獨自一人在義雲時,除了他,身無旁人。
謹玫偏移了視線,顯然看到他了,可她周圍的朋友沒覺察她的異樣,簇着擁着她來到了幸川的面前。
她忽然停了下來。
“怎麽了,謹玫。”
今纾不解,“怎麽不走了。”
“你們先走吧。”
謹玫松開了今纾的胳膊,“今纾姐,我有點事情要處理。”
“怎麽了。”
今纾看了眼幸川,眼神意味深長,“男朋友啊。”
今纾老遠就看到了這個男人,他實在惹眼,讓人無法忽略,那本就百無聊賴的眼神,只有在瞥到謹玫的時候才亮了一下。
細節很細微,可被今纾抓住了。
謹玫卻搖了搖頭,“不是。”
幸川沉默地接下這兩個字,沒有分辨。
她這是徹底與他撇清了關系,過去她不止一次提過,也多麽希望能與他有一個明白清晰的聯結。
他那時沒有在意,他總以為時間能給他餘地。
可如今來,不是留有餘地,确是一敗塗地。
“那去前面等你?”
“好。”
謹玫補了一句,“不會很久。”
今纾她們的歡言笑語聲漸漸遠了,風聲袅娜,留下一地樹葉輕柔的窸窣,二人的眼神收回,默契地在同一個節點對上彼此。
“其實你沒必要這麽做的。”
幸川低着聲音。
謹玫問,“哪樣做?”
“不告而別,你覺得你很酷,很灑脫?”幸川被她的輕描淡寫蟄了一下,“還是僅僅是向我宣洩你的情緒。”
“我沒想那麽多。”
“是您說的。”謹玫的眼睛沒有一點波瀾,“阮江和眉即,我去哪裏都可以。”
他說過這句話嗎,幸川早已忘記。
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無形中,他或許說過很多話。
這些話或好或壞,他說過就忘。
可謹玫全都記在了心裏,以此充當她的回憶或利劍,如今,現在,再一并交還給他。
讓他歡愉,抑或讓他疼痛。
他說,“好,那就是你的意願,我尊重你。”
“只是沒必要,以這種近乎決裂的方式。”
“我想,分隔兩地也好,你暫居別處也罷,我們總能想到解決的辦法,我——”
幸川還沒說完,謹玫便打斷了他。
“不是的,幸川。”
謹玫擡起頭來,“是我,我不願意。”
“我不願意再虛度青春,陪你度過漫長歲月,我不願意分隔兩地,因為我和你相處我怕了,我沒有安全感。”
謹玫說得很是平靜,“一個明确而公開的關系是彼此的承諾,可你,連這個承諾都不能給我。”
“是不是楚雅和你說了什麽。”
看着幸川執拗的眼神,謹玫的聲音越來越輕,“她沒有中傷你我,是她點醒了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如果不能憑借自己得到想要的,那她就只能栖居在男人身邊,從他手中漏下的快樂裏得到快樂。”
“誠如過去,幸川,在義雲,我只能等待你給予我快樂。”
“甚至連工作,連事業都是如此。”
“沒了你,沒了你的保護,我什麽也不是。”
謹玫好像從沒像現在一樣通透,人或許只有經歷過巨大的挫敗和疼痛,腦筋才能轉明白,為此,在這之前付出的一切荒唐,好像都有了原諒的餘地。因為她成長了。
那句我不同意,你怎麽能私自決定我們的關系,種種,種種,幸川看着她的臉,卻說不出口了。
“只能這樣了,是嗎。”
風吹過青草地,可謹玫聞不到清新氣,天似乎要下雨了,烏雲壓過來,人流漸漸湧上,幾乎要将這方渺小的地吞并殆盡,她咬了下唇,說,“人注定是不能放棄所有,去追随別人的,你說是嗎。”
幸川看着她,沒有說話。
謹玫怔怔地盯着幸川,幾乎是一瞬間,她就知道了幸川會做何選澤。
他是幸川,可她是誰。
可謹玫,就是不死心地想要問一問。人的情愛一旦與利益牽扯,哪有那麽容易轉圜呢,可偏偏他與她的情愛,一開始便糾纏着利益。
幸川還在看着她。
忽然,幸川的表情松懈,他下意識笑出來,手插進口袋裏。
他的手指觸到了那個方形的小盒子,身體忽而一僵。
幸川久久地看着她,沒有挪開視線,這種對視,過去他們有過很多次,那時他們眼底都泛着濃情,看不夠似的,任由時間消磨。
而如今,幸川只感到陌生。
下一秒,他伸出手來,一副卸下了防備的姿态,臉色輕松。
“是,你說得對。”
“那你就去追逐你想要的生活吧。”
說罷,幸川轉身離去。
謹玫看着他的背影。
他又成為了最初那個幸川,那個初初相遇的幸川,與她雲雨前的,渾身疏離的幸川。
一種捉摸不透的東西,橫亘在兩人面前,女人再聰明,亦有幾分天真的糊塗。即使猜到結尾,還想要給對方一個臺階,以為他順勢走下來,他們的關系,就能再一次完好如初。
她忽然感到可笑。
為了一個從不會握住的男人,像在自虐一樣想尋求一個不能擁有的答案。謹玫覺得自己太傻了。
謹玫是難過,可眼淚倔強地憋在心裏。
她慶幸沒有繼續地荒度,繼續地停留。
那實在太不值了。
“對。”
謹玫平靜地,帶着一股說不清的狠勁,“我就要去追逐自己的生活。說什麽愛,說什麽情,到頭來,只剩下錯。”
“幸川,你如果不在這個職位,你如果沒有你的皮囊,沒有你的光環,你覺得你是什麽。”
“你以為你是什麽。”
謹玫一怔,她終究是憤怒了,失态了。
在她将不甘傾瀉給幸川時,她就輸了徹底。
她以為分開就分開,一段不為人知的感情,就像旁逸斜出的分叉,剪過就算了。
謹玫終究是高估了自己。
她依稀記得,之前好像說過類似的話。
是什麽時候。
恍惚之中,謹玫記起來。
像是為了替幸川解圍,勸退李言的時候。
彼時他在她眼中若星辰,毫無缺憾,她說他在這位置上的一切,才是真實吸引李言的光環。
而如今。
當初用以維護幸川的話,卻成為了她攻擊幸川的工具。
千轉百回,卻是陌路。幸川回過頭,他沒有再多說什麽,只最後一次拍了拍她的肩膀。
“謹玫。”
“祝你一路順遂。”
說罷,他便回過身去,可走了幾步,忽然又轉頭來,遞給謹玫一只大紙皮袋子。
“送你的。”
幸川說,“今天很漂亮。”
謹玫展開袋子,裏面是一束一束的卡布玫瑰,用絲帶纏繞,花開得明豔,也綽約,香氣肆虐。
她再度擡頭時,幸川已經走遠了。
愛上一個這樣的男人,到底是什麽體驗。
他理智,冷漠,同樣溫柔,她與他在一起成長,有過快樂,有過情愛,可也從沒有換來他交付全部。
大概就是這樣了。
她自由了,她可以再度快樂。
他還有什麽可挽留的呢,幸川在轉過身去的一刻,臉上終于有了松懈,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步,停下來時,痛覺像後知後覺,在心底蔓延開來。
他回過頭去。
謹玫早已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眼眶好像有了點濕意,他就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謹玫的身影一點點變小。
如果她能回頭——
或許——
我會求她不要離開我,哪怕把我所有的自尊都拱手相送——
我這樣卑劣而自私的人——
可是,謹玫始終沒有回頭。
她的背影終變得渺茫,彙入阮江的風景裏。
幸川無言地背過頭去。
他自然沒有看到謹玫決堤的眼淚,淚水随着車水馬龍,一并抛灑在都市的熙攘裏。
“謹玫——”
恍惚間,謹玫似乎聽見有人叫她。
她回過頭,卻看到一張張陌生的面孔。